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說笑
“要走了?”嫂子問。 “走。” 她疲憊的眼神落進聞靖雪眼里,兩人靜靜對視兩秒。 “都聽全了?”聞靖雪問。 嫂子微微歪過頭,頭發掃過眼角下方的長條血痂,半邊身子倚上墻粉瘋狂脫落的墻壁,沉默著沒有回話。 聞靖雪自顧自說:“知道為什么聞成功攔著聞靖林嗎?” “……”嫂子仍然看她,燈突然滅了。 黑暗中,聞靖雪聲線平穩和緩,一字一句說:“因為他知道我媽私下給我報過三年跆拳道,聞靖林的身體底子早就被煙酒掏空了,他怕我把一個一米八的廢物男人打死。” “知道我媽為什么離婚嗎?”她又問。 這次沒等人接話,她輕聲說: “答案你應該最清楚,開始也忍著……很多年。然后她遇到了現在的丈夫,那個男人很好。比起在這個家里受盡折磨,她更需要一份無微不至的愛情和看得見的未來填補她的傷口。我理解她。” “我也要走了,和我媽一樣,不會回來。” 聞靖雪踩下樓梯,“找機會走吧。” “等一下。” 嫂子突然出聲把她叫住,身子從墻壁上離開,鬢角沾了白灰,像生出了白頭發。 徐知書望著她,“你和他們一起生活了整整十七年——他們都是你的家人,不會舍不得嗎?” “說笑了,沒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聞靖雪扶了一下要滑出去的書,朝嫂子微微笑了笑,“他們可不是我的家人。” “你爸呢,你也不會舍不得嗎?” 這句話把聞靖雪問住了,她落了光的眼底發沉,手指溫柔摸著書脊,回憶著剛剛的那一幕,半晌答說:“對。” 聞成功愛她,但這愛卻遠遠比不上孝道和兒子。 “不會覺得虧欠嗎,他養了你十七年。” 聞靖雪坦然點頭,“當然覺得,但我又不是不會還他。”她壓低聲音沒頭沒尾問道,“話說,聞靖林不是生意失敗,是賭博欠的債吧?” 見徐知書驚訝地睜大了眼,聞靖雪掃了眼緊閉的門,“他其實都知道。”在那張紙上。 “那他為什么…說,不幫靖林還?” “他是優柔寡斷,但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被吸血。”聞靖雪說,“別看今天聞靖林都和他干到派出所去了,實際上還是舍不得看自己親兒子被討債的弄殘。” “記得別讓聞向東碰手機了…玩什么不好玩報警,鬧到派出所他們一家子都覺得丟臉,到時候還會怪你沒看好孩子。” 又是沉默,她覺得自討沒趣,蹬亮聲控燈,腳步聲一下一下,在逼仄的舊樓梯道里發出帶顫的回響。 “嫂子,祝你好運。”徐知書聽到她說。 天完全暗了下來,晚風不冷,聞靖雪深深呼吸了口新鮮空氣,抬頭看向那個窗戶透光的樓層。 她再也不會進去了——不是回來,是進去。 這里從來不是她的家。 走了沒多遠,后面響起急促的跑步聲,一只手搭上聞靖雪的肩膀,“等等!” 追上來了? 聞靖雪微微有些驚訝,“嫂子?” “謝謝你。”徐知書說,“我很喜歡看書,可以把你最上面的那本書送給我嗎?里面有我記的筆記——我初中的時候就很想讀這個,但是靖……聞靖林他一直不肯讓我買。” 最上面那本書? 聞靖雪低頭一看,封面寫著?平凡的世界?。 這幾本書其實是譚緒秋早些年買的,一直堆在床底下,所以聞靖雪才沒第一時間記起帶走。 她不可能把任何不屬于聞家的東西留在那里。 徐知書不一樣,她不是聞家人。 她點頭,順手把下一本?活著?給了她嫂子。 次日。 何琛看了眼天氣預報,氣溫比昨天低不少。 做好早餐,他敲上路堯房門,“醒了沒,什么時候去學校,要不要我送你?” “醒了!不要!” 路堯掀開被子撈起衣服蹦下床,套上衣的同時趿上拖鞋,沖進廁所,動作一氣呵成。 爭分奪秒洗漱,含糊不清地高聲喊:“何琛!我不坐車!!!” “那你自己騎自行車過去。”何琛聲音伴著電視的開機聲從客廳傳過來,“早餐給你放桌上了,火腿雞蛋三明治,燕麥酸奶,還有一杯純牛奶……” “我他媽都十七了——”路堯吐掉牙膏泡沫,才繼續接上,“不用喝牛奶了!” “但是你沒我高。”何琛說,“你才一米八二。” 路堯沖出來,跑到玄關換鞋,“一米八二怎么了?一米八二已經很高了好不,而且我還能……” “我一八七。”何琛輕飄飄道,換了個臺。 路堯把最后一個字吞下去,瞪何琛一眼。后者又換個臺,是貓和老鼠,眼神也沒給這邊一個,“今天降溫,外套給你掛旁邊衣架了,記得穿。” 他頓時眉開眼笑,扯過外套推門出去。 “走了啊哥!” 門猛地被帶上,何琛盯了好一會兒,才把目光重新挪回電視屏幕,哼給空氣聽,“也就這時候才肯叫哥。” 看完一集貓和老鼠,何琛去餐桌收拾碗筷,才發現早餐還原封不動地擺在那。 cao,路堯這小子又忘記帶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