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小憩
“如果你需要……” “謝謝,我不需要。”阿萊西亞直視著羅伯特的眼睛,客客氣氣地拒絕了他“去和某個(700美金一小時的)心理醫(yī)生談談”的建議,沒有朝這個曾經(jīng)的老師吐第二口唾沫。 但羅伯特的嘴唇仍舊以一種苦澀的方式抿緊,這讓阿萊西亞挺新奇地盯著他看了幾秒——他是第一個對杰拉爾德和阿萊西亞的新關系表現(xiàn)出不贊同的人,這事的知情者雖然不多,但他們都完美地表現(xiàn)出了紅砂人的美德——沉默,以及服從首領。羅伯特眼中的尷尬、愧疚以及痛苦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只是當他在紅砂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就成了最怪異的那個。 不論流言如何飛竄,阿萊西亞知道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相信他當真是杰拉爾德的兒子,而在這件事發(fā)生之后,這部分人大概會轉而相信他是養(yǎng)子之類的東西。就算把親子鑒定的結果和床照一起擺在他們面前,阿萊西亞漫不經(jīng)心地想,他們也更有可能會懷疑阿萊西亞,一個外來者的孩子是在忘恩負義地污蔑他們可敬的首領。杰拉爾德可能會寬恕他,可能不會,不論如何他都將失去更多東西,比如隨時出入莊園的自由.而最壞的可能當然就是一顆干脆利落的子彈,教父的名譽從來都只用鮮血清洗。 阿萊西亞又看了羅伯特一眼,后者仍然緊緊擰著眉毛,眼神有點放空。他不知道羅伯特有過多少學生,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其中最差勁的,那些亢長枯燥的大段律法和成篇的數(shù)字都令他頭昏腦漲,相比較之下還是塞爾吉奧的拳頭更討人喜歡一點,它足夠簡單直白。 不過阿萊西亞也并非一無所獲,比如說,他知道羅伯特思考時的表情。他的老師仍想談談,只是還沒想好話題或者怎么開始。 那就談談。阿萊西亞移開視線,折了一支玫瑰,耐心十足地將它的花瓣一絲一絲扯下來丟在草地里。 對于羅伯特想說的話,阿萊西亞能猜個大概。只是他并不打算滿足羅伯特的補償心理,畢竟,如果羅伯特真有看起來的那么痛苦,那他早就應該說點什么,而不是在事情都發(fā)生了……很多遍之后,才來問阿萊西亞需不需要心理輔導。 只剩梗的玫瑰從年輕人松開的手指間掉落,他把它踢進草叢里并擰了第二支玫瑰,沒有催促還在猶豫的羅伯特。 換了以前,阿萊西亞絕不會愿意跟羅伯特浪費時間,可今天是周日,“家庭時間”,除非有緊急的大事兒杰拉爾德不見任何外人,這意味著阿萊西亞必須同時忍耐珀扎利諾一家子——天知道他為什么不算“外人”!相比較之下,羅伯特可愛得多了,聽他廢話總好過惴惴不安地擔心伊莎貝爾或者阿涅斯會從杰拉爾德的態(tài)度里看出什么曖昧來。 “你可以,”羅伯特終于開口了,“跟我談談,隨時,如果你不愿意去見陌生人的話。” 阿萊西亞頗有些好奇地看向他,“是什么讓您覺得您比陌生人要好呢?” 羅伯特看起來像是突然挨了一拳,“不,我是說……你會需要跟別人談談的,這種事……這不應該發(fā)生,你也不應該獨自承受這個。”他的表情狼狽極了,這真有趣,阿萊西亞知道面前的男人并不是那種拿不動槍的軟弱廢物,二十多年來他一直是杰拉爾德的左右手,哪怕沒有直接,他也間接處理掉了不少妨礙珀扎利諾家族的人——其中不乏未成年的孩子。 他的底線在這兒嗎?可以殺死一個孩子但不可以cao他? “但它還是發(fā)生了,”阿萊西亞索然無味地丟掉手里的玫瑰,“而您……哈,您能幫我逃走嗎?”年輕人直截了當?shù)貑枺{眼睛里浮起嘲弄的色彩:“幫我離開紅砂,確保教父或他的敵人永遠也找不到我。您不能,您能做到的就只有給我一點虛假的安慰和希望。您告訴我‘這是錯的’,‘這不應該發(fā)生’,然后呢?已經(jīng)發(fā)生的錯誤能被您的只言片語改寫嗎?我想不能,那么它們就只剩下一個作用,也就是無限期地延長我的痛苦。我得承認這其實很誘人,痛苦能叫人頭腦清醒,但只要一想到您是為了自己而不當真是為了我才這么做,并且您還會期待我對此感激涕零,我就只覺得想吐了。” “別否認,”教父的私生子冷冷地說:“您敢說您不能做到更多嗎?您是教父的姻親,他不會殺您,但您所做的還是只有問我要不要去見心理醫(yī)生。您的憐憫僅此而已,它拯救不了我,但肯定足夠讓您自己感覺好一點,至少也能不那么像個幫兇。” 阿萊西亞把視線從羅伯特蒼白的面孔上移開,意興闌珊地結束了這場發(fā)泄式的交談,“老實說,您還不如就推我一把呢,下手利落點兒或許我今后當真會感激您的。” —————————————— 杰拉爾德問:“你吃過午飯沒有?” 剛走進起居室的阿萊西亞搖頭,他很少跟人長篇大論地爭吵,槍和拳頭足以解決大多數(shù)問題,而三分鐘前他那么做了并因此感到異常疲憊,他覺得自己今天接下來都不想說話了。 “去餐廳,”杰拉爾德說:“老海蓮娜會喂飽你的。” 珀扎利諾們慣例的午餐時間早就結束了,當阿萊西亞坐在除了他之外空無一人的餐廳里,他由衷地松了口氣。 莊園里的廚娘,從杰拉爾德還是個孩子起就一直照顧他的老海蓮娜系上圍裙,一邊忙碌一邊指揮更有勁兒的男傭去切火腿,她神態(tài)自然,笑容慈愛,好像阿萊西亞已經(jīng)在莊園里待了18年,和阿涅斯他們一樣由她看著長大似的。 最先被端出來的是薄薄的火腿片和切成小塊的蜜瓜和加了冰塊的檸檬蘇打水,接著是半打手掌那么長的白老虎蝦,去殼與蝦線后裹上用香草和啤酒調的面糊,再炸成酥脆的金黃色,底下墊著撒了細碎帕爾瑪奶酪的蔬菜沙拉。最后一道前菜是堆上清淡鮮奶油的杜松子酒番茄湯,之后就是香氣撲鼻的烤牛骨髓,佐以黑松露鵝肝奶油醬的牛排以及脆嫩的煎鱈魚。佐餐酒是一瓶產(chǎn)自2012年的雷司令干白,白桃、碎松針與蜂蠟的香氣十分清爽,恰到好處地中和了主菜的濃厚滋味。 午餐最后的甜品是搭配橙子冰糕的黑巧克力慕斯,老海蓮娜減少了糖的用量,讓慕斯的甜味停留在輕微而不是達到令一個已經(jīng)七八分飽的年輕人膩煩的程度。阿萊西亞不得不對她產(chǎn)生了一點好感,不管怎么說,誰能排斥如此貼心的好廚藝呢? 走上樓的時候阿萊西亞打了個哈欠,進到起居室里后又打了一個。起居室里只有兩個人,先前還在的阿涅斯不見了,這個點不適合做任何活動,阿萊西亞猜測他是去和自己定居西聯(lián)邦的母親以及在那兒留學的弟弟帕斯卡爾打電話了。伊莎貝爾趴在一條潔白柔軟的褥子上,正聚精會神地看一本有她一半高的畫集,聽見阿萊西亞進來也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過來。”杰拉爾德說,他站起來坐到長沙發(fā)的一頭,空出來的位置足夠讓阿萊西亞躺下,只是他得把腳架到扶手上去。 他也的確那么做了,飽足的年輕人把腦袋枕在父親的腿上,閉上了眼睛。 阿萊西亞不知道自己的午覺持續(xù)了多久,但他醒得很不是時候。 在他睜開眼睛之前,他聽見伊莎貝爾用那種被寵出來的傲慢、甜蜜又理所當然的語氣問:“爸爸,我今年的生日禮物可以是阿萊西亞嗎?” 阿萊西亞希望自己只是在腦子里抽了口氣而不是真的那么做了。 杰拉爾德摩挲著他嘴唇的手指停頓了一下,阿萊西亞聽見他回答說:“不行。” “那么明年呢?” “貝拉,”教父的聲音很溫和,不容辯駁,“你可以有一艘船,或者一座小島。” “為什么?”鮮少被拒絕的小公主追問道,她的聲音因為怒氣而有些尖銳,“我喜歡他,我想像您那樣‘愛’他,您可以做的事我為什么不可以?因為我不是您的繼承人嗎?” cao,阿萊西亞的呼吸和心跳一起停了一下,什么叫做“像您那樣愛他”和“您可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