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這是友軍的連環(huán)行動
80 這是友軍的連環(huán)行動 帝國尖刀的金眸微微瞇起來了:“為你?” “遺憾。為尤利西斯。”紐曼說。 阿謝爾提取重點:“你把一個雙面間諜放到他身邊。” 紐曼注視著審訊者平靜的金眸,暴風前的平靜讓他看上去古井無波。 “你知道的,他的出身。”紐曼意有所指地說,“為了獲得更多情報,適當?shù)厥褂锰厥獗N是應當?shù)摹!?/br> “所以你把他送給了尤利西斯?” 帝國尖刀緩緩扣攏的十指象征著俘虜為自己性命辯護的時間正在飛快流逝。 紐曼嘆氣:“這就真的是冤枉我了……我再怎么苦心孤詣,也不會拿雄蟲的生命涉險。要上軍事法庭的。你還會把我銬起來打。” “這話放在這件事之前,我會信你的。”阿謝爾淡淡地說。 “我的確對雄蟲有心理陰影,也很有偏見。但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一個無辜的雄蟲,更何況把他卷進戰(zhàn)爭中。”紐曼露出一絲苦笑,“嘿,我知道我這次做得很失敗。我也確實隱瞞了你一些細節(jié)……我會都告訴你,但你……但你不能因為一次失誤就這么對我。” 帝國尖刀無悲無喜,冷酷無情:“打感情牌對我沒有用處。” 他展開一片星圖。星系,航道,城市范圍,帝國守軍,標注得清清楚楚。 “一個雄蟲,A級,從航道上,消失!”阿謝爾的手指在光屏上,畫了一個圈。他點著圈內(nèi),一字一頓地說:“在中心區(qū)內(nèi)。他剛起航不足十二個小時。有至少七個衛(wèi)星盯著他。但他就這樣突然消失了,帝國守軍甚至沒接收到星艦的求救信號——那是我的星艦,上面有我的兵!我知道誰才能做到這一點。” 他眼神森冷,一字一頓:“也知道有誰在拖我后腿。” 紐曼扯了扯嘴角:“我理解你的憤怒,非常理解——” “你確實很理解。不然你為什么這么做?”阿謝爾說,“我原本也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挑撥我的情緒,掀起我的怒火……那時我還在為你開脫。我認為你幾十年為帝國矜矜業(yè)業(yè),這次可能真的只是一次失職,是尤利西斯孤注一擲下的超常發(fā)揮。這其中也有帝國守軍的責任,也有康德的失責……我為你開脫過,好幾次!紐曼……直到議會把我困在這里。” 這本不是意料之外的事,阿謝爾來到主星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受議會牽制的準備。主星是議會的大本營,全帝國防衛(wèi)最安全的地方,阿謝爾能直接調(diào)動的助力不多。議會和軍區(qū)多年的互相提防讓主星被打造得滴水不漏。 好在,他們防范軍雌,防范雌蟲,卻不會防范一只貓,一只雄蟲的愛寵。 半機械生命是東帝國曾經(jīng)無往不利的武器,放到現(xiàn)在,也是出其不意。 阿謝爾原本不明白,推出阿德利安對紐曼有什么好處?他們哪來的深仇大恨。紐曼對阿德利安的印象甚至很不錯。阿德利安在雄蟲間聲名鵲起,也有他的功勞。 直到議會直屬的護衛(wèi)隊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起他。他在怒火和痛苦的煎熬中,終于明白了紐曼的目的—— 令人更惱火的是,他成功了。 哪怕阿謝爾識破了他的陷阱,也會心甘情愿地踩進陷阱里去——因為與議會相對的、天平的另一端,是阿謝爾絕不會放棄的東西。 紐曼垂下眼瞼,不去看同僚眼中的冷光。 他輕輕呼氣,無奈似的,卻又帶著股莫名的如釋重負的意味。 也許比起欺瞞戰(zhàn)友,阿謝爾的敏銳和直白能讓他輕松些吧。 “你都猜到了。”紐曼慢吞吞地說,“要罵我嗎?” “罵你能讓他回來嗎?”阿謝爾說,“揍你是不是更有效?” 紐曼一頓,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和阿謝爾共事多年,鮮少有被他如此夾槍帶棒、針鋒相對的時刻。很早很早之前有過,但那時他年輕氣盛,氣血方剛,阿謝爾明明年紀不大卻早早跟康德一樣老氣橫秋,他們吵架也多是他單方面傾吐火力…… 紐曼:“那我可不知道——哎,等等,等等,別試啊。你要是在這里殺了我,阿德利安——” 阿謝爾一拳險些打飛他的頭。紐曼的腦袋猛地往后仰了一下,連人帶椅向后飛去,椅子腿剛離地,便被阿謝爾一把摁住扶手,咚的摁回原地。 紐曼狼狽地抬起頭,看著阿謝爾面色更冷,立刻把腦袋低回去,覺得一只眼眶隱隱作痛,眼前一片眩暈——眼珠應該沒事,但眼眶肯定青了。再過會兒,臉也該腫了。 “不準提他的名字。” 阿謝爾深邃的五官隱隱扭曲,每一寸繃緊的神經(jīng)都桎梏著怒火。他用力咬牙、cao縱自己的舌,舌尖如長矛般叩擊著齒縫。 “你、不、配。” ‘他’。 阿謝爾一直使用著這個代稱。 紐曼沉默了一會兒。 “……你覺得自己也不配嗎?” 這個問題踩中了阿謝爾的爆點,他的肩胛和手臂上猛然鼓起火山般起伏連綿、飽含爆發(fā)力的肌rou群——紐曼毫不懷疑他下一秒就會拗斷自己的脖子,輕松得就像擰開一枚瓶蓋。 只是一瞬,阿謝爾按捺下來,只有眼底還殘留著曾踏上失控邊緣的痕跡。 他再開口,聲音便低沉了許多:“他……信任你。” “他信任你,紐曼。他那么聰明……我能想到的事情,他未必想不到。我都能察覺的事情,他身處其中,怎么可能察覺不到?他本該領悟得比我更早……他是……非常敏感的類型,但他沒有懷疑過你,沒有懷疑過你幫助他,接近他,以軍區(qū)的立場掌握他信息的動機。”阿謝爾啞聲道:“就像我為你找理由開脫一樣。他信任你……” 他的尾音如同北風中嗡鳴的高壓電線,瑟縮地顫抖著。 “因為我信任你。” “他相信我,所以也相信你!是我告訴他你可以信任,是我告訴他說你是我的戰(zhàn)友,是我讓他信了你!——是我把你帶到了他面前。” 也給他,帶來了危險。 “……” 紐曼的唇蠕動了一下。 “所以閉上你的嘴,別叫他的名字。”阿謝爾冷冷地說,“看在我還需要它的份上,別讓我撕了它。” “……”紐曼說:“你還需要我,各方面的。我能找到他。” “你必須能。不然我留你做什么,礙我眼嗎?” 歷史,往往始于微末,變革的端倪隱藏在死角之中。命運細水長流。積雪成霜,微不足道的雪花積蓄著雪崩的力量。 西帝國兩位位高權(quán)重的元帥閣下一座坐落于蟲族主星中心區(qū)的獨棟小樓中制定了一場計劃。哪怕他們久經(jīng)沙場,共事多年,也不曾如此剝開對方不現(xiàn)于人前的假面,如此背水一戰(zhàn)地合作。于風浪中矗立多年,巋然不動的高塔,均嗅到了風雨的腥味——這場計劃的深遠影響,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再有。 光屏倒映在阿謝爾的金眸里,那科技的結(jié)晶散發(fā)的瑩瑩光芒一落入他眼中,便像沉入海底,籠上他眼眸的色澤。 “早有準備啊。”他看著紐曼說。 紐曼:“應該的。” “多早?” 紐曼捂著已經(jīng)腫起來的半邊臉呲牙:“你說呢?” 阿謝爾頓了頓,顯然已經(jīng)有了答案。 他丟了個東西過去,紐曼接過來一看,是速效醫(yī)用噴霧,軍用品。 ……連這種物資都能偷渡進來嗎? 紐曼暗嘆一聲,議會手里的軍雌真是廢物,業(yè)務能力極其低下啊。 畢竟好手都在軍區(qū)手里。 收拾好臉,紐曼與老戰(zhàn)友擦身而過,腳步在門前略一停頓。 阿謝爾頭也不回:“還有什么問題?” “……” 紐曼回頭。 阿謝爾面色冷淡地理好了袖口,軍裝重新妥帖地裝點他健碩精干的身軀,面料干凈,寸寸平整,仿佛任何褶皺都不曾出現(xiàn)過。 那身軍裝上,列著金光璀璨的肩章。冷硬的金屬被鐫刻成戰(zhàn)功和榮耀的形狀,精湛的工藝賦予它雋永的光輝。近四十年的所向披靡,第一次大捷到戰(zhàn)無不勝,所有腥風血雨和絕境求生,都隱藏在勛章雪白锃亮的光澤中,成為喝彩、鼓掌和崇拜的仰望。 有一種不合時宜的沖動盤亙在紐曼心中。有一個不言而喻的答案徘徊在他腦海。也許是第三軍區(qū)軍區(qū)長這幅英姿颯爽的模樣太過熟悉,熟悉得仿佛日常生活,以至于紐曼脫口而出道: “值得嗎?四十年。” 阿謝爾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不值你還能誆到我入伙?” “我只是……推測。根據(jù)一些蛛絲馬跡……就像我平常做的那樣……推測你,會在這個情況下,這樣做。” “蛛絲馬跡?”阿謝爾說,“我留下什么證據(jù)了么?” “……直覺。”紐曼說。 阿謝爾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身面對他。肩上的勛章們在燈光的照射中逐一閃過一列微光。 “元帥在哪里都可以做。在哪都一樣,只要上戰(zhàn)場,遲早都會是這個結(jié)果。我現(xiàn)在所得到的一切,全都可以重頭再來。但四十年也好,四百年也罷……無論再過多少年,”阿謝爾說,“都不會有第二個阿德利安。” 阿德利安失蹤的消息沒有走漏半點風聲。 議會拼了命瞞下了這個消息。阿德利安本就不是聚光燈下的雄蟲,他的私人行程全星網(wǎng)保密,也沒有發(fā)動態(tài)的習慣。他突然消失,一時半會不會引起太大轟動——就連中技校的學生,都以為他只是在和同學們一起旅行。他們還剛從星空號里刷到了同班同學發(fā)的自助晚宴的照片。暫時失聯(lián)大概是去了什么信號薄弱的原始星球考察,旅行過程中順帶做個試驗,這在中技校可太普遍了。 最先發(fā)現(xiàn)的,是懷爾德。 他在阿德利安沒有給他發(fā)晚安的時候就察覺了不對。他從晚上等到凌晨,再等到日出東方,也沒能等到他的雄主的笑臉。 阿謝爾收到他的訊息,從字里行間感受到了這位雌侍的焦急。 看在阿德利安的份上。阿謝爾想。這是他此時此刻,最能信任的蟲。 他斟酌著措辭,回復道:“稍安勿躁。” 然而除此之外,懷爾德再也沒能等到阿謝爾的回復。不僅如此,亞倫、亞歷克斯,跟阿德利安有關的雌蟲都一夜蒸發(fā)了,音訊全無。懷爾德快瘋了,他想做些什么,卻每每被阿謝爾的那一句‘稍安勿躁’按捺下來。 軍區(qū)長的消息比他靈通,既然未過門的雌君這么說……那他,理應忍耐。 但思念和擔憂仍折磨著他。 幾天后的深夜,他又被噩夢驚醒,面色蒼白地爬起來喝水。一轉(zhuǎn)身,眼前卻突然立了一堵人墻,高大挺拔。 懷爾德一驚,向后撞上了柜子。 “噓。” 那個雌蟲走出陰暗,站在昏黃的夜燈邊緣。 是阿謝爾。 他看起來和懷爾德印象中截然不同。 光鮮亮麗的軍裝不見了,他只穿著簡單的黑色背心和長褲。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但深邃眉弓下的眼神依然堅毅。 “他失蹤了。”阿謝爾說。 亞雌漂亮的面容,瞬間扭曲了。 阿謝爾簡要地說明情況。懷爾德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議會呢!?議會干什么吃的?” A級雄蟲失蹤,議會卻選擇隱瞞,沒有發(fā)動群眾的力量一同搜尋,而是自己私下里隱蔽尋找—— 那可是雄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這樣對待!? “他們不會公開的。”阿謝爾以一種闡述的語調(diào),冰冷地說:“對是否‘營救’,或者‘追捕’阿德利安,議會內(nèi)部也存在爭議……” “……你說什么?”懷爾德咬牙說,“那我們——” 阿謝爾打斷他:“因為他們認為阿德利安存在著間諜嫌疑。” “不幸的是,”迎著亞雌難以置信的目光,阿謝爾艱難地說,“這的確……有跡可循。” 懷爾德怔怔地看著他,慢慢抿起了唇。 第二天,阿謝爾叛逃,全國嘩然。 軍區(qū)和議會的關系降到了冰點。星網(wǎng)的言論把控前所未有地嚴格。任何一個西帝國的國民,都能從中感到風雨欲來的氣息。 “……我很遺憾。” 西蘭花客氣而疏離地說,“如果你約我來就是為了這個的話,那我真的,真的,非常遺憾。” 妝容精致的亞雌美人偏了偏頭,鮮艷如火的發(fā)絲垂落在他白皙的臉頰邊,他的眼睛比紅發(fā)更熾熱。 “你要袖手旁觀?” “……” “你是安安最好的朋友。” “……我很榮幸。” “你要袖手旁觀?” “……”西蘭花緊緊閉上了嘴。他轉(zhuǎn)頭,視線漫無目的地游移,逃避般盯著墻上的蠟筆畫看。 “好看嗎?” 西蘭花冷淡道:“一般般。” 懷爾德:“安安就不會這么說。他會對它背后的故事更感興趣,并認為隱藏的秘密才是附加值的奧妙所在。” “你勸不動我的,亞雌。”西蘭花說,“從未有誰像他那樣珍視我。他真誠待我,我必涌泉相報。” 他轉(zhuǎn)回來盯著懷爾德,吐詞清晰地說:“如果我只是我的話。” 但很可惜他不是。 他不是孤家寡人,他出生就冠以家族的姓氏,他的一舉一動代表整個族群的趨向,他的成功不一定能惠澤群體,但他的失敗必定會拖累全家。 “阿謝爾可是帶走了一支軍隊。”西蘭花說,“一支軍隊!你明白嗎?全國境內(nèi)上上下下多得是聽他話的雌!他要是下一秒把軍旗插上議會頭頂我都不例外!現(xiàn)在是個風聲,你在星網(wǎng)上聽得不夠多嗎?阿德他——” 西蘭花頓了頓。吐出這個昵稱讓他的心揪緊了一瞬。 “不論他是什么情況……總之他現(xiàn)在沒法表態(tài)。那就默認是跟他的雌父一伙的。在他正式站到議會那一邊之前,都是這么個默認。” 懷爾德說:“所以你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 他偏執(zhí)又冷靜的眼神讓西蘭花感到不妙。 懷爾德深深地注視著他:“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西蘭花面色冷凝,不為所動的漠然神情上寫滿了拒絕。 不等他開口,懷爾德又說:“畢竟我們也算是共苦過。有同樣案底的同伴總是更值得信任,不是嗎。” “……你威脅我?” 懷爾德微微一笑。 “我當初幫你可不是為了讓你這時候反咬我一口,恩將仇報。” 懷爾德笑容不變:“我相信您當初的參與也肯定不是為了助蟲為樂。” 西蘭花冷笑:“可惜,做得那么干凈,你還能拿出什么證據(jù)?有的都被阿德利安親手銷毀了。他真是天賦異稟。” 亞雌美人豎起一根食指,悠悠地指向了自己。 “我總得給自己留點退路。萬一就用上了呢?” 西蘭花看他的眼神就越發(fā)冷酷起來。 “我當然不會讓您難做。您只需要助蟲為樂,做您力所能及的事就可以了。就像您上次做的那樣……” 西蘭花:“……” “這樣,”懷爾德輕輕地說,“格林就是我一蟲的過錯,罪孽,加上被我蒙蔽的,年紀尚幼的安安。” 雪青色的眼中,掠過深切的懇求和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那么好……他不再跟我說晚安,不再跟我分享他的早餐。不再每天對我笑,問我累不累,讓我少喝咖啡少吸煙,不要熬夜……明明酒量很差,卻還是要坐在我身邊陪我。明明學習很辛苦很繁忙,卻還是會給我熬好喝的湯,包得嚴嚴實實的寄過來,寄的當日達,送到我手里的時候飯盒還是燙的。” 西蘭花一頓。 “他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懷爾德低語,“但直到他消失,我才意識到他早已變成我的靈魂。” 失去阿德利安,他的世界驟然空曠。溫柔地撫過他臉龐的晨風,和煦地親吻他發(fā)頂?shù)呐枺詺獾夭溥^他鞋面的雨滴,乘著空氣旅游的花香和草木清氣……一切美好的東西,都隨著阿德利安消失了。 只留給他冰冷的軀體,麻木的吐息,為守望而重復著千篇一律。 他懷爾德雙手交叉握緊,抵在額頭前。橘發(fā)從他聳立的肩胛上滑落,“我卻連他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西蘭花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成拳。 亞雌垂下頭,柔光在他的眉弓下打下一片陰影。他纖長的眼睫從那陰暗中翹出點彎彎的羽尖,像躲在葉片下的蝴蝶,謹慎探出的觸角,輕柔地忽閃著。 “我每天都在想,他會不會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現(xiàn)在在呼喚我的名字、期盼我的幫助嗎?……而我,我有資格,給他獻上一束花嗎?”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雄主。”他低聲說。 “……”西蘭花沉默了很久。 他再次移開了目光,看著墻上披著紅披風的火柴人的蠟筆畫。 “我的悲傷和痛苦不比你少。”西蘭花說,“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說完,他輕嘆一聲,看向懷爾德,強調(diào)道: “我?guī)筒涣四闾唷!?/br> 懷爾德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