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她又不是你mama
三天后婚紗可以取了,舒辭拘謹地坐在后座,抱著大禮盒,前排是司機和方洲,左邊是正在移動辦公的鐘翊。 車廂內的氛圍很嚴肅,唯一讓舒辭不那么尷尬的,是鐘翊通勤用的汽車不是那輛越野。 從繁華的市中心開向臟亂差的城中村,景觀即將驟變時,舒辭以前面交通秩序混亂為由,提前下了車,抱著禮盒吭哧吭哧用力邁開腿,仿佛在逃離監獄。 “這片什么時候拆?”鐘翊抬頭瞥了眼前方蕭條的商鋪,漫不經心地問司機。 “差不多明年七八月吧,挺多人都搬走了已經。”司機打了轉向燈,準備從側面繞路,“估計能賠不少錢。” 鐘翊合上電腦,看著舒辭慢慢遠去的笨拙的背影,猶豫了幾秒,在信號燈交替前下了車。 “……我們找個地方等吧。”方洲再一次熟練地擋下司機疑惑的目光。 上一次是十五分鐘前,鐘翊親自去店里取婚紗,并提出順便把舒辭送回家。 汽車拐了彎,方洲看見鐘翊兩三步就追上了舒辭,還幫他拿禮盒,搖頭嘖嘖感嘆。 “鐘先生,我自己可以拿的……”舒辭惶恐地去搶鐘翊手里的盒子。 鐘翊把禮盒舉過頭頂,面無表情地垂眸看舒辭踮腳揮動胳膊的焦急模樣,沒忍幾秒就笑了出來。 舒辭蔫蔫地把手縮到胸前,小聲提醒“前面的路挺臟”,還沒說完鐘翊就邁開長腿走了,他只好閉緊嘴巴,小跑著趕到前面去帶路。 舒辭不斷地回頭觀察鐘翊的臉色,擔心他討厭這樣糟糕的環境。令他意外的是,鐘翊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的表情,昂貴的皮鞋自如地踩在坑坑洼洼的瀝青路上。 穿著一塵不染高定西裝的鐘翊與落后的城中村格格不入。狹窄的巷子和樓道散發著潮濕的霉味和菜葉腐爛的氣味,墻灰剝落,欄桿生銹。鐘翊像親自慰問困難員工的尊貴領導,在舒辭家門前被踩爛的“一路平安”的紅地毯上蹭了幾腳,被舒辭畢恭畢敬地請進去。 關上門,整潔的兩室一廳隔絕了外界不干凈的因素,但仍然破舊、冷清,與鐘翊臨時設想的溫馨的小家沒有太大關聯。 舒辭遵從鐘翊的指令,沒有忙著給他燒水,而是先著手把婚紗掛起來。簡易衣架的拼接對舒辭來說并不簡單,他蹲在地上研究步驟,又抬頭向鐘翊投去求助的目光,發現后者正反客為主地在屋子里巡查,像在進行質量鑒定。 舒辭覺得鐘翊最近的種種舉動都很奇怪,送他手機、婚紗,送他回家,又跟到他家。物質上的關心舒辭可以及時記錄在賬本上,慢慢償還,zuoai之外的精神上的關心,舒辭不敢要。 但舒辭很快想開,可能對鐘翊來說這些只是給玩物的打賞,不是舒辭臆想出來的人類與人類之間的平等關懷,舒辭不需要因此產生負擔。 在他搭好衣架前鐘翊就結束了檢查,舒辭放下說明書,蹲到門口給他擦鞋。 要去參加晚宴的上層人士不應該出現在這里,至少不能夠沾上貧窮的污漬。 舒辭擦得很仔細,埋著頭,順便說出了打算讓母親出院,采取中藥保守治療的想法。 “化療太痛苦了,既然都治不好,我還是想讓mama過得開心一點。”他把皮鞋整齊擺在鐘翊腳前,扶著墻慢慢站起來。 “能活得久一點不好么?”鐘翊皺眉。 舒辭不知道為什么會從鐘翊的語氣里聽出怒意,縮起脖子磕磕絆絆地解釋:“可是、可是我mama想回家了……” “因為錢?”鐘翊冷著臉垂下眼眸,像是在用最高貴的姿態憐憫一只螻蟻。 舒辭怔住,戰戰兢兢地貼著墻壁,不敢和鐘翊對視,放棄了關于“精神健康更重要”的辯詞。 鐘翊忍著火氣,咬牙切齒地冷笑著質問:“我缺錢嗎?我逼你還錢了嗎?白給你治病還不領情,你是白癡嗎?” “可她是我mama,又不是你mama!”舒辭大著膽子頂撞了一句,又迅速蔫了,吸了吸鼻子,委屈地眨了眨泛紅的雙眼。 “怎么治,是我們家的事……醫生也說過可以這樣的……” “而且、而且我在家照顧我mama,也不會耽誤給您做飯的……我還是會認真干活的!”舒辭及時補救,哆哆嗦嗦地觀察鐘翊意味不明的陰沉臉色,“只是……可能不方便在您那兒過夜了……” 他看見鐘翊抬起了手,立刻下意識地抱住腦袋蹲下來,防護動作一氣呵成。鐘翊慢慢下移視線,嘆了口氣,俯下身往舒辭頭頂輕輕拍了一巴掌。 “再說吧。”鐘翊換上皮鞋,捏了捏鼻梁,收起眼里混沌的痛苦。 舒辭迅速站起來打算送他下樓,兩眼一黑往前撲去,臉撞到鐘翊的小腹上。 “一定要出院么?”鐘翊按住舒辭的腦袋,眼神暗沉下去。 “鐘總,您還要多久啊?這兒沒有能停車的地方……”方洲沒有眼力見地打來電話。 “……馬上。”鐘翊靠著鞋柜,垂眸看跪在地上給他koujiao的舒辭,啞著嗓子擠出兩個字。他掛斷電話,雙手扣住舒辭的后腦勺,用力往深處頂了幾下。 舒辭攤開手掌兜住嗆出來的jingye,淚眼朦朧地仰頭望著鐘翊,十分聽話。 “再去和醫生確認一下,如果確定可以出院,就聯系……方洲。”鐘翊扣上腰帶,“他會派司機去接你們。” 舒辭抹了把臉,咧開嘴沖鐘翊笑:“謝謝鐘先生。我會把之后的時間安排好的!” yin靡的體液和天真的表情同時出現在舒辭臉上會很違和,是賞心悅目的反義詞,又足以讓人產生不可控的憐憫。 鐘翊怔了怔,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整好著裝恢復端莊的姿態,抬腳離開。 他并沒有原路返回,而是往巷子更深處走去,停在一棟更為破舊的樓前。黑沉沉的洞口像吃人的怪獸,胃里囤積了無法消化的不美好的回憶。 鐘翊踏進去,走到頂樓。這一棟早已無人居住,有幾戶連門窗也拆走了。穿堂風吹過,灰塵揚起,囂張地降落在舒辭努力擦干凈的皮鞋上。 「她又不是你mama!」 鐘翊站在一扇壞掉的門前,閉上眼,做了三次深呼吸,然后神色如常地下樓,走出泛著泔水味的城中村,坐進干凈的邁巴赫,前往五星酒店的高檔晚宴。 舒辭費了很大的精力才把婚紗掛起來,然后把衣架推到母親的房間,關上門。 他把婚紗的價格記到賬本里,按了三遍計算器,寫下新的合計,并備份到手機軟件中,核對最終結果。 舒辭當然愿意竭盡全力讓母親活得久一點。但母親沒有給他別的選擇。 張艷玲在病痛發作的時候猙獰地罵舒辭下賤、惡心,說他活著沒有用處,一輩子都是廢物。 如果舒辭非要繼續跟著鐘翊,用這么沒尊嚴的方式還錢,張艷玲選擇去死。要么出院,在家里慢慢等死,要么,她立刻從病房里跳下去,死在舒辭面前。 清醒一些的時候,張艷玲會痛哭流涕,希望舒辭能有一點自尊心,做點體面的事情。 但舒辭想,母親其實應該早就明白,他的自尊心是不值錢的。即使被踐踏過一次,依然能夠坦然地雌伏于有錢人的身下。 舒辭是不干凈的。他騙了鐘翊。高中畢業那年母親生過重病,急需用錢,舒辭就做了同樣的事。 他得到了遠大于他的“付出”的報酬,讓母親平安地擺脫了病魔。 能讓母親過得好一點,舒辭做什么都可以。他沒有別的長處,但生命力頑強,善于無視痛苦。 況且現在鐘翊對他不差。舒辭是心甘情愿被他cao的,即使zuoai不能抵消債務,他也愿意隨時解決鐘翊的生理需求。 但如果向母親坦白這一心境,張艷玲可能會更加后悔把他生下來,可能打算拉著他一起去死,一秒也不會猶豫。 舒辭不知道鐘翊的年齡,不懂他的公司是做什么的,也不了解他最初幫助自己的意圖。 舒辭想他應該沒必要知道這些信息,沒資格過問。他只需要知道鐘翊喜歡什么菜和什么體位,盡職盡責地伺候好他的胃和yinjing。 舒辭不配也不會向任何人提及自己廉價、低賤又莫名其妙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