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他真的很需要你
芋頭見到舒辭后,便黏在他懷里使勁撒嬌,咪嗚咪嗚委屈巴巴地叫喚,跟舒辭討親吻和撫摸。舒辭安撫了快半個小時,她的情緒才穩定下來,乖乖讓醫生抱去了手術室。 “待會兒你一起去我家吧,芋頭今天肯定得你陪著。”趙芳雨拍了拍緊張得要把門盯穿的舒辭,拉著他在長椅坐下。 “那后面幾天……” “放心,我都算好了,我媽明天調休,我后天沒課,芋頭有人照顧的。” “謝謝……”舒辭感激地笑了,眼神緊張地又飄向手術室。 “好啦芋頭肯定沒事的,你怎么跟單身mama似的。”趙芳雨笑他,“我們去那邊看看,有好多東西要買呢。” 舒辭怔了怔,被趙芳雨一把拽起來往商店走。 他帶著貓離開鐘翊,確實像離異后只要孩子的那一方家長。鐘翊可以讓芋頭每天吃最好的貓糧,有數不清的新鮮玩具,在很大的貓爬架上躥下跳。但她終歸是舒辭撿來的貓,愛屋及烏的份額用完,就剩下遷怒了。 快速買完術后恢復需要的物品,舒辭又回到手術室外焦急等待,趙芳雨拿他沒轍,跑開去搭訕其他貓貓狗狗。 “欸王老師,您找我有什么事嘛?”舒辭接到福利院的電話。 “不是我,是外面有人來找你,說有急事,我把電話給他了啊。” 舒辭愣愣地哦了一聲。他實在想不出會有誰跑到福利院來找他,他沒有別的朋友,也沒告訴過外婆他住在哪里。 “小舒,是我,方洲。” 在趙芳雨家吃過晚飯,再陪芋頭待了一會兒,舒辭坐上回福利院的公交車。南方初夏的夜晚潮濕悶熱,蚊蟲在耳邊嗡嗡作響,趕走又死皮賴臉地飛過來。舒辭是逃離不夠果斷的蠢笨的小蟲,被新織的蛛網牢牢纏住,懸吊在空中隨風搖擺。 方洲說,鐘翊住院了。工作太累,胃出血,病得很嚴重。又說自己公司的事已經忙不過來,沒法照看鐘翊,問舒辭能不能過去看一眼。 那一瞬間舒辭仿佛終于看清楚,他對于鐘翊的價值好像就只是這樣了,便宜的保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用起來很方便趁手。 舒辭說,“我又不是醫生”、“你可以請護工”,然后飛快地掛斷電話,緊緊抿住嘴唇,用盡渾身力氣忍下眼淚和哽咽。 查到舒辭在哪里對他們來說是很容易的事情,他們明明一直都知道,卻只在需要舒辭的時候想起他。他們應該也早知道舒辭去過醫院、受了不小的傷,但他們不在乎。現在的鐘翊生了什么病跟舒辭有什么關系,他去看他一眼又不能讓他立刻康復,他不去看他,也會有更專業的人提供更細致的服務。 鐘翊根本不需要舒辭,只不過是以前用慣了,暫時懶得換了。 舒辭還是沒忍住在公交車上哭起來,扭頭望向窗外,眼淚安靜地流,嘴巴擰成很難看的形狀。他想到自己在鐘翊面前哭過很多次,樣子應該都很丑,鐘翊那時候在想什么呢,是真的心疼他,還是會嫌棄他。 鐘翊怎么可能會真心喜歡舒辭呢。從一開始就錯了,舒辭不應該給鐘翊做家政,不應該和鐘翊上床,不應該騙鐘翊自己沒跟過別人,或者至少不應該把貓藏在鐘翊的公寓。避免任意一個節點,舒辭都能及時清醒過來,不被鐘翊施舍的溫柔蒙蔽,忘乎所以。 他們從來沒有平等過,也永遠不可能平等。即使舒辭把錢還清了,他還是要仰頭才能跟鐘翊說話,但鐘翊沒有義務向他低頭。 鐘翊和楚彥廷是一樣的。舒辭不應該再摔一跤的。 壓在枕頭底下的那張全家福停滯在垃圾桶上方,幾分鐘后,伴著啜泣聲被塞進了雜物堆。 方洲坐在病房的陪護床上,累得精疲力竭也不敢合眼,隔著簾子時刻關注鐘翊的動向。 昨晚他找鐘翊問些工作上的事,電話卻一直打不通。酒店前臺說看到鐘翊傍晚回房間后沒有再下來,沒有訂晚餐,房間座機也沒人接。方洲想到鐘翊前段時間的精神狀況,心中頓時警鈴大作,他讓工作人員開門,在浴室發現了倒在地上抽搐的鐘翊。 方洲實在想不到鐘翊竟然會有自殺傾向。他不太了解那些心理疾病,也不知道鐘翊把自己關在酒店房間的那一個月發生了什么,以為鐘翊只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無法釋懷舒辭的離開,需要很長的適應期。以為他現在按時吃藥、看醫生、能正常上班,是有所好轉,在慢慢走出來。鐘翊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肯流露半點異樣,讓方洲覺得他除了情緒太低落之外沒有其他大礙。 三月初鐘翊向方洲炫耀,舒辭會陪他去海洋公園過生日。但六月一日晚上,24的蠟燭、沒動過的蛋糕、海豹和企鵝,鐘翊獨自完成了約定,然后因過量服藥被送去醫院洗胃。 天亮了,鐘翊仍然昏迷不醒。方洲趴在床邊擔驚受怕了一整夜,忍不住打了個盹,身子一歪跌坐在地,腦袋磕到床頭柜,才猛然意識到他早就應該把舒辭找回來,而且得親自去找。 他趕去舒辭家,敲了半天門沒人應,臨走前才注意到門上貼了拆遷通知。他想不出舒辭能搬去哪里,于是轉去詢問蛋糕店的員工。周末的員工大多是生面孔,不認識舒辭,唯一的老員工也不清楚舒辭住在哪里,但告訴方洲他和趙芳雨關系很好,似乎一起去過兒童福利院當志愿者。 方洲于是匆匆趕去城郊碰運氣,幸運的是終于找到了舒辭的住所,但不巧沒能見面。電話里他沒有告訴舒辭實情,鐘翊也一定不希望舒辭知道自己不好的樣子。方洲一個局外人都分明看得出他們倆是真心相互喜歡,不管那天發生了什么,總會心軟、懷念。 但他也實在沒想到舒辭會狠心拒絕,像被逼急了的兔子不復平日的乖巧,狠咬一口,連補充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方洲這段時間替鐘翊分擔了很多工作,沒幾天能正經休息,又一宿沒睡,沒力氣再去找舒辭當面求他。他向福利院的人打聽了些舒辭的近況便回去了,回到病房時,醫生正在給鐘翊做檢查。 方洲認真記下注意事項,包括找陪護監控鐘翊情緒的建議。醫生和護士離開后,他看見病床上的鐘翊睜著眼一動不動,像一具廢棄已久的空殼。方洲拖過椅子坐下,不知道該跟鐘翊說什么,一時間病房里在動的只有輸液瓶里的藥。 過了很久,鐘翊仿佛剛發現方洲坐在旁邊,緩慢地轉頭、張開蒼白干裂的嘴唇,吃力地說“辛苦你了”。 這一瞬間方洲突然很想抱住鐘翊哇哇大哭。他把能找到的診斷書和藥物都仔細對照過了,剩余的藥量明顯是不對的,鐘翊可能一直都在私自加量,尤其是助眠的藥。鐘翊獨自承受了很多痛苦,舒辭離開后,方洲作為他唯一親近的人卻沒能及時發現他的異常,發現了也沒能幫上忙。 “你哭什么,我又沒死。”鐘翊笑他。 方洲愣住,擦了擦臉,摸到滿手的眼淚。他抓住鐘翊的手腕,哭喪著臉用玩笑搪塞過去:“老大,我要被你嚇死累死了!出院之后記得給我漲工資啊。” 鐘翊苦笑,回頭望向天花板,又不動了。 兩天過去,鐘翊除了身體虛弱、情緒低落之外,沒有作出讓方洲再嚇掉半條命的舉動,可以獨自待在病房里,大多數時間躺著發呆,或是短暫昏睡。方洲在公司與醫院之間不停往返,每當他走進病房,鐘翊的眼神會迅速亮起再迅速熄滅,仿佛在期待誰的出現,讓方洲很是愧疚。 不知道第幾次注意到鐘翊失望的眼神后,方洲決定再去一趟福利院。他到的時候舒辭正在cao場陪小孩子玩游戲,看上去輕松快樂,沒有受到鐘翊的影響。 舒辭似乎不太想看到方洲,方洲在花壇邊坐了很久才看見他慢吞吞走過來。 “還是鐘先生的事么。”舒辭在方洲左手邊坐下,看起來還是乖乖巧巧的,但好像套了一層不透明的軟殼,不想讓人靠近。 方洲尷尬地笑了笑,暫時回避問題,向舒辭問他的近況。但無論怎么問,舒辭都用“挺好的”、“還可以”搪塞,低頭玩手指,不給其他反應。 方洲嘆了口氣,決定全盤托出。 “鐘總他其實……真的很好的……沒有別人說的和看上去的那么兇、那么不近人情。” “我家里條件不太好,我那時候跟了鐘總沒幾個月,我爸被人撞了,家里就剩我在賺錢,但我那時候工資也不高。鐘總知道了就馬上給我墊了醫藥費,還給我們家請律師,也不肯讓我還錢,說再提就滾出去。” “鐘總他不愛交朋友,總是獨來獨往的,也就跟譚總親近一點。我也沒見他有別的興趣愛好,好像除了工作就沒別的娛樂活動了。他不像其他領導,一人抱好幾個漂亮女秘書,整天泡會所,外面情人換來換去的。他以前怎么樣我不知道,反正……我認識他開始,就沒見過他亂搞什么關系,好像戀愛也沒談過……” “其實我也不是多好的大學畢業的,剛工作的時候什么也不懂,還是別人故意扔給鐘總的,要看他笑話。鐘總一點也沒嫌棄我,他脾氣其實很好,不會亂發火,挺照顧我的。” “他因為家里的事,一開始總是被人家指指點點的,罵得很難聽,說他是楚董私生子,還造謠他mama……說他只會吃喝嫖賭,什么事也干不好,又是個白眼狼,故意欺負楚家人,把楚董的親兒子逼走……” “其實他對楚少還挺好的。楚少一個人在國外遇到麻煩了都先找他,他基本都會幫忙,只是不會表現出來,一碰面又變得很兇。” “鐘總叫我不用理那些話,可是我覺得他還是挺在意的,誰喜歡一天到晚被人背地里罵呢……鐘總把分公司救活了之后才沒人亂說話了,但是自從調到總部,要經常和楚董碰面,這邊的人又開始亂傳八卦,鐘總又懶得做表面功夫……” “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喜歡你。別人不信,你也可以不信,但我跟了他這么多年了我能不知道么。他從來沒對誰那么上心過,真的不是玩玩而已。你每次給他發消息,他都笑得可開心了,你給他做的午飯一開始也舍不得讓我嘗一口。他在公司忙得爭分奪秒的,就是想多擠出時間跟你待在一塊兒。” “他以前不喜歡家里有別的東西,但你想養貓他就馬上愿意養了,還一個人大清早去你家里抓貓,結果被貓抓了。他雖然總是嫌你撿來的貓丑,其實可喜歡了,整天看你發過來的視頻呢,寶貝得很。” “你的生日……他提前很久就開始準備了。說你以前都是一個人,這次一定要陪你好好過。手頭那么多工作他都顧不上了,到處搜約會應該去哪些地方,可以弄什么驚喜,送什么禮物合適……” “我不知道你們怎么會突然變成這樣,也不知道你還喜不喜歡鐘總,或者說……有沒有真的想跟鐘總在一起過。但鐘總真的很想你。” “他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什么都不肯說,什么都不肯承認,心里有多難受也只會憋著……” “你走了之后,他……精神狀態一直挺糟糕的,身體也不太好……” “他這次其實不是胃出血,是自……” 方洲轉過頭去,卻發現舒辭保持著最開始的姿勢,沒有任何反應,似乎完全沒在聽。他尷尬地閉上嘴,不由得產生了一些怨念。 感受到方洲不愉快的視線,舒辭遲鈍地抬起頭,表情很茫然。 “你在聽我說嗎?”方洲皺眉,提高音量,帶了點怒意。 “你剛剛聲音太小啦……”舒辭為難地解釋,露出害怕、抱歉的神色,“我耳朵聽不太清楚……” 方洲愣住,想起他從福利院打聽到的少量信息,其中包括舒辭受過傷。有個小女孩一瘸一拐跑過來,手里攥著發繩,舒辭對方洲不好意思地笑笑,蹲下給女孩扎頭發,很溫柔地和她小聲聊天。方洲注意到他右手兩根手指有些奇怪,僵直的,幾乎不能活動。 “我先帶她回去,她腿不好。”舒辭抱起女孩,對方洲抱歉地說。 懊悔之意頓時蓋過方才不恰當的怒意,方洲慌忙寫下一串地址撕給舒辭,大聲地懇求他:“不管你剛剛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如果你還有那么一點在乎他的話,去看他一眼吧,他可能要在醫院待很久。” “他是真的、真的很需要你,你再不回來他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