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原來這朵花早在不該采擷的年歲,就被人強迫著帶了回去圈養(yǎng)起來。
糯糯出生后,除了她的父王和母妃,親王府的日月仿佛都要圍著她輪轉(zhuǎn)了。 或許連大殿中的皇帝都在等著暗探的回報,聽聞是一位女孩又取名桑隅后才放下心來。他像每一位優(yōu)渥治下的君王一樣,恰如其分地賜下了許多恩典:他讓親王府的嫡女生來便是最高一級的郡主,照例封賞了若干銀錢珠玉。 又言綿延皇嗣有功,傳來一道洋洋灑灑的滿篇稱頌的圣旨,給了個什么封號。流月聽圣旨聽得昏昏欲睡,也不在乎得了個什么新的名頭。總歸皇帝不喜歡他,不過是為了成全皇室的顏面罷了。好容易挨到念完,他恭恭敬敬地接了圣旨,立馬拉著自家相公看崽去了。 如今上京城最尊貴的糯糯小郡主不過是一只三個多月的面團子,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醒著的時候就睜著大眼睛眨呀眨。她那么小的一團,卻格外地討人喜歡,每每聽見聲響都不驚不乍,反而沖著來人啊啊地吐出奶泡泡,笑成一彎月牙。 流月實在沒忍住,小心翼翼地從小床上將寶貝女兒抱了起來。他學(xué)著乳母的樣子輕輕將糯糯掂了掂,又拍了拍,發(fā)覺她似乎又長大了不少。糯糯在他懷里顯得十分開心,甚至伸出小手去抓了抓流月散在兩側(cè)的發(fā)絲。 幼崽的力氣并不很大,流月便縱容地讓女兒玩,一邊低頭親昵地說道:“喜歡爹爹的頭發(fā)?以后也給糯糯梳好看的小辮子好不好?”小郡主也不知聽沒聽懂,啊啊地往她母妃的頭發(fā)上吹了個奶泡泡。 四五個月的時候,糯糯就能識得自己的母妃了。每每流月來陪,她遠遠聽著母妃聲音都表現(xiàn)得極為開心。母妃一出現(xiàn)更是開心得冒泡,吃著手手,一雙烏黑的眼睛跟著流月轉(zhuǎn),招著小手咿咿呀呀地笑,一副喜歡得不得了的樣子。流月哪能招架得住?當(dāng)即抱了寶貝女兒在懷里,又是哄又是親:“糯糯呀,知道是爹爹來了呀?” “爹爹來陪我們糯糯玩啦!” 流月到底年歲不大,一言一行總是有些稚氣。一大一小就這么異常和諧地抱在一起,咯咯笑成一團。桑塔在旁邊看著,不一會兒懷里就多了一只奶香味兒的崽。他低頭看了一眼懷里依舊笑著的女兒,罕見地有些茫然。 “吶,你也抱抱你的寶貝女兒嘛~”流月有些壞心地眨了眨眼睛,暗自期待著自家夫君的反應(yīng)。 將這樣一個脆弱的小生命抱在懷里,一生殺伐果斷的大將軍確實有些不知所措。他動作有些僵硬地被流月教著托住寶貝女兒的后腦和小屁股,而后父女兩個就這么沉默地對視起來。 糯糯在她父王懷里雖然不笑了,倒也不哭不鬧,只是吃著手手安靜地盯著桑塔的臉看。流月有些好奇,湊過來一看,當(dāng)時便樂得止不住:“哈哈哈哈……你看,王爺你快看,你女兒學(xué)你來著,真的太像了……哈哈哈哈……” 老管家沒忍住往那兒一瞄,也樂了:父女倆果然是如出一轍的表情,不愧是王爺?shù)挠H閨女。 于是在這樣一個善于模仿的階段,桑隅小郡主學(xué)會了自家父王的唬人臉,而她的母妃則是學(xué)會了不要笑得太大聲,否則容易腰疼。 六七個月的時候,親王府的小郡主就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喜歡去父母那里討哄了。不管怎么哭鬧,只要父王和爹爹一邊喊著“糯糯乖”一邊抱著哄,立馬就能安靜下來乖乖地給抱。只是這么乖一個寶寶,卻一點不給其他人面子。縱使安靜下來,也是一副桑大將軍親傳的表情,不給笑也不給抱,表情轉(zhuǎn)變倒比其他崽靈動許多。 八個月大的時候,糯糯顯露出早慧的天賦,已經(jīng)會咿咿呀呀地叫人了。流月教了她便能重復(fù),“爹爹”兩個字已經(jīng)學(xué)了大半。只是“父王”兩個字還是有些難,桑塔教了半天,結(jié)果寶貝女兒對著他高興地喊:“大大!” ……似乎差輩兒了,桑塔有些無奈地想。不過也不急這一時,權(quán)當(dāng)讓著自己那個福薄的皇兄吧。 除了學(xué)說話,糯糯小郡主最大的樂趣就是在絨毯上爬來爬去。她很聰明,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學(xué)會了。于是每日的玩耍時間,流月和桑塔都在絨毯另一端,等著這只貓貓蟲喊著名字來到他們身邊。 只是往日糯糯都是來到流月這一邊的,今日不知怎么的,叫著“父王”來到了她父王的腿邊。桑塔笑著將寶貝女兒舉起來放在腿上,問到:“糯糯今天怎么來了父王這里?” 糯糯自然是答不上這個問題的,她小小的腳踩在桑塔的腿上,伸著短短的小胳膊,上半身往桑塔懷里拱,咿咿呀呀說著:“要……要……” 這是要什么呢?流月好奇地拱進了自家相公的懷里,低頭似乎找了一下問道:“王爺,你身上這是什么味兒?” 桑塔低頭聞了聞,不太確定地回道:“……似乎是今晨給你買糯米糕點時沾上的味道?” 夫妻二人對視了一眼,流月在桑塔懷里轉(zhuǎn)過身來坐好,將撲騰著小胳膊小腿的寶貝女兒抱進懷里輕輕拍著,遲疑地問道:“糯糯不會……真的喜歡吃糯米糕點吧……?” 桑塔好笑地俯身將這一大一小都攬進懷里,貼在嬌妻耳邊揶揄道:“看來是我的小王妃教導(dǎo)有方啊。” 夫妻倆帶一個崽這么鬧著,便到了桑隅小郡主一周歲的時候。小主子的第一個生辰,滿府上下都不愿懈怠,個個卯足了勁兒要將這個生辰宴cao辦起來。 桑塔與流月二人自然不會委屈了自家的小郡主,廣邀賓客倒是其次,他們更想借著生辰宴的名義布施,算是為他們的小桑隅積累一點福分。加之皇帝的著意布置,這場生辰宴辦得上京皆知。 生辰宴當(dāng)天,流月作為一門主母,又是本朝王爺,自然是要出面主持事務(wù)的。糯糯今日由乳母照顧,他便穿了一身符合儀制的紅,隨著侍女來到了正廳。 隨著一聲通傳,流月正了正面色,緩緩踏入了正廳。親王府嬌藏了這樣久的軟玉,終于走入了整個上京權(quán)貴們的眼中。 他看著遠不至及冠,卻生了一副極為昳麗的容貌。烏發(fā)雪膚,棠面柳腰;眉似云舒,目含星點。若要人形容一朵將開未開的花時,大抵便該如此。但那紅唇點了朱砂色的胭脂,眼波的水意浸潤了那一點淚痣,軟腰上纏著夫君親手束上的綬帶。眉目間褪了些許稚嫩,添了一抹顧盼生姿。最后這般的容色,在他走向自己的夫君時徹底綻放。 不禁讓人驚覺:原來這朵花,早在不該采擷的年歲,就被人早早地帶了回去圈養(yǎng)起來。如今容貌正盛之時已經(jīng)結(jié)婚生育,奉獻了永恒的花期,徹底熟在了采花人的懷里。從此為他盛開,為他生兒育女,再也離不得片刻分毫。 似乎明了為何親王府庭院深深,只嘆采花人不為己身。 桑塔將小王妃接到身邊的上座,回身擋住來路不明的視線,將各異的神色收入眼底。摧折之人,不足為慮。他暗暗遞去警告的眼神,便開了今日的大宴。 生辰宴上最重要的一件,莫過于抓周。桑隅小郡主被打扮成一塊紅豆糕,放在了一塊延伸至夫妻二人腳下的絨毯上。四周擺滿了印章、經(jīng)書、文房四寶、算盤、錢幣、首飾、吃食,炊具和縫紉用具等,將小郡主圍在中間。這本就是個禮儀,二人也不甚在意結(jié)果,只教自己的寶貝女兒玩得開心便好。 小郡主好奇地看了一周,看到流月和桑塔二人后眼睛就亮了起來,撲騰著叫著“父王”和“爹爹”,在乳母的幫扶下樂顛顛地湊了過來。只是她面前攔著許多東西,輕的直接踩過去,稍微礙事一點的才能勞煩小郡主親手扒拉一邊,就這么一門心思往父母身邊去。 圍觀眾人都驚嘆于小郡主清晰的口齒和麻利的動作的時候,小郡主突然停下來了——此時在她面前的,赫然是一盤糯米糕。 眼看著寶貝女兒伸出小爪子拿了一塊糕點,流月再怎么不在意還是有點想嘆氣——崽啊,咱這一輩子就準(zhǔn)備耗在這點吃的身上了嗎。 桑塔剛想拍一拍自家嬌妻的手以示寬慰,誰知小桑隅拿了糕點又繼續(xù)湊了過來。她高高興興地舉著糕點來到流月身邊,將攥在小拳頭里的糯米糕遞過去,眨著眼睛笑著說:“給爹爹吃~” 流月有些意外地接過這塊不成型的糕點,剛想把自己的寶貝疙瘩抱進懷里,卻見小團子身子一扭又來到了桑塔身邊,伸出藕節(jié)似的小胖胳膊嗲聲道:“父王,抱抱~” 不用看也知道,自家夫君肯定已經(jīng)滿面笑容地將寶貝女兒抱進了懷里。流月也笑瞇瞇地將小寶貝千里迢迢送來的糕點放進嘴里,吧唧吧唧嚼著。昳麗的小王妃托腮看著父女兩人,純?nèi)坏闹蓺饨K于能從繁復(fù)的儀態(tài)里解放出來。 咱們小郡主可真不簡單,小小的抓周都能將王爺和王妃哄得笑容滿面。老管家這樣評價著,任由自己也沉浸在了這樣溫馨的氛圍。 桑塔曾于一殿紙醉金迷中尋到了天地間的一點風(fēng)雪;如今這一室縟節(jié),他的糯糯也能用一塊糕點,喚回這膝下方寸的承歡之愜。 這樣很好。于他人,親王府不過是個門第高一些的名利場;于己身,這里只是糯糯出生的地方,他們的家。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各取所需罷了。 桑塔心情甚好地揮手囑咐管家開席,自己則是一手抱著女兒,另一邊牽著小王妃的手,滿面春風(fēng)地離去了。 何人不欣羨?何人皆不欣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