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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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夜宴前,兵馬大將軍慕容遲于御書房,覲見帝王述職。 慕容遲一襲盔甲戎裝,將長劍交予殿外的侍從,跟著引路太監入內。他脊背挺直,走路帶風,長腿邁開時身上的鎧甲還在“哐啷啷”相撞作響。 年輕的帝王坐于書桌后,一手支著頭,一手翻看著折子,神色淡淡,讓人辨不清喜怒。 “臣慕容遲,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沉重的盔甲扣在冰冷的地面上,慕容遲稽首,行三拜大禮。 宗翕無聲地看著他,半晌輕輕嘆了口氣,將折子隨手擲在桌上,道:“起來吧。你的述職折子朕已經看了,這一仗辛苦了。” “陛下言重。為陛下、為大臨赴湯蹈火,臣也在所不惜,談何辛苦。” 威武高大的將軍話畢,又是在冰冷的地面上拜了拜,像是要把之前因遠征欠下的行禮全部一次性補上。 宗翕看著又拜了下去的大將軍,有些無奈地道:“阿遲,你是要朕親自來把你扶起來嗎?” 慕容遲急忙搖頭:“臣不敢。” 他忙不迭從地上起來,撞上了皇帝淡冷幽深、看不見眼底的視線,又即刻低頭:“臣、臣只是太久沒見到陛下了,有、有些激動……” 大將軍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紅暈。 宗翕不由笑了:“那你這激動的方式可與別人大相徑庭,你激動,便是只知道跪朕嗎?” 慕容遲臉色更紅,喏喏道:“臣、臣愚鈍。” 宗翕也不打算逗他了,讓人先下去沐浴洗塵,好好修整修整,再參加晚上的宴會。 等人下去了,宗翕在桌前站了一會兒,手指在折子上的“漠焱果”三個字上點了點。他的視線又無意識看向窗外,是否有了這個東西,臨安便真的有救了? 如果可以,那他欠臨安的罪,是否可以少一點? * 等夜宴正式開始,極元殿四方大門洞開,華燈初上,點綴連片,成了整個帝京夜里最輝煌璀璨所在。 殿內熏香裊裊,五湖四海珍饈美味呈席擺開,侍從林立兩側暗處。 官員們魚貫而入,言談甚歡,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喜色,在各自的位子上入座。 極元殿內分為三階,臨大門的一階左側坐有文武百官,右側坐有這次北越來的使團官員。再上一階,則坐的是元鼎帝后宮諸位君侍,依次按位份列坐。 最上面一階則只有三席,中央為帝王之位,左側為皇后之位。右側偏下方還留有一個位置,稍低于左側皇后之位。 新來的北越使團成們不懂這座位安排,好奇地低聲詢問臨朝官員:“怎么上面還有一個位置?這是留給誰的?” 那臨朝禮部官員道:“這你們都不知道?這滿后宮,除了留給溫貴君,還能留給誰?” 北越使臣恍然大悟:“原來是溫貴君!” 這他們熟啊,這次使團嚴加保護送來的國中珍寶——漠焱果,不就是為了救這位溫貴君的命? 北越使臣雖是個粗人,也不由私下跟同伴們感慨:“這大臨皇帝可真是癡情種,瞧瞧這溫貴君在皇帝心里占的份量,怕是連皇后也比不上吧!” 當然這話僭越,涉嫌不敬皇后,北越使臣再傻也知道這話只能私下里說說。 他的同伴道:“難不成這溫貴君一個男人,也美得傾國傾城,迷得大臨皇帝一陣一陣的?我可不信,要我看啊,我們三王子才是真的容貌過人,一句傾國傾城毫不為過!” 那北越使臣也點頭稱是:“那大臨皇帝只要見了我們三王子,保證喜歡!嘿嘿,男人嘛,就算他是皇帝也免不了俗……” 這些北越使團成員只是先來坐席的,真正的核心成員還要在之后登場,由皇帝親自召見。 這次洗塵宴,禮節上可謂給足了北越這個區區小國面子。 追根究底,北越地勢險要,在西域算得上四通八達樞紐之地。把握了這個小國,大臨在西域能做的、想做的也就更多。 隨著時辰到,殿內九鐘奏響,殿內霎時鴉雀無聲。 只聽侍禮太監尖聲一唱:“恭迎陛下駕到——” 殿內文武百官、北越使臣和后宮君侍,皆應聲跪下,山呼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宗翕身穿黑色龍袍正服,與稍次一檔黑色皇后冠冕的謝懷慎同行,步入九階之上落座。溫臨安則稍落后于二人,在帝王的另一側落座。 溫臨安因病并不常參加這類宴席,但每一次參加都毫無疑問是萬眾矚目的那一個。因為帝王給予了他僅次于皇后、無人能及的尊榮與寵愛。 但溫臨安坐在帝王身旁卻無任何得意喜樂之色,總是帶著淡淡的、溫和的笑。臉色在璀璨的宮燈映襯下,顯得有些過于蒼白,看得出是久病之人。 眾人拜過皇帝,又依次拜見皇后、貴君,方才在帝王的點頭下落座。 宗翕象征性說過幾句開場詞,高默便收到他的眼色,高聲道:“宣北越使團覲見——” 唱禮聲一道接一道地傳了下去,傳至殿外,等候的北越使團核心官員便依次入殿覲見。開頭的自然是北越和親王子。 殿內大臨眾人皆屏息以待,等著傳聞中那位容貌傾國傾城的三王子出現。 但即使早有準備,乍見到星罕第一眼時,眾人還是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位傳聞中的星罕王子身穿一襲淡金色紗袍,極富異域風情,行動間腳踝上的金鈴清脆搖動。 他的長發也是天然的淡金色,眼眸淡藍如大漠難得一見的澄澈湖水,容貌結合了西域人的深邃與中原人的柔美,將混血這一特質發揮得淋漓盡致。 本以為傾國傾城是指他長相嫵媚動人,但親眼見到,才知并非如此。 星罕長相并不嫵媚,而是雌雄難辨、極富侵略性的美。只要他站在那兒,仿佛不把眼神投射在他身上,便是一種罪過。但只要看他一眼,你的眼神便不敢再移動。 這樣的美帶著危險,帶著侵略性,在你的眼珠框入這個人的那一刻,他便會全部侵占你的目光。 即使是在后宮見過無數美人的宗翕,也不由怔愣了那么一瞬。莫說全后宮,只怕全天下也沒人敵得過他的容貌。何況這位混血的異域美人,還一直眼眸含笑地注視著座上的帝王。 星罕的笑并無自信自得、或勾人神魄的意味,相反,他淺淡的笑從容又剛好,既不冷淡,也不過度。 他顯然懂得,這樣恰到好處的笑,能極致地表現出他容貌本身的驚心動魄。 在殿上眾人詫異矚目的眼神里,他從容不迫地拜下行禮:“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星罕的嗓音輕淡,比起北越國這些粗獷的男人溫和許多,又比起中原的翩翩公子多了些大漠的堅韌。 但宗翕覺得有趣的是,這位星罕王子不像其他北越國使臣一般,拜見他時稱“大臨皇帝”,也不像大臨臣子稱“吾皇”,反而稱“陛下萬歲”。 這點便值得琢磨。 和親王子之后,是北越國的和親大使——那位瞎了眼的國師,烏蘇泊戈爾。 進殿時這位國師身邊還有侍從攙扶,但拜見時,他免去了侍從,一人獨自上前,在恰當的位置站定,拜下行禮:“拜見大臨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位國師用的便是北越使團的統一稱呼“大臨皇帝”。 他雙眼上縛了一層白帛,卻絲毫沒影響他動作的行云流水。 蘇泊戈爾的身形雖然沒有一般北越人那么遒勁扎實,但比起身旁的王子星罕,還是高大許多。 他肌rou也沒那么夸張,反倒一張臉近乎妖異般的俊美,表情冷漠,額心點有一道符印,透著來自異域的神秘氣質。 換言之,看上去就是一個神棍。頂多充其量是個長得非常好看的神棍。但有星罕在一旁,這種好看也削弱了很多。 烏蘇泊戈爾依照禮節,向宗翕致了一段愿兩國世交友好的辭,又講明和親來意。 宗翕按程序收下這位和親王子,并當即下旨,封星罕為君,賜號“懷歸”。 懷歸,懷歸,在場人都清楚,無外乎“北越懷化歸順”之意。 但眾人詫異的是,陛下一來就給這位星罕王子封了君,不可謂不重視。朝臣和后宮君侍們紛紛開始揣測,是否這位懷歸君將晉升為宮中新寵。 后宮君侍里還有人把目光投向蘇明朝。畢竟在懷歸君之前,蘇明朝可是這段時間宮里炙手可熱的新寵,也不知道他現在看見星罕,是個什么心情。 蘇明朝本人當然是沒心沒肺。他瞥了一眼星罕,除了暗地里撇撇嘴覺得這人實在容貌太犯規外,心里倒沒怎么多想,光顧著吃席上的美味去了。 新任的懷歸君星罕謝恩后,利落地往屬于后宮君侍的位子上坐去了,令在場大臨官員們不由咋舌。 他們還以為今晚這位王子還得和北越使團坐一起呢。結果呢,這位王子本人比他們還接受良好,領了旨,直接就往后宮那塊坐去了。 恰好后宮君侍的最前排——淮流君蕭暮白身旁還空有位子,宗翕便命他坐在了淮流君身旁。 大臨官員們再度驚訝于帝王對懷歸君的重視。畢竟淮流君可是宮里僅次于溫貴君的寵臣,能和淮流君坐一起,是不是意味著他未來可能與淮流君不相上下? 星罕朝淮流君見禮,淮流君本人只是沖坐下來的他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和親一事畢后,烏蘇泊戈爾并不廢話,很快拜禮道:“大臨陛下,請允許我國獻上國中圣物。” 宗翕準后,北越人便從殿外搬上了那個黑布遮蓋的大籠子。 烏蘇泊戈爾將黑布一掀,一聲兇猛的吼叫響起,黃金的籠子里一只猛獸白虎赫然展現在眾人眼前。 大臨官員們皆被這突如其來的吼叫嚇了一跳,看著眼前籠中猛虎膽戰心驚。 烏蘇泊戈爾卻朝那白虎恭敬地行了一禮,嘴里念叨了一些眾人聽不懂的北越話,那猛獸竟奇異地很快安靜了下來,送上腦袋給他撫摸。 宗翕也覺得奇異。 這白虎是北越的神明,北越人卻將他們的神明關在了籠子里,甚至馴化成了這種寵物的模樣。那北越人究竟崇拜的是什么?難不成是鐵籠嗎? 安撫好白虎后,烏蘇泊戈爾才向宗翕請示道:“大臨陛下,請允許我獻上此行最后的珍寶——漠焱果。” 此言一出,大臨眾人議論紛紛。誰不知道這漠焱果是用來做什么的啊。 倒是當事人溫臨安格外平靜,甚至抬頭去看向身旁的宗翕。宗翕注意到他的目光,安撫地握了握他的手。 只見階下,北越使臣雙手捧上一只木匣,烏蘇泊戈爾緩慢地在大臨皇帝面前打開。 霎時,奇香四溢。 眾人也見到了傳聞中的漠焱果。長相格外普通,呈淡褐色,乍看上去甚至不怎么起眼,除了那陣奇香,幾乎無人能把它與漠焱果聯系起來。 就在眾人感嘆這奇香之時,烏蘇泊戈爾將匣子遞給上前來取的臨朝太監。 太監小心翼翼地捧著匣子,正要將東西捧上臺階,忽然眾人聽見那安撫下來的白虎突然亢奮地吼叫了一聲—— 霎時,只感受到眼前一陣風,那突然狂躁起來的白虎吼叫著,竟破開了黃金籠子,朝捧著匣子的太監襲去。 殿內亂作一團,眾臣慌亂,只有武臣首位坐著的慕容遲向御階前沖去,大喊:“護駕!御林軍護駕!保護陛下!” 一切皆在電光火石之間,被白虎目標直指的太監幾乎嚇尿,“刷”的一下,白虎已在近前朝他一掌襲來。 烏蘇泊戈爾卻在緊要關頭,聞聲趕來,攔下了那一掌。 霎時鮮血如注,烏蘇泊戈爾手臂被生生劃出幾道駭人血痕,口中仍念著北越話試圖安撫猛獸。 太監尖叫一聲,反而被這血嚇得一慌神,手中匣子一哆嗦摔落在地,漠焱果“骨碌碌”滾了出來。 烏蘇泊戈爾眼睛因看不清,只能四處摸瞎,大喊著北越話,試圖安撫狂躁的白虎。 那白虎卻沒接著襲擊他們二人,反而追著滾在地上的漠焱果。 御林軍已經趕到,緊圍著皇帝所在的御階前護衛。宗翕站在階上視線最清晰,一時也急了:“保護漠焱果!快去!攔住它!” 溫臨安緊張地握住了宗翕的手,謝懷慎也緊緊握住了宗翕另一邊的手。宗翕安撫著二人,眼神卻緊緊望著階下滾落的漠焱果。 有了皇帝命令,侍衛們紛紛上前去攔,烏蘇泊戈爾情急之下用中原話喊道:“不要傷它!不要傷它性命!” 場面極度混亂,而那白虎實在兇猛,一掌拍倒了幾個侍衛,撲上了停在地上的漠焱果,張開大口,竟是要一口吞食! 宗翕急喚:“攔住它!” 侍衛們卻已來不及上前,但就在那白虎即將吞吃的一瞬,“嗖”的一聲,一柄長箭如閃電般射來,用力至極,竟“嗤”的一下穿透了白虎的毛皮血rou。 感受到發生了什么的烏蘇泊戈爾,失聲大喊:“不——!” “咚”的一下,白虎重重倒地,竟是一箭便死透了。 眾人詫異地向那箭射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襲淡金色紗袍、美得驚心動魄的星罕拉弓而立,表情冷冽。 他奪了周圍御林軍的弓箭,竟是在旁人都不敢射殺之時,自己先射殺了那只發狂的白虎。 他自己親手,射殺了他國中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