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夜好夢酣眠。

    埃爾默搭在綢被上的手指動了動，雙眼悠悠轉醒。他的眼神迷蒙了會，目光漸漸在空中聚焦，閑閑地顧盼左右。窗外天色清明，明亮的曦光漫入室內。

    時候正好，但埃爾默沒有起床，他偏過視線望去，落地窗外一片晨光景象。高大的白樺樹上一只青雀跳上枝頭，兩端的葉片隨之晃了一晃。

    遙遠處黛青色的山脈綿延不絕，隱約可窺見叢叢密林聳立著，終年不散的迷霧靜謐地彌漫在山林之間，為這片聞名遐邇的奧托山脈和灰霧之森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

    埃爾默望了望，稍有沉思，旋即察覺到些波動，收回視線望向另一側。

    內側的房門不知何時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一道頎長的身影靜默地佇立在陰影中。

    是影。

    埃爾默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和影的目光交接，只見他沉寂的眼神瞬時波瀾微起，明亮幾分，提步走來。

    他的步伐極輕卻極快，沒一會就到了埃爾默床前，他坐在地上，搭著床沿與銀發青年平視，唇邊的弧度有些微翹起。

    “早安。”影直直盯著銀發青年。

    埃爾默牽起一抹溫雅的笑，“早安。”

    影神情寧靜，但埃爾默與他熟悉，能分辨出他隱藏在平淡神態下驟然愉快的情緒。

    這是此前的某一日清晨，埃爾默朝影道了一聲早安，影頓了頓，對著他輕聲回應“嗯”。

    埃爾默意外地發現他其實手足無措，注視著他的冰藍色眼珠暗藏緊張。埃爾默覺得有趣，笑了一笑，影的眼神漸漸出現幾分茫然，抿緊了唇。

    “要說‘早安’。”埃爾默教他。

    “嗯。”

    隨后每一天，影都在等他的早安，但都是在屋外相遇后，認真地回復他一句早安。這還是第一次影主動來他房間問早安禮。

    埃爾默有些意外，他溫和地看了一眼男人，眼神深處帶了些許探究。影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絲毫未察覺他這樣的視線過于直白，很不一般。

    不過，對他來說，不尋常才是常態，就像他對上埃爾默詢問的眼神后，不僅沒解釋私自進門的緣由，反倒更進一步，長腿一邁直接來到了床邊，離得很近，專注地盯著他。

    “怎么了？”

    “埃爾睡醒了。”

    睡醒了和他來這又有什么關聯？但不必問，因為問不出結果，影的回答會更加缺乏邏輯關聯，會被帶進他的思路里繞暈，而他還不是有意為之。

    他對埃爾默有問必答，有答必誠，所說的確實都是他心中所想。

    “你怎么知道我睡醒了？”

    埃爾默帶著點打趣的想法反問，純粹是心情還不錯，就逗逗人。

    “聽到的。”

    如果說是看到的，即使隔著墻，埃爾默也不會意外，但是“聽到”？他醒來后可沒有什么動作，只是睜開雙眼，偏了偏視線。

    而影的語氣自然，不假思索地答。埃爾默問，他便答，如此簡單而已。他端詳青年的神情，倏忽問道：“埃爾還想睡嗎？”

    “有點。”埃爾默答得真心，他并不算勤奮，實際上性子有些懶散，只是情況需要，他也不會耽誤事情。

    “那埃爾睡吧。”

    說著讓銀發青年繼續睡，他卻一點動作也沒有，仍是搭著床沿注視著青年，沒有任何要離開的端倪。

    想必他說的睡，就是埃爾默繼續睡而他繼續在這看。埃爾默稍一想就知道，還知道影不覺得這樣有任何不對。

    “不睡。”

    影微微皺眉，“可是你想睡。”

    埃爾默沒再回答，面上溫和地看著影，卻隱隱有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坐起半身，拍了拍影示意他退后，準備起身。

    影隨之起身，退到一旁。但旋即，他幾步向前，站到了埃爾默前面，相距幾個身位。

    埃爾默只看到一晃而過的燦金色，還沒看清，影的身影就不偏不倚地站在他的視界正中央，遮蔽了他的視線。

    同樣的，也擋在門外那人看向埃爾默的視線中央。

    瑞安視若無睹，高興地叫了一聲“埃爾”，敲了兩聲敞開的門扉，“我可以進去嗎？”

    “進來吧。”埃爾默說著起身走到梳理臺。

    影自然地跟過來，捧起他的長發，拿起木梳為他梳理。

    瑞安也快步過來，“你終于醒啦！”

    “嗯，早安。”

    “早安。”“早安。”

    截然不同的聲線同時響起，一個低沉，一個歡快。

    鏡子里映出瑞安的臉上還是活潑歡快模樣，而影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變化，仍是用輕緩的速度徐徐梳理著。他垂下頭，額頭碎發遮去了他冰藍色的雙眼，抿著唇仔細地打理手中銀發，宛如對待脆弱的珍寶一般細心。

    埃爾默捕捉到他轉瞬即逝的眼神——他很生氣。

    明明他們已經互道過早安，這聲問候顯然是對著瑞安說的。結果瑞安沒生氣，他倒氣壞了的樣子。埃爾默啞然失笑。

    “埃爾別笑啦。”瑞安搖了搖他衣袖。

    影放下木梳，把青年如瀑的銀發掛到耳后。

    “是對我說的。”影平靜陳述。

    瑞安“噢”了一聲，沒有反駁，他看向埃爾默，笑道：“那埃爾再對我說一聲吧，這次是對我的哦。”

    影的氣息瞬時急促了幾分。他一言不發，抓著埃爾默椅背的手卻收緊了力氣。

    咔！

    椅背的一角被捏成齏粉，粉末四濺。

    影一怔，手上動作卻不慢，當即散出墨黑源力吞噬空中的碎屑與揚塵。

    瑞安也眼疾手快，五指一張，從手心涌出大量源力淹沒空中的粉末，所過之處，本就是碎屑的粉塵化為烏有。

    變化發生在電閃雷鳴之間，不過是一瞬間，激起的塵埃消散無蹤。仿佛什么也沒發生，但殘缺的椅背一角證明此前并非錯覺。

    空中分屬于兩人的源力沒有收回，塵埃散失后直接對上，角力，彼此撕咬。

    墨一般的黑霧看著松散疏離卻有力，吞噬著觸及的暗金色光團。對面的暗金色光團呈金屬色澤，鋒銳感十足，裹住黑霧后將其消弭。

    兩者碰撞著，拔河一般，墨黑與暗金在交界線僵持數秒，漸次逼退暗金色。

    瑞安眼神幽深，拳頭捏緊了些，但按捺住繼續輸出的念頭，他轉而動了動手指，把空中的暗金色源力散去。

    影見狀也散去了源力。

    埃爾默看了會，兩人都像沒事人一樣，影一如既往地神情平淡，瑞安則開朗模樣，對著青年笑笑，“埃爾洗漱一下，早餐應該快好了。”

    早餐都做好了？

    “你起這么早，睡不好嗎？”

    “沒有哦，睡得很好。”瑞安笑容燦爛，一對圓潤的翠綠眼瞳流轉著愉快的輝光，宛如上好的綠松石。

    埃爾默分辨出，他是真的感到愉快，但他的愉悅笑意，卻讓埃爾默感到若有似無的異樣感。

    埃爾默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早餐很精致豐盛。飯桌上擺著數道精美的早點，品類豐富，遠超三人的食量。

    埃爾默看了眼影，估計是瑞安讓人準備的，沒想到影會同意。影也正望著他，開口問，“有埃爾喜歡的嗎？”

    埃爾默了然地淺笑，輕輕點頭。

    他坐下，喝了一口奶油蘑菇濃湯，味道鮮醇可口，溫度正好，暖湯淌過喉口，很熨帖舒服。

    “很好喝。”他不吝贊賞。

    “是吧，是很有名的廚師噢。”瑞安笑道。

    影安靜地用餐，但埃爾默注意到，他吃的全都是他嘗過的品類，基本上只吃一口，仿佛只是嘗嘗味道。過往的食量也極小，大多是象征性地陪他吃幾口。

    用完餐，埃爾默招手示意瑞安坐過來。瑞安迅速坐在一旁，眼巴巴地望著他。

    “是要治療嗎？”

    “嗯，放輕松。”

    埃爾默搭上他的肩膀，手心傳出源力，暢通無阻地進入他體內。

    體內缺失了血rou臟器而空蕩蕩的一塊很容易被察覺，埃爾默cao縱源力游弋而去，輕輕觸上傷面，溫和地催生。

    這里的傷情比起昨日察看時愈合了許多，這個速度太快，埃爾默看了眼瑞安。

    瑞安只是大眼睛撲閃撲閃，有幾分明亮的看著他，歪了歪腦袋，而后一點點坐近了他，“好舒服啊。”

    埃爾默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貼過來的額頭。

    “不要打擾我治療。”

    “哦...”

    埃爾默慢慢加大了輸出，源力洪流一般涌入瑞安體內治療著，也飛快地損耗著。

    “埃爾！”瑞安叫了一聲，把青年搭在肩上的手移開，“不用這么多啦。”

    埃爾默仍然輸出著源力，手被移開并不影響源力釋放，只是源力多了一道穿梭空中的步驟。

    “埃爾。”影也不贊成地喚了一聲。

    “不用擔心，我有安排。”埃爾默語調從容不迫。

    瑞安和影都在他平和目光中安靜下來。

    銀發青年的臉色漸漸有點蒼白，他還是第一次大量耗費源力，不太適應這種力竭感。

    “你不希望早點愈合嗎？”

    “我不急，埃爾慢慢來。”

    而埃爾默順勢說出了預先的安排，“我待會有事出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