第三章

    第二天青帝醒來時，外面已是紅日高升，起初他的眼神是迷茫的，有些弄不清發生了什么事，但片刻之后目光便銳利了起來。青葵已不在身邊，這讓他大大松了一口氣。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發覺手上的束縛已被松開了，身上也沒有其他桎梏，這讓他心中略為放松了一些，自己總算沒有像動物一樣被拴著。

    他這里只微微有了一點動靜，立刻便有兩個內臣毫無聲息地走了過來，細聲細氣地問：“陛下醒了，可要奴才服侍您起來嗎？”

    青帝“嗯”了一聲，那兩人就掀開了床帳。

    青帝看了看這兩人，發現自己從沒見過他們，這自然是青葵暗中栽培的心腹了，原來伺候自己的人定然全都已被換掉了，自己已完全被困在這牢籠中了。

    青帝微微嘆息一聲，用手肘支著身子想要坐起來，一名內宦忙扶著他的肩膀，將他輕輕扶坐起來，那內宦的手很穩，用力也很輕柔巧妙，青帝幾乎不用費什么力氣，便坐了起來。

    坐直身子之后，青帝才發覺渾身酸疼異常，就像被人用重拳狠狠打過一樣，每一根骨頭都生疼，后面更是難堪地悶痛，那難以啟齒的地方被人過度粗暴地使用過，定然已經傷到了，但腸道中那粘膩的感覺已經不存在，那地方雖仍疼痛，但卻不是火辣辣的疼，反而還感到一種清涼，看來已被清理過并上過藥了，也不知是哪個內宦干的。

    想到昨晚的事這二人必然都知道，青帝便覺得顏面掃地。

    那內宦扶著青帝慢慢下了床，另一個內宦忙將一件潔白的袍子給他披上，二人攙著青帝到屏風后小解，然后又有兩個內侍端了熱水過來，服侍青帝洗手凈面。

    洗漱已畢后，先前那兩個內侍扶著他坐在鋪了厚厚錦墊的軟榻上，拿了一杯蜜水給他潤喉。青帝看著那錦墊，心中更加羞恥，春末夏初哪有人用這么厚的坐墊？除非是像自己這樣傷了后面，不敢坐臥的人。

    但青帝被折騰了一夜，著實口干舌燥，接過蜜水一口氣便喝了下去。

    他將杯子遞還給內宦，問：“你們兩個叫什么名字？”

    那名身材瘦高的內宦恭謹地說：“奴才叫趙簡。”

    另一個身材略矮，卻更顯粗壯的內宦道：“奴才叫秦光。今后我們就貼身服侍陛下，陛下放心，我們已經訓練了很久，定能讓陛下舒服滿意。”

    青帝心中暗驚，卻仍平和地問：“你們跟著太子有多久了？”

    “回陛下，已經十年了。”秦光道。

    青帝心中更驚，十年前青葵只有十歲，竟已有這樣的心機，簡直像魔子一樣，太可怕了。

    這時趙簡道：“陛下，要不要傳早膳？”

    青帝雖然沒什么胃口，但他飲食作息一向規律，因此便點了點頭。

    趙簡便走到外頭吩咐傳膳，很快幾個太監便端了托盤走了進來，點心湯粥擺了十幾樣在桌上。

    青帝一看便皺了皺眉，他早上一向吃不下什么，往往只是清粥小菜便打發了，然后急忙去上朝，哪有時間品嘗這般花樣繁多的膳食？君主切不可如此奢靡。

    趙簡一見他皺眉，立刻笑著輕柔地說：“陛下，太子說了，早膳是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一餐，一個上午辛苦勞累全靠它撐著呢，若是不好好用，便會沒有力氣做事，身體里還會長出石頭來，所以要陛下一定多用些早膳。陛下一時雖不習慣，天長日久慢慢就會習慣了。陛下快請用吧。”

    青帝聽了不以為然，道：“真是謬論，身體里怎么會長出石頭？”

    秦光笑著接口道：“我們跟著太子這么多年，常常聽到太子說一些奇怪的話，當時總是覺得不可能，但事后驗證卻往往都是對的，太子的話總是有道理的。”

    青帝哼了一聲，拿過一碗粥慢慢喝著。這是一碗參片雞茸粥，清鮮適口，又很能滋補元氣。青帝知道從今日開始，自己再不用上朝了，因此倒有了功夫細細品嘗。他本已喝過蜜水，現在喝了半碗粥，胃口便徹底打開了，又吃了幾個點心湯包，還喝了半盞翡翠芙蓉羹，這才覺得飽了。

    青帝看著滿桌的碗盞，一時自己都覺得奇怪，在這樣的處境中，自己居然可以吃這么多。

    用過早膳，青帝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庭院中的花木，半晌才說：“現在太子是不是在朝堂上？”

    趙簡輕笑著回話道：“太子的確正在幫陛下處理政務。太子體貼陛下身子勞倦，請您好好休息呢！”

    青帝聽了，一口氣便堵在胸口，蒼白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趙簡秦光相視得意地一笑，秦光上前溫和恭敬地說：“陛下可要到床上休息？太子為您準備了許多書籍圖冊，供您消遣解悶。南苑今兒早上剛剛貢來了新鮮果品，陛下要不要嘗嘗？”

    青帝看他一眼，轉身慢慢走到床邊坐下，道：“朕倒很想看看，太子為朕準備了些什么書。”

    秦光微微一笑，到外面搬書去了。

    趙簡則笑嘻嘻地吩咐小太監端了鮮果點心茶水上來。

    青帝看了看秦光帶著小太監搬過來的一堆書，見都是些傳奇志怪筆記公案之類的消遣書籍，心中說不出的古怪，他素日極好讀書，手不釋卷，但所讀多是史籍及農桑百工方面的書，以從中尋找治國的道理，哪有閑情讀這種毫無用處的閑書？在他看來，只有百無聊賴一事無成之人才會對這種書感興趣，哪知自己現在竟要與這種書為伍了。

    他皺了皺眉，道：“給朕拿來。”

    秦光溫和地說：“陛下，太子吩咐不可讓您看那些費心力的書，免得虧耗了陛下的龍體，況且那些書都是血腥殘忍枯燥無味的，讀那些書實在辜負了這麗日風光。奴才覺得太子殿下這話實在有理，這些志怪香艷的話本用來消遣是最好不過的了。”

    青帝頓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自己竟連本書都要不來了，今后果然半點自由都沒有，全要憑青葵擺布。他怔怔呆坐了一會兒，心中煩躁不已，只得隨便抽出一本書來翻看。

    這本寫的盡是神鬼狐妖之類的怪誕故事，但文采艷麗，情節新奇，竟頗有可觀之處，青帝心情雖然沉重壓抑，卻也漸漸看進去了。旁邊趙簡秦光不時捧茶捧果，伺候得極為周到。

    青帝斜倚在床上手捧書卷，殿中靜悄悄的，一派安寧閑適，當趙簡輕聲問要不要傳午膳，青帝這才發覺時已正午，腹中有些饑餓了。

    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昨夜慘遭親生兒子的luanlun強暴，今天竟可以過得這么平靜，若不是因為青葵回來后絕不肯放過自己而心情煩亂，這個上午實在是少見的舒適安閑。思來想去，若不是父皇與太傅多年教導的帝王心術，自己恐怕如今難以無法這樣自制。

    午膳比早膳更加豐盛，其中有一味魚鲙，味道極為鮮美，自己雖以帝王之尊，卻從未嘗過這種味道，便忍不住多嘗了幾口。

    趙簡笑著道：“陛下是不是覺得這魚鲙的滋味十分不同？這是按太子教的法子做的呢，用了一些西域進貢的香草才有這種味道。太子曾說可惜了上好的潼江赤魚，世人烹制卻不得其法，陛下性喜食魚，可真是委屈了。所以太子琢磨了好久，弄出這么一個方子，直到今天才能孝敬了陛下。”

    青帝一聽這烹魚的法子竟是青葵所創，便再也吃不下去了。現在青葵已只手遮天，自然什么都敢拿到自己面前，若是從前他獻上這烹魚之法，自己定會訓斥他不該為這等低下之事而分心，該專心研討修身治國的道理，一國的太子怎能如此熱衷于庖廚之事？

    見青帝放下銀箸不肯再吃，趙簡偷偷沖著秦光吐了吐舌頭，轉頭便賠著笑胡說八道地講著笑話，央告道：“陛下千萬要多吃一點，不可餓著了，若是陛下有些兒瘦了，太子定會剝了我們的皮！”

    青帝見他那嬉皮笑臉的樣子，心中覺得有些新鮮好笑，青帝的性子向來深沉嚴肅，不茍言笑，無論是大臣還是身邊的伺候的人，見了自己無不屏息凝神戰戰兢兢，從沒有誰敢這樣玩笑的，現在趙簡面對自己這樣輕松，倒令他生出一種久違的愉快，剛剛的氣惱便暫且放了過去，拾起銀箸又隨意用了一些。

    這頓午膳難得的放松，不用趕著上御書房與大臣議事，因此不必那么匆忙緊張，青帝一時竟有些不適應這樣充裕的用膳時間，他起初像往常一樣飛快地往嘴里扒著飯，秦光溫言勸道：“陛下請慢慢進膳，進得太快脾胃會受不了的。”

    青帝這才想起自己已不再是那個日理萬機的君王，時間對自己來說是充足得不得了，他悵然若失地又夾了幾口菜，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趙簡秦光又勸了一會兒，見他果然不肯再吃，便令人將殘饌撤了下去。

    看著青帝倚在榻上出了一陣子神，趙簡上前輕聲道：“陛下，要不要到床上小睡一會兒？午后消了食，睡上半個時辰最是養身子的好法子，醒來后整個下午和晚上都不會疲倦呢。”

    青帝知道這必又是青葵的意思，若單聽這話，誰不當他是個誠孝的好兒子呢？但這人這么關心自己的身體，其實只是為了干那不可告人的勾當罷了。

    但青帝這時卻真的有些累了，從前每天都像繃緊的弓弦一樣，現在猛然一松懈下來，才發現自己已從骨子里透出疲倦來。他輕輕吁了一口氣，躺倒在床上。趙簡忙抖開一張薄綢被，輕手輕腳給他蓋上。

    青帝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這幾天的遭遇宛如夢境一般，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敗在了哪里。如今該如何挽回敗局，重新掌權呢？青帝暗自苦笑，從前自己掌握著皇權，居于至高無上的地位，尚且不是他的對手，現在落到這般境地，又該如何才能反敗為勝呢？

    青帝想了幾個主意，卻覺得沒有一條路能行得通，先不說自己被囚禁在這里，與外面根本無法聯系，就算聯系上了，這時又有幾個忠臣可用？青帝實在對平日里那些道貌岸然、信誓旦旦的臣子們失望透頂。況且以青葵的本事，自然早已在外面布下天羅地網，不給自己留一點可乘之機。自己若是貿然行事，豈非撞到刀尖上去？

    青帝越想越是煩惱，悶來愁腸便容易困倦，在床上輾轉了一會兒，終于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