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探子

    佟童被微信提示音吵醒時才八點，距離他入睡只過了三個小時。他迷迷糊糊打開手機，入眼的只有李可樂一條接一條發過來的消息。

    【那肯定是看上別人了唄——08：01可口可樂】

    【誰啊？——08：01可口可樂】

    【你在那里睡得還習慣嗎——08：01可口可樂】

    【拘留不收手機嗎？——08：01可口可樂】

    佟童嘆了口氣。

    【要收，但是昨天太晚了，等會交手機】

    【從今天才算時間？——08：03可口可樂】

    【那你昨天晚上不是白待了！！！！！——08：03可口可樂】

    佟童打字的手指頓了頓，有些猶豫把昨晚發生的事告訴李可樂，先不說警局里都是beta，哪來的alpha信息素讓他突然進入發情期，如果告訴李可樂昨晚是夏季送他去醫院，只怕傻子都知道他對人家有非分之想。

    就在佟童猶豫的這幾分鐘，面色菜黃的花粵敲響了房門，“佟童，你醒了嗎？”

    佟童正愁怎么回復李可樂，這下有了理由連忙打字

    【要交手機了，回來跟你說。】

    “我起了！您等我幾分鐘，我馬上就好。”

    草草洗漱完，佟童打開房門。

    他跟在花粵身后穿過院子進入一間寬大的擺滿桌椅的房屋，室內冷冰冰的而且沒什么煙火氣，花粵讓他隨便找一張桌子坐下，自己則去窗口打飯。

    一碗粥兩個rou包子一枚茶葉蛋外加一碗陽春面，這算得上豐盛的食物便是佟童今天的早餐，他舉著筷子回憶起昨晚夏季的話，她不是說食堂的阿姨大叔都回家過年了嗎？那自己這早餐是誰做的？

    “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嗎？”花粵正剝茶葉蛋，見佟童舉筷不動，以為他還在因為昨天的事故而難受，“要不你只喝粥或者吃面吧，葷腥就不碰了。”

    “花警官，你們食堂的師傅過年不放假嗎？”

    “放了啊，但是王師傅她兒子今天在外地沒回家，所以她和她愛人就沒回去，怎么了？”

    佟童擺擺頭，喝了口熱粥，所以夏季不知道食堂有人？

    “哦，對了，這是夏季讓我給你的，不過冷的喝了對胃不好，待會用滾水溫一下再喝。”花粵把口袋里的酸奶拿出來放到佟童桌前，他張了張嘴似乎有話想說卻又沒開口。

    “花警官想說什么？”花粵的欲言又止被佟童看在眼里，他握住那瓶蜜桃味的酸奶看向對方。

    花粵點點頭，直截了當道，“佟童，你還記得昨晚聞到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嗎？”

    佟童皺起眉，“……是很難聞的塑料味，怎么？”

    得到意料之內的答案后花粵長吁一口氣。

    “怎么了？是昨天有人在警局做了壞事嗎？”

    “是......不過這不便細說，好了好了，沒什么大事，你多吃一點。”

    佟童的粥只喝了大半卻有了飽意，但為了不讓花粵擔心還是全進了肚子，看著不斷進來用餐的人，他好奇道，“花警官，怎么除了我們還有別人來這里吃飯啊？都是被拘留的？”

    “不是，警局的食堂是外面餐館承包的，除了我們就餐也對外開放，再說拘留也不是住在警局啊。”

    佟童大驚，“拘留不在警局難道在監獄？”

    “那倒也不是，在拘留所，不過放心，老張給你辦了保釋，待會去交個罰款讓你家人簽個字，然后來接人就行了。”

    佟童捏了捏酸奶，苦笑道，“我沒有家人了……只有我一個人。”

    花粵一愣，頓時有些后悔，“不是家人也行，你的朋友都可以，帶上身份證寫一下保證書就成，其實你昨晚那件事說小也小。”

    佟童點點頭，盯著手里幾乎被自己攥出熱氣的酸奶，遲疑再三還是把心里的疑惑問出來，“如果進了拘留所，能把自己買的零食帶進去嗎？”

    花粵以為他在講笑話，但見年輕人一臉認真，于是科普道，“不可以，但是能帶一些隨身衣物和零錢，食物是不能帶的。”

    也就是說，夏季明知道不在警局拘留，且拘留不能攜帶食物卻提出購買零食。

    想到這，佟童心里漸漸升起一抹異樣，死水般的心底似乎被人扔進一顆石子，蕩起一圈漣漪。

    可下一刻他又皺起眉，夏季喜歡他聽就來就假的很，一位外貌優秀的人民警察喜歡小混混，這話說出去都沒人相信，可是……

    他緊了緊手里的酸奶，她帶他去買吃的，陪他去醫院直至凌晨，這又是為什么呢？

    花粵看著面前的年輕人一會笑一會愁，擔心他還在憂心保釋的問題，于是寬慰道，“保釋的流程并不復雜，你的朋友沒有犯罪史，有正經穩定的工作就行。”

    佟童回過神，“我只有一個朋友，他還在讀書。”

    李可樂本來今年畢業，然而家里逼他考研，于是拼了半條命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下半年就是研一。

    “這......沒事，我待會去問問老張看看她有什么辦法，這塊她熟，總能解決的。”

    關于保釋的問題，張澤理確實很熟，從她手里經過的拘留保釋人員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是佟童這樣的情況倒是第一次見，畢竟被拘留的人，多多少少是有點人脈的，哪怕沒有家人，但絕對不缺朋友。

    張澤理敲了敲桌子，問道，“那你的朋友他有別的朋友嗎？”

    佟童像個被叫到年級主任辦公室的初中生一般雙手背在身后，埋首乖巧地站著，他萬萬沒想到，夏季也在這里，而她給的酸奶因為沒有喝，還攥在手上。

    他看著腳下的運動鞋，輕笑一聲，“應該沒有人會傻到為不相干的人做保釋吧。”

    就在張澤理和花粵面面相望時，他又道，“謝謝大家為我考慮，我先去收拾東西......”

    一只腳已經邁出去的他頓了一下，看向坐在角落的夏季，“我知道警官們是因為我在警局里被alpha信息素誘導出了問題才對我這么關照，但是沒必要，我犯了錯誤就應該去承擔。”

    夏季抿唇，似乎想說什么，然而花粵打斷了她，“剛剛佟童跟我說他感受到的信息素是塑料味，老張，小夏，我們對信息素不敏感分辨不出來，只怕這次的意外是針對警局的滋事活動。”

    夏季的眸光暗了暗，她沒繼續開口，而佟童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確實，生活又不是偶像劇，哪有那么多雙向箭頭的一見鐘情，就像他說的，警察們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導致公民受到傷害從而特別關照，只能說警察很善良很有責任感，至于公民就不該生出除了感激以外的情緒。

    佟童前往拘留所是九點半，陪送的是那位“藝術家”張澤理警官。

    “……其實不光是覺得自己疏忽出了問題才關照你。”

    佟童正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被這位冷不丁冒出來的話嚇了一跳，他扭過頭疑惑道，“什么？”

    “做警察做久了，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壞人大概一眼就能看清。”張澤理朝他微笑，“拘留所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不是嚇你，那里面什么人都有，能不去最好是不去。”

    佟童垂下眼，手指繞上背包肩帶，“......謝謝警官，我......”

    “葉博是當年舉報你jiejie的人吧。”

    佟童猛地抬起眼。

    “你看看，這是我剛整理的資料。”花粵把藍色的文件夾推到辦公桌的另一頭，“吃早飯了嗎，食堂還沒關門。”

    夏季打開文件夾，手指捏起一張兩寸照片，搖了搖頭，“我這里有面包。”

    “如果剛剛不是我攔著，你是不是就想保釋佟童了？別急著否認，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這個人，你是不是以為昨晚的alpha信息素是你的？”

    夏季不說話也沒否認。

    “我剛開始也以為是你的，但后來一想，你當時在審訊，情緒波動導致信息素泄露不是沒有道理，可我和老張雖然聞不到，但beta的腺體卻能感受到alpha的壓迫，然而昨晚我們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的意思是昨天有人在警局噴灑alpha信息素？”

    “只有這種可能。”花粵嘆了口氣，“只有沒主體的alpha信息素會誘導omega發情還不會引起beta的警覺......為了確保我的猜測正確，我詢問了佟童，他告訴我昨晚的信息素味道是塑料味。所以，假設成立。”

    這么說來昨晚她向佟童道歉，他不是因為她的信息素導致他強制發／情才生氣，所以是她誤會了佟童的反應從而導致遺漏了重要的線索。

    夏季皺起眉，看著手里的資料強迫自己不再去糾結已經發生的事情，她的指尖停在文件的一排鉛字上，“葉博他在佟城那個案子里是污點證人？”

    “沒錯，所以佟童才會對他反應那么大。我昨晚和老張意識到信息素這個問題后就翻看了葉博的資料，發現他是六年前那件大案的重要人員，小夏，想必你也知道問題的嚴重性。”

    惡意投放信息素的嫌疑人還牽扯到六年前的大案，怎么看都非常不對勁，而且佟城那案子涉及的黑社會雖然被一網打盡，但他們最大的生意——倒賣人造AO信息素并沒有隨著主犯金蟬脫殼而銷聲匿跡。

    “你們有什么計劃？”

    現在的情況對他們很不利，站在明處的人是看不明確全局的，如果想要得到最真實的情報就需要臥底或者……

    “老張提議讓佟童做探子，你知道的，佟童因為他jiejie的緣故與一些人有關系，而他又和葉博有仇，這種關系很特殊——正因為有過節才能一定程度上放松警戒。”

    夏季靠上沙發背，疲憊地捏住山根，“而且佟童因為佟城的死亡，對當年涉案的人員都懷有恨意，從他的表現來看大仇并沒有得報……你們想得很周到。”

    “你也可以，甚至做到更好。”花粵低聲笑了一下，“你只是關心則亂而已，對了，酸奶我送到了。”

    “……別誤會。”

    “我沒誤會。”花粵收起笑容，“小夏，你別總是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你肩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我不信一位警校優秀畢業生、榮獲個人二等功的刑警會想不到alpha　信息素與人造信息素的差別。”

    “花哥……”

    “打開心結，夏季。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你父親的死不是你的錯，當年那個人質的死更不是你的錯。”

    “你想讓我做什么？”

    張澤理把車停在一處廢棄小區的停車場，解開安全帶探身從后座拿起一份文件，“這是葉博的資料，應該比你自己收集的全一些，還有一些他最近出沒場地的監控錄像。”

    佟童緊緊捏著文件，用力之大仿佛要將其粉碎，“你想讓我當臥底？”

    “……可以這么說，但并不準確。畢竟做臥底太危險了，你不是警察又不是專業人員，不需要做這些。我們只希望你能在警局探不到的地方為我們提供一些情報。為了保護你的身份和人身安全，以后我們在這里接頭。”

    “你似乎覺得我一定會答應。”

    張澤理挑眉，“不然呢？”

    確實，他一定會答應。

    佟童死死盯著這位“藝術家”警官的眼睛突然彎成月牙，隨即放聲大笑，幾秒過后他在后者的無聲包容下抬手揩去眼角泛出的水光，“這是你們一起討論出來的計劃？”

    重音強調的“一起”并沒有引起張澤理的注意，她點點頭，“對，所以你是有什么其他更好的提議？或者我們沒有想到的漏洞？”

    “不，沒有。警官大人們已經想得很周全了。”他揚起一抹假笑，幾乎是急不可耐地打開車門，“如果沒其他的事情，我想早點回家，可以吧？”

    “當然……”

    佟童的右腳已經踏上地面，卻又回過頭來，面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剛剛忘了問，我的接頭人是誰？”

    張澤理一愣，腦子里匆匆閃過一張認真工作又嚴肅的臉，這件案子涉及頗多不說，更是與某人最在意的事相關聯，除了她，張澤理自問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對此事這么上心的，于是回道——

    “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