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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拜別歌伎【戰國GL】在線閱讀 - 第三章緋汐

第三章緋汐

    自姬路一別已十余載,苦于動蕩局勢無法與汝相見,只能常以書信寄托思念。眼見汝投身于革新嘔心瀝血,吾也一時未敢怠倦,為實現大業日日厲兵秣馬。而今西國已趨于穩定,萬事俱備下卻礙于世俗論調無法貿然進攻,不知可有誘敵而出之策,云云。

    真是個啰嗦的男人。

    我將父親發給我的密函丟進桌旁的火爐里,望著被火海逐漸吞沒的信紙,我腦中也涌現出一絲尚未被燒作焦炭的記憶。

    我父親是個怎樣的人呢?他出生于不配擁有苗字[ 苗字:日本古代的另一種姓氏,平民因為出身低賤通常沒有苗字。]的貧民家庭,但那對經商的雙親卻兢兢業業,年紀輕輕便在這個商人地位低賤如泥的武士社會中闖出一番事業來。父親在東海道出生長大,自小就隨著做海貿生意的雙親四處游歷。他去過琉球與朝鮮,甚至遠赴大明,所以盡管出身卑微,他也仍抱有旁人無法企及的學識與遠見。

    父親這樣的人及他身后的家族,一定能在這下克上的亂世中混得風生水起吧——旁人都是這樣認為的。然而貧民終究是貧民,有什么資格跟強權階級叫板呢?一心只想著擴張領土又迫于財力的武士向羸弱的商賈與百姓伸出了魔爪,繁重的稅收與徭役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在這個國困民窮的亂世中,武士看到生意有成的海上商人更像是看到了一大堆敞開的金銀財寶,雖然這些野蠻的武夫個個只領著少得可憐的俸祿,可他們手中還有武器不是嗎?

    就這樣,父親的家人闖蕩了半生才整頓起的船隊,僅僅在一夜間就于武士的刀下灰飛煙滅。

    這個國家的武士生來就高高在上。

    被掠奪的心懷不滿者當然想過反抗,但當父親雙親的尸體都被相模灣的海潮淹沒時,他卻什么也不敢想。他只身逃了出來,逃到了遙遠的西國,一路的勞苦奔波令他胸中的痛苦愈演愈烈,他深知自己無力反抗武士,便決定用死亡來埋葬一切。

    在身陷渾濁的絕望之前,父親遇到了一個年輕女子。

    那一天是我生命的開始,也是父親遺恨的終結。

    他沒有一日忘掉摧毀自己家族的兇手,他心中的復仇之火正如我桌旁這簇矜牙舞爪的烈焰。他要向相模國復仇,他要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他要看著曾迫害自己的北條家如自己的家族一般土崩瓦解。

    躺在爐中的密函被燒了個干干凈凈,眼下已沒有人能分辨出那攤灰燼的本來面貌。

    密函是從播磨國發來的,然而我卻不由得回憶起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

    武士高不可登,在這之上更能壓倒一切的是皇室……很可惜,日之本的皇室現如今是比幕府還要俯仰隨人的玩意兒。

    若不是賣力博得名譽的今川純信突然決定恢復天長節[ 天長節:設立在日本天皇的生日那天,具體日期會根據當朝天皇的出生日期變動。]的祝典,誰又能想起那個因為貧窮與軟弱而被丟到犄角旮旯里的公家呢?

    城中新栽的梨樹難得開了第一遭,原先這里遍地都是些櫻木。我在村雨城一住就是八年,每逢春天總要容忍那漫天的花瓣似海浪般席卷庭院。

    在我看來,零落的粉紅庸俗而刺眼。

    終于有一日,我再也無法經受被櫻花飛屑撲滿衣袖的季節,便叫匠人將櫻連同那有著一樣顏色的桃樹一并砍了去,但這空虛的城池總該有些什么植被裝點。

    “那便種些梨木吧。”

    本來我應仔細斟酌一下,雖說我大約不會再在這個地方待多久了。但當土岐晴孝剛開口征求我的意見時,我便將心中所想之物脫口而出。

    我喜歡梨花嗎?大約只是因為梨花紛落時,被白色花瓣鋪滿的院落就仿佛是下過雪一般。

    我母親一定是喜歡雪的,不然也不會用“雪華”二字為我取名了。

    今日我恰好穿了件鼠灰色的留袖,所以當我結束日日如一的午后散步返回城中時,便并沒有注意到自己肩頭疊著的梨花瓣。

    其實這時我不該待在這里的,天長節曾是這個國家最為盛大的祝典,此時不光是京都御所,連伊勢神宮的神只官們也陷入了堪比準備繼位儀式的忙碌中。已被拔為左大臣的今川純信為了慶祝這早已被罷黜多年的祝日,特地斥巨資命人重新翻修了京都御所,更是邀請四面八方的大名前往宮中參賀。

    那位長命的天皇陛下,如今是什么歲數了呢?似乎是正值八十歲吧。

    要在這人人自危的時代安身立命,還真是夠辛苦的。只是若非曾獻出自己的至親至愛,是不是就不能茍活至今了呢?

    在土岐晴孝又屬意我與他一同趕赴京都之時,我頭一回提出了拒絕。

    “與北條家的那位夫人發生了那樣的爭執,你會這樣選擇也是在所難免。那你便留在這里吧,雖然之前那件事有傳出些風言風語,但北條真彥和其他大人在明面上還是不敢對我怎樣的。”

    在早些時候的京都賀年宴上,我曾與她的妻子發生了些口角。這四年間,她一有機會便要來村雨城與我夜會,到最近一年內她甚至在大白天里也要見我。她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們之間的歡好不過短短幾時。而她最后一次離去時,我特地在她的衣物中藏了張提著漢詩的短冊——那還是我在去年乞巧節時寫下的。

    魂枯魄滅難長久,卻盼情深赴永劫。[ 原文為:玉の緒の 絶えてみじかき命もて 年月ながき戀もするかな。本書中提到的和歌均出自紀貫之之手,當然漢譯環節是由筆者來完成的。]

    也是時候了,恐怕那個叫葛夏的女人早已看透自己“丈夫”的暮翠朝紅之舉。我把那張寫著情詩的紙條塞進了她的袖子里,待她回到信州松本與妻子團聚,葛夏一定會在替她整理衣物時發現這個所謂的證據。

    “村雨夫人,我有些話要與您談談,不知您能否行個方便?”

    葛夏的情報來源比我想得要縝密些。不過我在書寫詩句時故意用了武佐墨,這種墨水出產于近江國,但在如今這個油煙墨流行的時代已鮮少人使用——總之也算是在毫不遮掩地向她表明我便是北條真彥的情婦。

    “您與我的丈夫一同為左大臣大人效力,不知您為何要對北條家心生不滿?”

    我與她的這場談話是在聚樂第內的茶室進行的,葛夏繃著的臉上沒有一絲褶皺,染著京紅[ 京紅:江戶時代由京都出產的上等口紅。]的櫻桃小口緊閉起來,那對眸子也沒施予我什么光彩,這倒讓我更為好奇她真正發起火來會是什么樣子的。

    “葛夏夫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呢。真彥大人如今是東山道首屈一指的大大名,我這樣的婦人怎么敢對北條家心懷不滿呢?”

    “既然你不想開誠布公,那便由我這邊來言明吧,請你不要再傷害真彥大人了。”

    她那張年輕的臉蛋上依然是波瀾未起,只是她的瞳中似乎躍上了一簇火星。說話時她便用那對含著慍色的眸子直視著我,待她講完后卻又垂下頭向我微微行了個禮。

    她原是個這樣好脾氣的女子嗎,況且,我可沒傷害她的丈夫。明明是她丈夫屢次跑來找我,還總在我快入睡時把我強扯起來同她交歡,跟這樣的性愛狂交媾可真夠折騰人的。

    “這可不行。”

    葛夏還沒抬起頭時我便說了這么一句。只見她正把半掩在和服袖口中的右手手指掐得發白,她梳著中分發型,鬢角別了個鮮麗的櫻花發飾,垂落在胸口兩旁的一頭長發又黑又亮。

    “我可不能把年輕力壯的真彥大人讓給你,沒有他的話,誰來滿足我呢?”

    在意識到我說的是性方面的滿足時,她本該抬起頭惡狠狠地指向我的眼神中又摻雜進一味驚愕感。

    “你這種出身的女人根本不配入真彥大人的眼。能成為土岐家的妾不過是因為你這張皮罷了,你以為靠故技重施就能勾引真彥大人嗎?”

    葛夏被我激到就要坐不住了,她雖將兩條小腿完全壓在地板上,但從那左右顫抖的雙膝便能明顯看出她是在半跪著。她似乎隨時準備跳起來揪住我的頭發與我大干一場。

    而關于她口中的我的出身……她確實應該已經把我的底細查了個干凈,雖然她能查到的內容必然少得可憐。

    我是以甲斐國淀川家臣井澤大藏少錄長女的身份嫁到土岐家的,簡單來說,我如今是井澤家的女兒。而淀川織部正大人為了使我能體面出嫁,遂將我收為養女,這樣他也能常常以養父的身份名正言順地到近江國拜訪我。我既然已經變成了別人的女兒,任她岡部家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我曾跟北條氏的聯姻關系,指不定還在疑惑我是在什么時候跟北條真彥勾搭上的。

    唐突多了一個父親對我根本無法造成任何困擾,畢竟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有好多個父親了。

    “你大可現下就親自向城中的左大臣告發我與他侄子通jian一事,我自然是會被嚴懲的,不過北條真彥大人,恐怕也要按照密懷法[ 密懷法:室町及江戶幕府時期,在武士階級中采用的記錄通jian罪相關內容的律法。]中所寫的法令那般處置了。”

    我越是坐懷不亂,我對面的葛夏便越發艴然。她正死死咬著自己那片艷紅的下嘴唇,蓋在腿上的杜若紫振袖下擺也被她抓到發皺。她那片寬額頭上綴著的細眉毛正凸出著,同樣被不斷上涌的氣焰刺激著的眼球仿佛馬上就要跳到我臉上來。

    “真彥大人不愧為當世奇才,在那方面也很厲害,比晴孝大人更能滿足我呢。您有著這么好的伴侶,為什么就不能大大方方地讓出來呢?”

    這個國家一直遵循一夫多妻制,但沒有哪個女人愿意把自己心愛的丈夫拱手相讓。即便是丈夫納了側室,妻子也要在繼承人的歸屬上與妾室爭個高下來。

    “葛夏夫人與真彥大人結合很久了吧?旁人都說你們是對恩愛夫妻呢。但為什么夫人這么多年都沒有子嗣呢?”

    這個蠢女人的心思真是一目了然。看她方才的反應,肯定早就得知自己丈夫的真實身份了吧。這便讓我更容易找到她的敏感點,我將口中精心組織好的挑發之詞接連吐露,如碎石般一顆顆打在這個年輕女人的身上。

    “難道說這是真彥大人的問題嗎?我想葛夏夫人身為真彥大人的妻子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碎石隨小,倘若聚集起來也會有割心剖肝的力量。

    “不要再說下去了……求你了……”

    我與她面前擺放著的茶釜大抵已經涼透了,而我陪她在這里繼續玩過家家游戲的熱情也被消耗殆盡。始終正襟危坐的我此刻正伸出右手,將那根同樣冰冷的食指貼于唇上,朝自己對面神色慌張的女子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葛夏夫人,你如果不再妨礙我,我便不會把她的身份透露給任何人。”

    我將“她”字的音調壓得很重,再度凝神向她看去,她已是一副面若死灰的模樣,整張臉上只有那涂著京紅的嘴唇被勾出了突兀的色彩。此刻她雙目微合,細長的眼睫毛正隨著發抖的身軀一顫一顫。

    “你要我做什么……你要我做什么你才肯放過她……”

    已經沒必要埋藏那個秘密了,這下我也清楚,這個女人哪怕知道北條真彥是女子也會為她奮身不顧。

    就是這點,正是這點尤其令我怒火中燒。

    “我說過了吧,要你把她讓給我。”

    “不行!”

    我在玩笑中饒有興致,但無法配合的她卻猛然間從桌旁站了起來,她肩頭與臂邊似珠簾一般披散著的黑發隨之震顫了一下,發間掛著的櫻花飾品也搖搖欲墜。

    “那我就不知道自己之后會做出些什么來了。我這種出身的女人能夠憑一己之力推倒整個北條家,你說這是不是很驚人呢?”

    我從她充滿敵意的視線中站了起來,正欲走出這間氣氛詭譎的茶室時,她突然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

    “你要作甚,你是想殺人滅口嗎?”

    她把自己鬢旁插著的櫻花簪子整個抽了出來,我原以為那只是個小巧的頭飾,沒想到正體會是此等尖銳的利器。她將那柄能成為穿喉兇器的發簪對準了我的身軀,只是她的手一直抖個不停,粗重的呼吸聲更是充斥著整個房間。

    “你若是不離開真彥大人,我今天就死在這間屋子里。”

    干什么,想以死明志嗎?這個女人怎么如同一個粗俗的武士。一想到阿照要跟這種愚笨的武家之女交合,我干澀的喉頭就像擦了火一樣,恨不得接著放出些更無情的狠話鞭笞這個女人。

    轉眼間,葛夏就把手中的簪子抵上了自己的脖頸,那鐵針尖果然鋒利無邊,我瞧她似乎還沒怎么用力,頸部就已被簪子擦出血痕來。若是她的血再溢出更多來,估計連那簪尾的櫻瓣也要被染成緋色。

    所以說,我才無比厭惡櫻花。

    但這一切跟從頭到尾都無辜的岡部葛夏沒有任何關系。純粹只是因為,當今天皇陛下的名諱中含有一個“櫻”字罷了。

    這場夸張的鬧劇最后結束在侍從的呼喚聲中,其實無人聽到葛夏具體同我說了什么,不過我與北條家的夫人在聚樂第發生爭執的流言倒是傳得很快,這之后我也難得見到臉色鐵青的土岐晴孝強裝鎮定地詢問我。

    “雪華,你沒出什么事吧?”

    葛夏雖然出身高貴,北條真彥更是左大臣的親眷,然而我畢竟是土岐晴孝的側室,他當然是首先要來關心我的。

    “看來我與那位葛夏夫人不太相合呢,是我失言了。”

    “以后跟那家的夫人少來往便是了。”

    土岐晴孝一早就動身前往京都,此刻我正坐在夕陽還未光臨的桌案前寫著要寄往姬路城的密信。

    我自有妙計,彈正大人只需靜候佳音。

    寒暄了短短幾行后,我在信紙末尾點出了父親想要的答復。

    一切皆如我預料的一般,墜入了暗無天日的深坑中。

    我折好信紙后揮手示意,之后便馬上有個打扮成猿樂師的忍者接過那密信。其實此人已經在我房中待了許久,甚至還會像模像樣地表演些曲目來,但其真身卻是聽命于播磨大名的園名流[ 園名流:日本忍者流派之一,發源于播磨國(今兵庫縣)。]忍。他們都是我父親的鷹犬,而那個現如今已經二十歲的女忍泉,她是我早年在近江國救下來的小姑娘。我將她送到甲賀郡的忍者之里[ 忍者之里:忍者所在的村子,日本的忍術一般是在單一的系族中代代相傳的,不過有名的流派也會廣收門徒。]學習忍術,期望她日后能為我所用,但我卻不會因為擅自決定別人的人生而愧疚。

    女忍這種職業實際上跟妓女大差不差,畢竟都是些需要靠出賣rou體生存的家伙。若不是只為我賣命,恐怕她清澈的眼眸已經被他人所玷污了。

    而要是我一開始根本沒有救下她,她早就和她的父母一樣被野蠻的武士殺死,這經歷像極了我的另一位父親。截然不同的二人最后卻殊途同歸,一個成為了武士,一個為武士的女人賣命,這真是極富戲劇性的安排。

    只是不要為此而心懷怨懟,也不要恨把人當成棋子利用的我,要恨就去恨武士吧。

    那忍者向我作別后便離開了村雨城,密信到播磨大概得有一陣子了,途中說不定還會碰上紀伊國的動亂。

    父親蟄伏多年,終于等到了能直取京都的一天。但貿然出兵皇室居住的京城實在是過于荒唐,即便暫時取勝,也會被鋪天蓋地的詬病之辭反噬。對于這個出生就帶有神道信仰的民族而言,亂世中的天皇就算失去了實權,也依然是那受萬民敬仰的天照大御神[ 天照大御神:日本神話及神道教中的主神,普遍認為日本皇室是天照神的后代,神話中的性別為女性。]的后人;是萬世一系、源遠流長的高貴血脈的接班人。

    父親擔不起謀反的罪名,所以他心生一計,他聯合了紀伊的雜賀火槍隊,打算在畿內地區鬧騰一番。把控著半個國家的左大臣若是受到了近在眼前的威脅,肯定就會逃到別的地方吧。不過那地方多半就是今川氏最初的大本營遠江國,若是讓他逃回了東海,再加上周邊幾位盟友的守護,父親的計劃就要功虧一簣了。

    父親特地來信詢問,其實是想從我這里得到計策的完整答案,逼今川純信退出京都只是第一步。

    我收起桌案上的墨寶,此時一塵不染的居室內又只剩下無邊的空曠。墻上的木窗緊閉著,室內沒有微風叨擾,但始終搭在我肩頭的白色花瓣終歸是隨著我挪身的動作落了下來。

    她是喜歡這種花的。這也難怪,小田原城曾經的滿園梨樹是無以匹敵的景致。現下看著飄落在榻榻米上的梨花殘片,便很難不想起從前與她生活在那里的一朝一夕。

    若她能一直作為阿照茍存的話,又會走上怎樣的人生呢?

    我將那枚殘瓣拾起,而后再度披上外褂前往院中踱步。這時日光漸隱,一天中的黃昏即將到來。從處于高地的城中望去,籠罩在柿色輝光中的下町街道驟然間變得無比渺小,忙碌于生計的百姓的身影似乎比我手中的花瓣還要輕薄。

    我又收回目光,雙瞳掠過天守時,瞧見那天幕的最上端仍是冷然的顏色。這季節也不甚微涼,東南風刮過,將院中栽著的樹木盡數拂過一遍。我走到被初春之風光顧過的梨樹跟前,正淅淅瀝瀝落在我身上的花屑更像是雪了。

    恍惚間想起了某一年從伊豆返回小田原城的冬天,看到阿照站在雪地里作賞雪狀,而后卻又失望而歸的景象。那時我只默不作聲地目睹她濕著鞋襪、一臉掃興地返回自己的居室,但現在我差不多也該開口了吧……

    畢竟無論是梨花還是雪,都裹挾著我曾與她朝夕相處過的記憶,在那個必須被毀滅的城中化為烏有了。

    晚膳結束后,她又循著夜色前來,寂寥的城中傳來幾聲大杜鵑的啼叫,仿佛是為誰而送別的夜曲。

    她又是只草草偽裝了一下,凝望著我的眸中除了趕路的疲憊便是期待的光,若非要將她的眼睛比作什么的話,我首先想到的必然是春日里綠如藍的琵琶湖[ 琵琶湖:日本第一大淡水湖,位于近江國境內(今滋賀縣)。]吧。

    “左大臣沒將你派去東北嗎?”

    她在用蘸了水的布巾卸去我臉上的脂粉,這些事本不是她該做的,但從某一次開始,她便要親手服侍我完成這種同梳頭一般瑣碎的起居事。待我臉上的淡妝差不多被洗刷干凈了,一直繃著臉任由她擺弄的我終于開口問道。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是土岐晴孝告訴你的嗎?”

    “他哪里能知道這些。”

    “也是,他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阿照拎起我的下巴,用鼻尖在我肌膚上蹭了蹭,她一臉的悠然自得,鼻頭沁出的水珠不知是她的汗還是我臉頰上的水。

    “你倒是一點也不像他。”

    “像誰?”

    “當然是你的姑丈大人。”

    我靠在她懷中,阿照穩當的心跳聲正徘徊于我耳際。

    “你看你,一點野心也沒有呢。”

    如今天下未定,今川純信卻有心征服偏遠的蝦夷地[ 蝦夷地:日本北海道的舊稱,在此生活的民族被日本本土的和人稱為蝦夷。北海道是在西元1869年才被日本明治政府正式接管,在此之前只是座人煙稀少且未被開發的孤島。],那片異民族居住的廣袤孤島一直是本土逃難者的庇護所。不過蝦夷地只是個遠離京城的地廣人稀之處,那里的冬季更為漫長。對于被流放的武士而言,陸奧國的嚴寒已經足夠困苦,應該沒有人想在無前人造訪的蝦夷地開疆拓土,左大臣的真正目的大抵是為了更好地牽制整個東北地方。

    “我要野心做什么。”

    屋中立著的西洋銀鏡即將最后一次履行自己的職責,她扶我到鏡前,不緊不慢地脫著我的外衣。

    “我瞧你一點也不慌張,你不是還要趕去京都嗎?”

    “天長節不是還要好幾日嗎。從這里趕到京城要不了多少時間。”

    “你對皇室就一點敬畏心也沒有嗎。”

    她解了我里衣的腰帶,我卻在這時摟上了她的腰,松垮的領口隨意搭在我rufang上,見我這樣用胸部貼上她的身體,她終于按捺不住了。

    我被阿照放倒在整齊鋪好的臥榻上,她只用一根指頭就將我身上的最后一層遮蓋完全剔下。她的右手抓著我的肩膀,而后俯下身子含上了我的乳尖。

    “又想mama了嗎,阿照。”

    原先我一定會在她每次直奔我的rufang時這般調侃她。

    她正吸著我的乳首,那只扣在我肩上的手也下移、兩手并用地揉搓著我的雙乳。我并沒有講出上面的玩笑話,只是把手墊在她的后背上,看她在吮吸片刻后又毫不知足地松開我淋滿唾液的rufang。

    之后她又加大了雙手擠壓著我乳rou的力量,直到雙峰中的溝壑無法再深刻下去。我兩邊的rufang被她揉成一團,最柔軟的上部被掐到腫脹,我的rutou也興奮地挺立起來。她的舌頭在我的兩個乳首間來回舔舐,我乳尖的顏色似乎也更深了些。

    “你的身體、實在是太棒了。”

    她向來不吝惜于對我外表的夸贊,在zuoai當中更是如此。我在她的贊美之詞中閉上了雙目,她又嘬起我另一邊的乳尖,暫時失去垂憐的那只rufang則是被她的手掌磨蹭著,乳暈被她的食指與中指夾起,滑溜溜的愛撫聲響徹耳畔。

    我向下看去,只見自己深紅色的rutou正高高翹起。

    這時我的雙腿還是并攏著的,所以股間自然也染上了從私處流出的蜜液。阿照沒有壓在我的腿上,我便就此張開兩腿、一上一下地勾在了她的身上。

    “我跟你妻子比起來,如何呢?”

    她原先還是無比愜意的,嗦動著我rufang的口中也夾雜著幾聲悶哼。可在我講完這句后,她卻驟然間停下,她的嘴巴還叼著我的rutou,牙齒輕咬著飽滿的乳rou。

    “我在問你呢,阿照。怎么,葛夏夫人沒跟你說賀年宴上的那件事嗎?”

    她不為所動,明顯是愣住了,我索性捧起她的腦袋,她仍舊半張著口,嘴巴里滑出的唾液肆意瀉在我胸前。

    “你一定要在這種時候跟我講這些嗎?”

    稍作吞咽的阿照合上了口,又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和唇上黏著的水跡。做完這個動作后,她終于略顯不快地反問了一句。

    “怎么,難道我只能任你擺布不成?我只是你滿足性欲的工具不成?”

    趁她始料未及之時,我一把推開她并坐了起來。此時我才看清我那因猛然起身而彈跳著的rufang上沾著多少口水,她的唾液密密麻麻地打在我的乳rou上,還沒揮發掉的溫熱水珠像細線一般從乳溝的一側向下滑去。

    “雪華,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臉上匯集著無奈與錯愕,我并攏四指,在她有些發紅的臉頰上輕輕拍了一拍。

    “你妻子的言行讓我很困擾,作為丈夫,你應該替她道歉吧?”

    “那次到底發生了什么?”

    “怎么說比較好呢……”

    我將岔在臥榻兩邊的雙腿收攏,改換跪姿后又微微立起上身。我跪著吻她,她沒抗拒。她的腔內又濕又熱,那根靈活的舌頭一如往常地與我的舌頭你來我往,我的手已撐在她的肩膀上,在她專心吮吸著我的嘴巴無暇顧及其他時,我又將她一把推倒在榻榻米上。

    接吻持續了很久,我的rou體也愈來愈熱,下面的xue口已經張開了一半,涼颼颼的空氣一絲絲鉆進yindao內。阿照被我吻到大汗淋漓,明明是我反客為主,她卻無比貪戀我的唇舌,待我們二人的嘴巴分開時,她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躺著的阿照的臉比先前更紅了,她半吐著舌頭大口呼吸著,額前和鬢角起了一層細汗,那模樣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徒步了許久好不容易下到溫泉中休憩一樣。

    “我把我們的事都告訴她了哦,葛夏生氣的樣子,好可怕呢。”

    我撇下了嘴角,擠出一個自以為是在表達內心恐懼的表情。

    “你是在騙我吧。”

    “是真的哦。她發現我們的事后勃然大怒,吵著要我離開你呢。”

    灌入了過多冷氣后,阿照恢復了往常的神色,只是她在回應我時依舊有心無力,畢竟我確實打斷了她的性欲。我將抵在她小腹上的手下移伏上她陰阜,她的下面如今也和我一樣泥濘不堪。

    “身為枕邊人,你居然看不出跟自己交合過那么多次的女人心中所想,你這個丈夫可真是失職呢。”

    我邊說邊將中指填入她的xue口,如今的阿照已經與少女一詞相去甚遠,做過那么多次,她的yindao也越來越松暢了。

    “葛夏一定在想,為什么有自己這個枕邊人滿足丈夫的性欲,她還是要出去偷腥呢。”

    這么多年來,她的敏感度倒是一點也沒變,我剛把半截指頭抻進她的內壁,她喉頭就傳來一陣yin蕩的嗚鳴。

    “你這里跟上次來時不一樣了哦,葛夏有好好服侍你吧?真是難為她了,估計在嫁給你之前只被教了些服侍男人的知識,要滿足你這種性愛狂的性欲還真是夠辛苦的。”

    我又把無名指伸了進去,她的yindao尚能輕松含下兩指,不過僅僅是這個粗細程度便讓她的內壁本能地收緊。因為早前得到了足夠的潤滑,我才能不做任何前戲就直接插進去。阿照的yindao也相當熱情,我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兩指正被她內壁的褶皺緊緊包裹著,而我的指尖所指處也擠滿了粘稠的漿液。

    “沒有……那種事……每次都是她要……”

    我的胳膊動了起來,被抽插著的阿照的聲音變得含糊不清。

    “什么啊,你是說你的這里還是只被我一個人玩弄過的貞潔xiaoxue嗎?”

    我加快了指尖向內頂弄的速度,被劇烈摩擦著的她的yindao逐漸變熱,前后抽插的水聲已經蓋過了阿照的喘息聲。

    “真過分啊,阿照。你就跟你哥哥一樣,一開始說著愛我,結果沒多久就納了妾。你和你哥哥都是花言巧語的大騙子。”

    我有多久沒向旁人提起我第一個丈夫了呢,若是再過個幾年,恐怕我要把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的名字也忘得一干二凈吧。

    “我才不像他……”

    “那就難說了。”

    她和北條勝彥確實一點也不像,明明是一個母親生出來的孩子,外貌上總該有些相似之處才對。也多虧了這一點,不然我大概每每與她親密時都要記起那個男人的臉來。那人心中只裝著權力與財富,更是因苦惱于自己的出身才會對家督之位有著異于常人的病態執著。

    這樣的家伙,在亂世里往往都是最先死掉的。

    不過作為北條家的男人,他還是比北條政慶要聰明一些,后者則是徹底被復仇沖昏了頭腦,心甘情愿地做了我父親手中的棋子。

    阿照,你也會變成這樣的吧。

    盡管知道她最后也會跟北條家的其他人一般落得同樣的下場,我心中還是不由得對她的結局有了那么幾分期待。

    “無論如何,我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像你,只能瞞著自己的正室和我偷情。”

    中指在她的yindao壁上摳了一下,她那里的脈搏振感已是十分強烈。

    “那樣……又如何……他根本……就不配……能跟雪華在這里交合的……只有我……嗯啊……”

    我身下的阿照不斷嬌喘著,她的yindao始終牢牢抓著我的手指。我在她已經暢通無阻的yindao內不停抽送,兩指被她體內大量滲出的漿液泡到發軟發麻,在我的手指馬上就要和她的yindao一起痙攣前,她終于在這淳樸的性愛中迎來了絕頂。

    “是啊,所以那個短命鬼早就死了啊。但是當年如果不是你自己跑掉了,他指不定還有活路哦。”

    即便我的手指還沒從她的xiaoxue里退出來,她高潮時噴涌而出的yin液還是擦過我的指縫流到了榻榻米上。

    “哈啊……哈啊……”

    仰面癱倒的阿照又開始大口喘息,半瞇著眼的她滿面潮紅,眼角也銜著少許淚花。

    “阿照,看著我。”

    我在拔出手指后又挪動到她面前,將那陷入短暫麻痹的潮濕之物捅入了她口中。精疲力盡的她沒有立刻配合地舔舐我手上的愛液,我在她嘴巴里自顧自地攪了一通,那兩根細筆桿一般的指頭反而更黏滑了。

    “你是個膽小的武士,阿照。”

    我將自己的腦門貼上她滿是汗水的額頭,再用方才那兩根抽插她的玩意兒在她臉頰上抹了一道。

    “是又如何。”

    她沒否認我,甚至用力睜著眼盯上我的瞳孔。

    “我要是死了,不就永遠見不到你了嗎。”

    臉頰逐步降溫的她張開雙臂摟上了我的蝴蝶骨,我的小腹和她的疊在一起,二人的肌膚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像是無風之夜海水退潮時發出的低吟。

    本來是想羞辱這個女人的。

    但此刻與她四目相對、與她胸脯相貼時,我又被她眸中和心口迸發出的guntang心意拉扯著,跌入了某處的巖漿里。

    在她原本的人生里,我應該跟北條勝彥一起被大火燒死吧。

    “見不到你的話,我即便能痛苦地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呢?”

    “那你就要一直這樣跟我走到最后嗎?我們的關系若是被其他人發現了,你和我都會面臨怎樣的責難,你是知道的吧?”

    我用合攏的右手手背在她喉嚨上劃了一下,她卻把那只手捏了起來,而后又將我的五指分開、與我十指相扣。

    “葛夏不會說出去的。除她以外任何妨礙我們的人,都會被我殺死。”

    我再想追問她些什么,只是目睹了她瞳中突然浮上的陌生的神色,我緘默了。

    從琵琶湖延伸出來的,是條叫淀川的河流。琵琶湖自然是清澈無比的,湖水流向的大坂[ 大坂:大阪的舊稱。在明治維新以后,政府因忌諱“坂”字拆開后的“士”與“反”有武士謀反之意,遂于西元1870年將其更改為“大阪”。]灣也只有些尋常海灣會有的壯闊景致。然而淀川卻像它的名字一般是股渾濁的水流,因為那里頭沉入了太多人的遺恨了。

    亂世中的苦難者們,被拆散的愛侶們,懷有怨憤卻無法消弭的家伙……淀川便是他們步入根之國前在人間看到的最后風景了。

    我的父親就是選擇在那里投河自盡前,遇到了同樣打算殉死的我母親。

    不過最后他們都活下來了,不然我大約也不會在這里了吧。雙親把遺恨留在了那條河里,但他們的瞳中卻再也沒有純粹的光芒了。

    口口聲聲說要滅掉北條家的父親的眼睛,跟如今平靜地講出要殺死攔路者的阿照的眼睛似乎疊在一起了。

    摟著我的阿照突然間翻了個身,她沒有再給我沉浸在回憶里的時間,這次是我被壓在身下了。意猶未盡的她正勾起嘴角,緊接著把手指伸向了我的下半身。

    “不行,阿照!”

    我呵斥她,而后用大腿緊緊夾住她正要向內探去的胳膊。

    “怎么了,不想做嗎?”

    阿照沒有強迫我,她又匍匐起身子,用嘴巴輕含上我的耳廓。

    “這段時間都不能做了,你之后的幾個月里也不要來找我了。”

    她仰起了頭,我卻在閉著眼側耳傾聽。城里的大杜鵑仍在啼叫,只是那聲音在如此晦暗的深夜里變成了宣泄著悲哀的嘶鳴。我知道它們是在為我送別,我是這座城的主人,這也是我在村雨城中居住的最后一日了。

    沉溺于鳥叫聲片刻后,我再度看向阿照,又覺得她佝僂起來的身軀像是深夜里的幽靈。

    “我懷了土岐晴孝的孩子。”

    我對疑惑不解的幽靈遞上了一句,這之后她就一定會帶我去往那個不屬于我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