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生離死別一似莊周夢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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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纏綿幽怨的目光,那樣汗津津的笑容,臉龐上銀冷冷的絨毛因?yàn)闆鲆馕⑽⒙柫ⅰS富的想象力比及現(xiàn)實(shí)更容易衍生恐懼,秦娥隱隱確信,自己那天確實(shí)有鬼怪上身。 女人大多愛惜容貌,死掉都想著化作落花墳入香丘。指腹長久浸泡冰水而浮現(xiàn)溝壑的婆子們很知道一些秘史,傳說有些娘娘為先皇殉情,甘愿開顱注入水銀,以保葬入皇陵千百年后容顏依舊。不過,即便鬼魂有著面目全非的一張臉,宦官依然透過自己憧憬著她不是么? 床笫之間心不在焉是他奉還給秦娥的莫大羞辱,而后于她暴怒下的溫馴體貼,更是為她澆了滿面冷水。她積攢起那一點(diǎn)兒耐性溫情的過程堪稱如履薄冰,原是精疲力盡之后選擇給彼此留出的一條退路,卻是自己截?cái)嗔藘蓚€人共同的路。她變態(tài)更甚地凌辱他逼迫他,同樣逼瘋了自己。吮著玉勢的那張臉,浮現(xiàn)宛如深陷孽欲泥沼的迷戀乃至神往之情,她看得喉嚨生疼,靈魂掉進(jìn)胸腔的空洞隆隆作響。她忍耐著為他吸引的壓抑感,又堅(jiān)持地撕碎他的表情,正是那一瞬間,鬼怪變成了她,還是她變成了鬼怪?生離死別,一似莊周夢蝶,她與趙雛彼此折磨,即便真是撕破了臉,勉強(qiáng)算個生離。而他忘不掉的,始終只有猗蘭殿一場死別。她艷羨的,無從追求;她恐懼的,無從擺脫。她試著毀滅過趙雛的愿景,告訴過他淑妃眼里生為宦官的真相,自認(rèn)為馴服了他;但是中元節(jié)那一天,那位俯首與他耳鬢廝磨的人,秦娥仍然會怕:她不是真的自己!怕死固然人之常情,純潔地羨慕一個人作為他人摯愛而死,又何嘗不是一種美好而冷酷的愿望? 趙雛仰仗她的力量,卻是為了最終有力量離開她。利益交換本是情理之中,rou體明碼標(biāo)著價錢,但是她往這段關(guān)系夾雜了太多:猜疑他且謙卑,痛恨他且迷戀,放棄他且悔過。盡管他的rou體分文不值,甚至需要她花很多努力來完善自以為的利益,但是不服輸?shù)囊活w愛情的心永遠(yuǎn)是最珍貴,在失敗里抗?fàn)幍倪^程是愛最大化的體現(xiàn),盡管永無終局。她覺得至少自己還有一點(diǎn)兒尊嚴(yán)留在他的面前,在他順服地倒在她的胸膛、哀求地接納她用玉勢沒入體內(nèi)、面無表情地舔凈她肌膚上的yin亂痕跡的那些不為人知的時刻,她只需要令自己疲憊的表情莊重下來,摸一摸他流汗而微微濕冷的臉頰。 而他有著求而不得的愿望,卻在一遍一遍屈辱的喘息聲后,無望地歸于平靜。由情生癡,由癡生怨,秦娥沉重的怨與念只會最終困住他。與其面對靡顏膩理的面龐,他情愿自己面對的是她云鬢上華光燦爛的金簪。他腹背裸露地倒在她肩頭,曾經(jīng)想過:要么死在簪下,要么,有朝一日他也要擁有能拿起它的地位。 倘若秦娥無法相助,他也只好伺機(jī)擺脫。 來年又一春,奉婕妤孕有一胎,不足兩月便小產(chǎn)。她把眼淚如數(shù)灑進(jìn)名義上丈夫的衣襟,不多一滴,但也一滴不少,淚水恰如其分承擔(dān)著應(yīng)有的價值,引得丈夫?qū)τ诿廊说膽z惜。倒在床榻、渾渾噩噩偽裝失子之痛的那些日子,她一度以為那個胎兒是為趙雛流的。人在最脆弱的階段經(jīng)常產(chǎn)生幻覺,以為令她孕有胎兒與失掉胎兒的人,完全可以不是同一個人:前者來源于實(shí)體,后者來源于精神。換言之,作為母親她能夠自由決定誰是令她痛失所愛的真兇。御醫(yī)稱她也許永遠(yuǎn)無法有孕,眼淚也漸漸地失去皇帝的留戀,她忽然覺得頭腦從不如此清醒明朗過。壓抑扭曲的愛戀帶來的苦惱,作為她生活之中必不可少的美好存在許久,而自那天開始,已經(jīng)變得不再重要。她傍晚小憩,夢見無形的胎兒向她哀嚎或者求救,醒后卻倏然地想,正如十四歲那一年,隔著花影聽見那遙遠(yuǎn)而神秘的愛欲交合。一直以來自己凝望的何曾是情是愛,也許一切都是她借力往上攀爬的藤蔓,于這種目的下孕育的胎兒即便出生,恐怕也會呈現(xiàn)畸形的體態(tài)。這種心情或許并非她曾經(jīng)十四歲的感情,然而記憶允許它的主人肆意捏造,她欺騙著過去的自己,同樣深切安撫著如今的自己。順著黃蠟潺潺流下的,并非苦澀,并非悲傷,而是那些東西燃燒之后的剩余灰燼。 趙雛自寶鶯口中得知婕妤小產(chǎn)。寶鶯情真意切問道,趙公公為何不去看望我們娘娘?她看上去多么愚蠢與純情,與十四歲的秦娥截然相反。他微笑道,倘若娘娘明日方便出來走動,便請姑娘帶娘娘來御花園,奴自有安排。寶鶯信以為真。 御花園一只無主的貓年紀(jì)老了,總是怏怏躺倒草叢,露出那光禿禿的肚皮接受陽光烤曬。年紀(jì)輕些的宦官侍女喜愛逗貓,但是這貓老了,卻也無人留心照撫。他用掌心蹭著貓的下巴,給它喂飽最后一天肚子,貓兒發(fā)出舒服的微微呼嚕,像極了孩童困倦的呼吸。夜自水面浮起。貓的輪廓掙扎著,宛如一夜之間頹敗的春草。 次日,秦娥愕然見到一只死貓睡在草叢深處。習(xí)慣性的余痛陣陣,她對待那些死啊活啊相較從前更加敏感。趙雛靜靜跪在她的眼下。他平穩(wěn)地陳述,大家都覺那貓年老無用,不如殺之,算是還它痛快。寶鶯由此明白,自己做了錯事,卻是無人注意她的恐懼。 那只死貓,象征著她失去的胎兒,擺明是他獻(xiàn)給秦娥的最后侮辱。她應(yīng)償還的是什么,是那無數(shù)次的肢體交纏,還是她痛苦地以為自己愛慕過他?如今看來,他的卑躬屈膝之態(tài)是多么嶙峋脆弱,而他之心又是多么狹隘陰晦啊。她忍不住地欲望看透他單薄衣袍之下,隱藏著的究竟是怎樣一副軀體,為何令她魂?duì)繅衾@如此之久?仿佛漫長的依戀皆為虛妄!她甚至厭倦親自懲罰他了,于是說道:“生死有命,命數(shù)在天,說得多么動聽,不過是您濫殺無辜的幌子。宮內(nèi)去衣受杖之刑,公公自然愿意親自受領(lǐng)吧。” 她再次看著他。而趙雛甚至不愿抬一下眼,毫無感情地領(lǐng)罰,膝行離去。她無端地想,會不會這樣的結(jié)局,正是趙雛所期望的?她曾經(jīng)也是一個人下人,懂得仗刑相對于宦官是何等程度的傷害與恥痛,由是經(jīng)過這一遭,縱使兩人心中有意,必然無法重歸于好。盡管也曾幻想過許多不同場景的離別,但是沒有任何一次畫面與正在進(jìn)行的一般。她以為過自己會憤恨或者失態(tài),但是真實(shí)中的她竟然這樣冷靜乃至冷酷地面對了。空氣里宛如仍然飄著死貓的血腥,她深感無話可說,沒有任何怒火與絕望,只有像是做完一件長久計(jì)劃過的事情之后的冷淡感。等待冷淡的余韻逝去,她才不掩驕傲地想,在內(nèi)心宣誓著自己從此與另一個人無關(guān),原來是這樣簡單。 再遇趙雛,已是半余年后,轉(zhuǎn)年之春。秦娥陪伴皇帝游于橋上。皇帝投擲魚食,拇指上玉扳指不慎脫落。大總管微笑道,奴有一位徒弟深諳水性,不如令他下水為陛下尋回扳指。 她心中震驚:原來下水之人,正是趙雛。 想來離開自己,他的日子過得并不好受。當(dāng)她享受著池中之魚一般的錦衣玉食,他卻沉靜地淌進(jìn)冰冷魚池。由冬入春,亮白色水流上漂浮尚未消融的冰凌,那些晶瑩透明的冰碴閃著纖細(xì)的光澤,仿佛難以撲捉,然而同一片陽光下共同閃爍的光,卻是無處不在。這樣深闊的魚池,如何摸得清楚扳指呢。眼見著趙雛靛青色的袍子濕透,衣裳毫無羞澀地勾勒他的腰身,比及從前竟是瘦削得仿佛河水沖撞也能折斷,像是冬天大病過一場。 她竟然膽怯了,垂首不忍多看。直至趙雛舉起玉扳指獻(xiàn)于皇帝,她才意識到二人離得那樣之近,只需要她抬一抬眼,便能一睹他如今的凄慘面容。但她沒有,只聞皇帝森然開口: “見你為人靈巧機(jī)敏,御書房里伺候也罷。” 大總管稱一聲“是”,趙雛連忙叩首謝恩。 不久,深宮迎來一些更加漂亮的少女,五光十色羽毛的鳥兒共同高歌,偶有悲鳴。由于皇帝的少許慣性,秦娥又晉昭儀,依然承受著集千百人于一身的榮寵。她已經(jīng)住進(jìn)沒有回音的世界。再也沒有新鮮的哀傷與喜樂,但是非常滿足,十分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