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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蟲族雙/性總/攻】阿德利安看著你在線閱讀 - 01 這是一個甜文的開場白

01 這是一個甜文的開場白

    01 這是一個甜文的開場白

    第八次化療,也熬過去了。

    阿德利安躺在病床上,鼻腔里涌動著消毒水的氣味。激素仍殘留在他體內慢慢分解,發揮著刺激精神,使病人保持亢奮愉快的功能。血液循環,新陳代謝,心臟抽搐般泵了一下,他清晰地感到那種陌生得可怕,覆蓋在他靈魂表面的虛假涂料,一點點,一縷縷,從他的軀殼里抽離,像煙頭寥寥的余燼,連生氣也一并飄走了。

    門被輕手輕腳地打開,一個男人擠進來,再輕手輕腳地合上。

    他走到阿德利安病床邊,站著,默不作聲,用目光鐫刻少年的容顏。

    天生畸形,從一出生就沒有雙腿,也沒有右臂的人……比起‘少年’,說是‘人彘’更為合適。先天性肌rou萎縮吸光了他僅有的左臂,而先天性白血病帶走了他殘留的健康。

    一個完整的頭顱,一截干癟的軀干,一條細細的臂骨,年輕的rou體過早地承受了死亡的侵襲,凹陷的臉頰里聚著病氣,一層黑影罩在他眼眶下揮之不去。

    勉強能動彈的手指只有三根。那三根筷子似的,被一層纖薄的皮包裹的指骨,攥著一角床被,用力地、用力地攥著。頭顱張開嘴,鼻腔里插著胃管,兩根管子在他的呼吸里紋絲不動。

    阿德利安努力呼吸著,認真地催動臟器。

    他正在發燒,全身浸沒在烈焰里,火燎一樣燙。

    男人沉沉看著他,努力想掩蓋起疲憊來,但長達十八年的陰影不止折磨著他的兒子,也摧殘著他的身心,讓原本豐盈的愛衰敗,讓愧疚和心疼相繼枯萎。它們仍扎根在他的心臟里,只有像阿德利安萎縮的左臂那樣的枝條,沉默地跪伏在地。

    ……他最終看過來的眼神,一片平靜。臺風肆虐之后的廢墟總是鴉雀無聲的。

    “今天……想曬曬太陽嗎,”他輕聲道,“阿德利安?”

    阿德利安掀起一線眼皮。一抹純度極高的藍一閃而過。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攢夠力氣,慢慢地抬出一點彎,一點笑意,呼著氣說:“……嗯。”

    男人便熟稔地來抱他。

    阿德利安的手指勾了一下,也像是抽搐那樣,有氣無力的,擦過了男人的衣角。

    ……便再沒有力氣了。

    他不再動彈,伏在男人懷里喘了一會,氣若游絲。

    曬到了太陽,阿德利安好一些了。

    他裹著一張薄毯,男人為他理了理堆在胸前的部分,讓他能從毯子里露出半張小臉,看一看落在他眼睫上的光點,嗅一嗅春天的花香。當然,清晨徐徐的微風,是不被允許接觸過于殘破的少年的。免疫系統幾乎完全停擺的他,只要一點涼氣,就能燒上三天。

    阿德利安看了會兒落葉,又看了會兒枝頭的新芽。

    “……沒辦法了嗎。”

    推著輪椅的男人沉默了一會,想像以前那樣說些安慰的話,但他發現自己說不出口了。所以他保持著沉默。

    阿德利安明白了。

    回到病房后,他看上去好多了。連青紫的唇也帶上一絲血色。唇線罕見地彎起來。

    男人說:“你……”

    他‘你’了半天,后面也沒能跟出什么東西,只給阿德利安把被子蓋好了。

    只有腦袋屬于自己的少年,有一顆長得端正的腦袋。

    阿德利安偶爾看到鏡子,就會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他一個人看著鏡子,看一看就笑一笑。

    他的確生得好看,也許是身體全部的缺陷都補給了這張臉,才讓再憔悴的病容都無法掩蓋他五官的精致。那雙藍眸,據說是繼承了他素未謀面的母親,男人很少直視他,會觸動傷心事。

    他乖乖地躺在床上,伸了伸脖子,用眼睛去夠男人的身影。

    男人蓋好被子,準備起身時,一直靜靜看著他,以至于讓他不敢扭頭的少年,忽然輕聲接下了他的話:

    “……你做得很好哦。”

    他愣了愣。

    阿德利安說得很慢,吐字也很含糊。

    “你幫我活到現在了。”少年目光柔和地看著他,“我成功地,多活了十八年。”

    說了這么多話,阿德利安又有些累了,他就放緩語調,小聲地說,“我……見到了很多東西,很多,我本來看不到的東西……陽光,樹葉,花,還有云。”

    兩顆青金石似的藍眼睛,一定是貯藏了陽光……才會這么刺眼吧。

    男人露出了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這些算什么,還有很多你沒見過。你還沒見過學校,沒見過商場……輪船,動車,地鐵,快艇,你也沒坐過……”他忽然被某種巨大而悲哀的恐慌攝住了,結結巴巴地,不受控制地,拼命搜刮著記憶,“你,你還沒彈過琴,鋼琴,你一直想學的,說手指彈琴的動作很好看。你還想畫畫嗎?做陶藝?你可以給自己捏個馬克杯……對了,你還想游泳,想放煙花,想親手點燃熱氣球,你還想,你還想……”

    阿德利安微微別開臉,輕輕地:“我想你好好的。”

    “我會好好的。”男人說,“我——”

    “我想……我想你去看。”

    阿德利安吸了一口氣,趁著那口氣還在胸腔里,盡力發出更清楚的聲音:“學校,商場……還有別的什么。你去看吧,我想你去看。還有,還有……”他眼中露出一點茫然,很快閉上了眼,做出思索的樣子,胸腔緩緩起伏了一會兒。

    “還有……火山,好像是叫,尼加拉爾吧?”

    “尼加拉瓜。”男人說。

    那顆小腦袋點了點,眼簾抬起來,又放下去,不再試著提起精神。

    “唔……金字塔,巴厘島……什么的,”阿德利安閉著眼說,“還有,極光吧,北極的……南極的冰屋。”

    說了這么多,他喘不上來氣了。

    男人緊張地看著他:“休息一下吧,阿德利安。好好睡一覺……睡醒就……就什么都好了。”

    “……一百九十三個國家呢,”阿德利安的聲音低了下去,帶上睡意,“你去看看吧。”他安詳地說,“替我挨個住,哪兒哪兒都住個……唔,一兩個月吧。”

    男人張了張嘴。

    但阿德利安閉著眼睛的時候是不會顧忌他的。像是在漆黑的眼簾下看到了恢弘的極光,少年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浮現出一種得償所愿的欣慰來,“今晚,不,明天……明天吧,”情緒明顯高漲,看著格外有精神,“我明天就想看到你在普羅旺斯的薰衣草田里對我笑。”

    “阿德利安……”

    “我想看。”阿德利安說,“我就要看。”

    男人不說話了。

    少年舒口氣,半夢半醒。

    “護工會照顧我的。”他懶懶道,聲音幾乎聽不見了,“你……要去……”

    男人安靜地看著他入睡。

    他小心地拉開門,擠了出去。

    阿德利安慢慢睜開眼,眼珠轉向門,靜靜看了一眼。病態的唇微微張開一條縫,蠕動一下,又閉上了。

    隔音效果極好的門悄然合攏,確認一絲縫隙也不剩下后,男人挺拔的身體驟然垮了下來。

    他抬起顫抖的雙手,臉深深地埋進了掌心,半晌,發出一聲低啞的啜泣。

    醫生都說阿德利安是奇跡,從未見過遭受這么多折磨的嬰兒能活到這么大。

    ‘只是這次……’男人又想起了醫生遺憾的神情,‘……看他能不能熬過今晚吧。我們……我們盡力了,先生。’

    他也知道阿德利安是奇跡。

    ——那是個奇跡一樣的好孩子啊。

    可是……

    “你……你才——你才十八歲啊!”

    無言的默契蔓延在空氣中。

    男人沉默地訂好了機票。飛向普羅旺斯的十二小時里,他徹夜難眠,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下了飛機后,他第一時間給阿德利安發視頻。

    ……沒有人接。

    緊接著,一條新聞刷了出來。

    “……地、地震……?”

    ……

    地震的到來,誰都是猝不及防的。

    阿德利安睡得暈暈乎乎,昏昏沉沉,高燒燒得他神志不清,連地震的震動也沒能把他第一時間晃醒,恍惚間還以為是自己又出現了幻覺。直到立柱轟然倒下,他才猛地驚醒。

    驚醒的那一瞬,大腦一個激靈跳了起來,但很快又怏了下去。

    阿德利安實在沒有力氣了。他幾乎被熬干了。

    哪怕砸下來的地震就要劈頭蓋臉糊他頭上了,他也提不起勁來慌張。

    相反,他只感到了寧靜。

    在大地震耳欲聾的嚎叫聲中,他安靜地眨著眼睛。

    天花板和地板混在了一起,病床歪了,他咕隆一下滾下去,一切家具都在移動,床腳鎖死的滾輪咔噠松開,一片陰影罩在了他身上。緊接著,高樓坍塌,大塊大塊的墻壁磚石傾倒下來,眨眼間淹沒了病房。

    幸運的是,只有半個身體的他,恰好卡在了床底下。

    不幸的是,萎縮的左臂還留在床外,被石頭壓住了,砸得血rou模糊。

    肩骨應該錯位了吧……他有點疼。不過,這點疼,不算什么。

    胃管滑落了一半,還有一半掛在鼻腔里。維生儀器和體征監控設備全壞了。

    阿德利安茫然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變形的床底。

    一股熱流涌上喉嚨,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哇的咳出一口血來。

    藍眼睛緩緩往下看。

    病床已經被攔腰截斷了,鋼筋插進了他的腹部。

    好一會兒,阿德利安才意識到:啊……原來他受傷了。

    在這之后,還有斷斷續續的余震,震級都不小。至少阿德利安覺得自己要被震散了,散成那種被狠狠搖過的雞蛋羹。每震一回,鋼筋就插得更深,身上壓著的東西就越重,他就會流更多的血。

    他想起了陽光,想起了樹葉,想起了花和云,還有只在電腦上見過的薰衣草田。

    他好像在做夢,夢見自己獨自一人躺在病床上,渾身冷得發抖。護工給他調高了溫度,但他反而更冷,冷得像躺在太平間里,四面八方都是封凍尸體的冷氣。

    他想起了男人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很想攔住他,在他關上門的時候,他差一點就叫住他了。但是,叫住了又能怎么樣呢?

    他從生下來就活得很痛苦,從小就住在ICU,靠金錢吊命。醫生都對他不抱期望,只是嘴上鼓勵著,規勸著。全世界似乎都覺得他死了比活著好。

    他想起了自己每個生日都會許的愿望。

    他想有一個健康完整的身體,能撿起擦過他肩膀的落葉,撫摸停在他指尖的蝴蝶,追上飛過他眼前的麻雀。能用自己的雙手去感受rou體的體溫,能親手擁抱自己喜歡的人。

    他想起了男人給他看過的,描述過的一切。

    他想讀書,想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跟無數健康的同齡人一起上課,也許他還能交到一個朋友;他想逛街,想用自己的雙腿走在水泥、原木、瓷磚上,被琳瑯滿目的商品迷花眼睛,也許他還會買一杯奶茶。他想散步,奔跑,游泳,放煙花,騎自行車,徒步旅行,學彈鋼琴和油畫。

    他想……

    阿德利安的瞳孔漸漸渙散了。

    他一個人躺在廢墟里流血。他有點疼,他越來越疼了,然后……然后就沒什么感覺了。

    他只是想起了剛剛,他真正想說的話。

    ‘我想……’

    余震又開始了。又有什么砸了下來,病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向著他壓了過來。

    阿德利安怔怔地看著床底離自己越來越緊,從軀體的下緣開始,他被一點點,一點點壓扁。骨骼,血rou,臟器,全變成一灘rou泥。

    他覺得自己還很平靜,卻忽然感到淚水涌了出來。

    ……啊啊,就算,就算再怎么,假裝不在意,再怎么安慰自己,再怎么偽裝堅強,說服別人替自己走下去……就算再怎么、再怎么樣……他也想——

    他猛地睜大眼,用力吸了一口氣,發出一聲呼——

    ——他也想活下去。

    世界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