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深深吸了一口氣，煙草的氣息洗過他的呼吸道和肺葉，眼前的街道在煙霧中顯得扭曲而模糊。

    那是他們最壞的時候。

    蘭景東尚未吐露自己的身份，甚至連姓名都語焉不詳地只有一個“東哥”。他鬼迷心竅地相信自己帥氣逼人的男友只是個沒有工作的混混，一個吊兒郎當的窮鬼。

    有情飲水飽。李真連自己都養不起，卻一廂情愿地養別人。他每天早出晚歸地打工，把精力抽干了才湊足一點點錢。受盡了中介和房東的白眼，在冬日的寒風中跑遍了龍城，才租下那間又小又舊的出租屋。

    可那也是他們最好的時候。

    那些未曾解開的真相尚在暗處潛伏，利用和被利用的關系還沒有摧枯拉朽地走向萬劫不復。他們像各自悄悄懷揣炸彈赴宴的賓客，在引爆的倒計時中邂逅，在懸崖的邊緣跳舞，在大廈將傾的瞬間相愛。

    初秋正午的陽光依然眩目。李真呆呆地看著遠處高壓電線上的麻雀，那麻雀卻輕飄飄地展翅飛走了。

    十分鐘過得很快。李真回頭，不出意料地看見蘭景東的助理站在咖啡廳門口，隔著一段距離，沖他公事公辦地笑了笑。

    他一瞬間覺得有些悲涼的荒唐。

    他快28了，不再是18歲了。不再是那個為了掙錢供男朋友，什么都能忍的年齡了。愛情不再是他生活中的唯一——工作，朋友，以及自己獨處的時光，哪一個都比感情來得重要。

    何必這樣？何必讓一個小姑娘一步不離地看著我？蘭景東，就算沒有愛情拴著我為隆廷賣命，我也不會跑的。

    蘭景東的專用電梯確實跟普通的員工電梯不太一樣。柔軟的絲絨地毯吸收了所有雜音，電梯廂內的世界如同默劇現場。

    李真默默地注視著電梯屏幕，在心里跟著數到23，無言地看著電梯門緩緩打開。

    都說隆廷資本最不缺的就是錢，這一點光從蘭景東的辦公區就能看出來。

    李真小時候總幻想著自己能住進有很多房間的大房子，長大了才知道，大平層才是屬于有錢人的快樂。整個23層都是蘭景東的區域，構造也跟樓下不盡相同。

    電梯一開就是秘書室，秘書室里6位年輕漂亮的女性紛紛暫停了手上的事務，向李真點頭問好。從秘書室的另一邊出來，眼前便豁然開朗。

    23層三面都是落地窗，那些大塊大塊的玻璃看上去平平無奇，實際上除了能夠實時調節亮度和光線，還能夠轉化成擬真屏幕。之前李真在會議上夸了一句荔市某設計公司，沒兩天就在23層的落地窗上看到了那個傳遍社交網絡的“海浪幻象”。

    當時蘭景東的前一個日程拖了時間。李真等待時，其中一個秘書用輕盈的語氣告訴他——除了“海浪幻象”，蘭董事還下單了私人訂制的“鋼鐵廢墟”，“晨霧彌漫”和“無人沙漠”，并且買斷了使用權。

    李真笑了笑，不置一詞。

    他心里清楚，買斷使用權的價格恐怕比私人訂制本身貴上許多。

    有錢人最愛的不是擁有什么，而是擁有別人無法擁有的東西。而當這件東西已經被別人擁有過以后——

    李真回身關上秘書室的門，心里突然有些斗雞般的昂揚。莫春峰初次開葷，昨晚激動得差點把他cao暈過去，他早上在浴室里想了半天該怎么遮脖子上的吻痕。

    然而進電梯前，跟冉子衿借的遮瑕膏卻被他擦掉了。那膏體十分難擦，李真用餐巾紙抹了半天才擦了個大概。他本來就白，暴力的手法弄得脖頸間紅了一大片。

    李真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任由脖子上的紅痕大大方方地彰顯存在感。他向來擅長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即使心臟已經感受到了針扎般綿密的刺痛，還是迫不及待地抬頭看向蘭景東。

    我也跟別人上床了。

    只是你多半不在意了。不會痛了。不愛我了。

    ——“蘭總，你找我。”

    ＊＊＊＊＊＊

    同一時間，荔市。

    一間整潔簡樸的房間里，有一個人站在窗前。他肩膀上的將星被金色的橄欖枝環繞著，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齊上校匯報完了工作，看著窗前人的背影，遲疑地說起了小輩們的事情。

    “犬子他們幾個應該今天下午就能到家了，不過小峰他......”

    齊梓天今天一早就聯系了父親，沒敢說自己把人拐去了酒吧，只語焉不詳地說莫春峰讓他們先回來。

    窗前的人轉過身。若是忽略灰白的頭發和眼角的皺紋，他的長相與莫春峰極其肖似，只不過少了天真爛漫，多了穩重儒雅。

    莫海云沖齊上校擺擺手：“他打電話跟我說了。不用擔心，我有點事情讓他在龍城調查，他短時間內都會待在那里。”

    齊上校詫異道：“中將，小峰才剛畢業，您就有任務給他嗎？”

    莫海云緩緩搖了搖頭：“不是任務，是一點家事而已。”

    “好的，中將。”

    齊上校知道不宜再多問，便鄭重地行了軍禮，離開了房間。

    這個房間內部的裝飾極其簡單樸素，唯一的裝飾品就是書桌上放著的一個相框。相框約莫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里面放著一張已經有些褪色的黑白照片。

    莫海云在桌前坐下，他的視線凝集在那張照片上。

    照片顯然已經有些年頭了，而且曾經被對折過，折痕在歲月的流逝中泛出了毛邊。但倘若仔細辨認，仍能依稀看出照片里是一對向著鏡頭微笑的青年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