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還想跑
家宴。 盡管林啟即位做得水滴不漏、理所當然,可仍然有不少人不愿盲從。尤其新帝即位后全然針對先帝遺留下來的政策,與他從前爭奪議事權時的說辭完全兩樣。 也是因此,今年的家宴并沒有往年熱鬧,但這并不妨礙林啟將自己的一眾心腹扶持上來,一起盡享宮中年下夜宴。 歌舞極盡華美,幾杯酒下肚,便有老臣話多,勸諫皇上該納秀女入宮,充實后宮延綿子嗣了。 也有人惦記著南都那塊肥rou,比如王川。但是作為林啟的第一心腹,他建功立業的心再強也不能自作主張。 林啟大手一擺:“家宴,不談國事。” “古人有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知皇上……” 林啟眼神微瞇了瞇,“來,站出來說話。” “微臣也覺得,充實后宮很重要。” 林啟一飲而盡,起身走到臺下,見到是心腹,點了點頭,晃悠悠將那人的杯中酒放到他的嘴邊,那人只得飲下,烈酒猛咽,灼腸胃。 林啟輕拍他的肩,“今日說是家宴,你們好歹也是跟著朕南征北戰的兄弟,怎么,在你們心里,朕不充實后宮,就不能治國平天下了嗎?” 大概是酒太盛,林啟少有的醉意,他邊走上臺邊道:“秀女,明年再定日子,你們這些人,真是。” 席下眾人表情各異,卻無人敢再多言一句。 雖然皇上高坐明堂,可皇位卻并不那么穩定。林遇的根基太盛,許多要職都不能徹底拔除,動輒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些人對林啟是個什么態度明眼人都看在眼里,眼下還好沒有林遇,若是哪家世家公子博學多才又高瞻遠矚,保不齊就會變天。 再者北燕現在著實也談不上和平天下,雖即位時大赦天下,然而北燕位置偏僻,渾不似南都那樣的地段,溫暖柔和,南疆是靠皇上即位前的老底子壓著,萬一出了差錯,總不能御駕親征。可是南疆國主那廝卻又是硬骨頭,瞧這今年的貢品上那敷衍的味道就不言而喻,皇上雖未表明,一眾心腹倒是看在眼里。 這皇位,并不安穩。 若不趕緊選了秀女,封妃封后,占據后宮,早日立儲,怕是轉變就在一瞬間。 可皇上哪是什么話都能聽進去的人?他這大半年來都執意在朝中抹去林遇的痕跡,又豈是那么簡單? 最后一輪布菜結束,歌舞也跳的差不多了,皇上低頭一掃,瞥到端親王與容親王坐在邊角里,與往年不同,倒是沒坐在明面上了。 公公試完菜,皇上仍未動筷,李公公不由上前附耳輕聲道:“皇上可是覺得累了?要不要出去醒醒酒?” 林啟擺了擺手,一言不發。 如今所有能丟掉的都丟掉了,不想看的也都撇得遠遠的,怎么唯獨那朵花蕊總在心里,他想起小蝶桀驁不馴的眼神,天真勇敢。 他摸著皇位上的龍,一口飲盡杯中酒。 上位者總是孤獨的。若要上位,必要舍棄。 他遙遙對著端親王容親王舉起酒杯,端親王與容親王忙站起身來,遙遙對著皇上行禮,一口飲盡。 年下這場宴會,總算相安無事的結束了。 燕都大街熱鬧非凡,今日沒有宵禁,到入了夜,街上依舊熙熙攘攘。 快活坊。 安凝今日沐浴完,小丫鬟給上了藥,便早早躺在床上。 “姑娘,今夜奴婢要給您守歲,祈福!” “不用,早點休息吧。”安凝面色淡淡。 “哎呀!” “怎么了。” “這次姑娘回應奴婢了!!”小丫鬟眼里透著驚喜的光。 有那么一瞬,安凝仿佛看見了香玉。她閉上眼,再睜開,依舊淡淡道:“我只是想安靜的睡覺。” “嗯!奴婢不會打擾到姑娘的!” 安凝扶額,算了,想起前幾日看到小丫鬟打瞌睡的樣子,想必撐不了多久。 后天……安凝回味著王爺說的話,心里暗想:也就是今夜了吧。 子時,小丫鬟果然沒撐過去,發出了細細的鼾聲。 安凝掃視了一圈。這小屋著實乏味得很,一眼望到頭,沒有任何一個物件值得留戀。 她草草梳了發髻,將母妃的玉簪收好,去掉所有發飾,換了件素色的如同丫鬟一般的外衣就往外走。 陰晦的夜空,霧蒙蒙看不見月。她走到廳廊那邊,八道門,挨個試了試,沒想到第一道門就打開了。 “有事?”小廝冷冷道。 “大哥,我餓了。”安凝楚楚可憐。 “守好你家姑娘,等到了飯點自然可以去領飯吃。” 嗯?安凝一愣,沒認出自己? 也就是說,不一定全都知道自己是宣妃,在這個院中? 小廝把門關上,她訕訕地轉身,轉過身來眼神一變,將自己周身上下收拾的更像丫鬟,隔了幾分鐘便又去敲第三道門。 昏暗,好像是前院的內廳廊,她趕忙閉上門,直通前院的話想必是能認出她的。 “什么事?”小廝在門那邊道。 “沒事,沒事。” “沒事不許動門。” “是是是。” 第六道門。 第八道門。 丑時,雞叫二遍的時候,安凝心急了。再這樣下去,到卯時就天亮了,今夜不禁宵禁,只有今夜出去才能混在人群里消失,錯過今夜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暗暗拿定主意,料定第一道門的小廝是不認識她的。 第一道門。 “大哥,我守歲到現在累死了,我家姑娘已經睡下了,我想去找點吃的。”安凝極盡表演的像個丫鬟,還將一小把碎銀子塞到小廝手上,“新年伊始,大哥一年健康平安!” 小廝掂了掂手上的銀兩,“快去快回。” “好咧,謝謝大哥。” 安凝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不慎崴了一下腳。 “你行不行,要不我陪你去吧?” 安凝心里一慌:“不用不用,我知道路!” 小廝站定在那里不動,只注視著她跑去的方向。 雞叫四遍的時候,有人來換班,問他可發生了什么,他說有個丫鬟出來找吃的,還沒回去。 那人沒當回事。可是等他上工到卯時,也沒見那小姑娘回來。 尋思是不是說錯話了?可想起前幾個月……好像有個什么人也是逃了,裁了一批下人,這才讓他們這些人撿漏進來做事,別是跟這個有關吧…… 趁著早晨上工巡邏的時間,他去找了那個兄弟,“你說的那個小姑娘,是從幾號門出來的?” “不知道啊,她敲門,我就開了。” “你知道不許姑娘出后院吧?” “知道啊。”那小廝上了整個夜班困得不行,他強撐著困意說道:“那是個丫鬟,她還給了我一把碎銀子呢。” 也是,姑娘怎么敢這么大膽。 等等。 “一把??” 那人都要睡著了,氣得甩開,“是是是,就在我衣服內兜里,你自己看!”他蒙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別都給我拿走了,給兄弟我留點。” “竟然真的是一把!”那人氣得將他被子掀開,“你也不想想,一個丫鬟,隨手怎么可能有一把碎銀子隨意給了你??” 小廝忽的清醒了。 他坐起身來,大感不妙。 兩人雙目對視,異口同聲:“糟了。” 容親王卯時就起了,覺得不安,還是來快活坊看看。思來想去,還是先去端親王府知會了一聲,想著天不亮來看看,再回去給諸位大人走動走動。 玉姐兒一臉憤怒,小廝們齊齊跪在面前,新來的幾個聲淚俱下,玉姐兒猛拍了一下桌子,眾人不再敢發出聲音來。 “怎么了這是,發這么大火。”端親王走上前來。 玉姐兒也跟著跪了下來。 端親王微微瞇了瞇眼,“賬目又出問題了?” “不是,三號院,安凝姑娘,跑了。”她抬了抬眼,“已經命人去追了,院里的丫鬟也捆起來了。” “走多久了?”容親王道。 “丑時,丑時出來的……”那小廝哆哆嗦嗦。 容親王轉身離開。 端親王眉眼一寒,“新年第一天,饒你不死。其他照罰,玉姐兒,你來。” “是,王爺。” 端親王轉身與容親王騎馬,目標明確,城門口。 快活坊與城門口距離甚遠,安凝必然知道自己在城中必定會被抓,既然逃,必定出城,昨夜雖然不曾宵禁,但城門卻是關著的。現在才剛剛卯時多一點,應該還來得及。 待他們趕過去,恰恰好城門大開,二人忙下馬,在城門口臨時查驗了起來。 等了許久,就在容親王幾乎要放棄的時候,看到一抹素色褶裙的丫鬟跟著賣菜車走了出來。 這搭配雖然看著貧窮,但卻絕不是正經丫鬟穿得衣服,只能說大致是個丫鬟的樣式。尤其她的手,盡管扶著賣菜的車,可實在太修長細軟,一看就不是貧寒人家的女兒。 端親王猛喝一聲,“你,站住。” 那丫鬟聞聲非但不抬頭,還將臉壓得更低,順著車子走得越發快了起來。 “是她。”容親王道。 二人上前,容親王一把捏起她的臉頰,安凝淚流滿面,容親王一個耳光扇了下來。 啪!!!! 從未聽過,耳光的聲音會是如此之大。 周遭行人好似靜止了一般。 賣菜的老者說:“哎呀姑娘,我雖年邁,自己還是推得了的,就不用你幫忙啦,你家里人既然找來了,還是回去吧,外面日子不好過啊!”說罷推車走了。 人群好似再次流動了起來。周遭有人吵鬧的聲音,可是說的什么,安凝一句也聽不進去。 她從未想到,耳光的聲音可以那樣大。 毫無快感。 甚至感覺不到疼痛。 在震驚之余,被端親王和容親王拉了回去,直到進了燕都大街,她還沒緩過來。好像一場夢。 天空從遼闊無間重新又變成了四角。 直到看到院中捆綁成粽子的小丫鬟,她才突然間清醒過來。 “和她沒有關系,和她沒有關系,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小花。” “你閉嘴!”安凝哭著跪了下來,天還沒有完全大亮,她跪在冰冷的鵝卵石上,哭喊著:“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個小女孩,她才十幾歲,你們沒必要罰她,沒必要,沒必要,啊!!!” 安凝緊緊捂住了雙眼。 啪! “就一鞭。”端親王狠狠收了鞭子,“能不能活下來,都得看她的命。” 容親王斜斜睨著:“好好做條狗,不好嗎?” 小丫鬟身上一道鮮紅的血跡,裙擺隨著風飛舞,她一動都不動。安凝想上前,可是端親王卻拉住了她。 “宣妃,你這個人實在是,讓人厭惡。” 此事一鬧,他二人想重回朝堂,怕是今天無論拜見多少朝臣,也更加不可能了。 他轉身與容親王耳語幾句,容親王皺著眉看了她兩秒,安凝跪在地上慌張無措地看向容親王又看向端親王,容親王微微點頭,轉身離去。 端親王招招手,喚了數名小廝過來,將小院團團圍住。 “晚上扒光了扔到狗籠去吧。” “是,王爺。”數人領命,并分散各站小院一角。 安凝跪不住,頓時跌坐在地上,淚水也停在了臉上,無暇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