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快點啊,你咋這么笨!”劉小南催促著眼前的張鶴澤。他們一行人緊急時刻被洛云挨個丟出圍墻,現下正急匆匆趕往抖擻崖。今夜星光熹微,幾乎看不清眼前的道路。幸而一來他們從小習武目力超乎常人,二來對這段路還算熟悉。饒是如此,還是走的磕磕絆絆。 李如柏人高馬大,背著弟弟,一言不發的走在隊伍中間,神色駭人。好在洛云已經為李玉竹點xue止血,眼下他雖然仍是昏迷,狀態還算穩定。 眾人心中不安匆匆趕路,周川墊后,攜著花娘的手。花娘的小手柔軟光滑,他的掌心忍不住緊了緊。 打頭的是洛云和李沛。 李沛猝不及防被洛云揪著領子扔出來,對劉蘭芝還余怒未消,生氣道:“大師兄,為什么咱們要跑,明明是他們做錯了!” 她隱藏的意思沒說出來。二堂的弟子人數雖多卻不足為懼,開始不過是被他們暗算殺了個措手不及。真要放開了打,她一個人都能打十個。 洛云沉默的走在她身前,語氣嚴肅:“然后呢,師出同門,真將他們殺了?還是拼個兩敗俱傷?” 李沛被問的一愣,她沒有想到那么遠。可是此時想來,刀劍無眼,看方才的態勢,出人命也不是沒有可能。 洛云聽她沒有接話,完全可以想象此時她懊喪的表情,語氣不由軟了幾分:“對面早有準備,事情沒那么簡單。方才他們已經蠢蠢欲動了”比起與他們無謂爭斗,眼下盡快與師傅會和才是最重要的,必須弄清到底發生了什么。 李沛忍不住到:“沒想到你也有準備。” 洛云皺眉:“我那迷煙在戶外作用有限,拖不了他們多久。” 又走了一陣子,抖擻崖已經近在眼前,李沛再度開口,聲音卻和之前不同:“大師兄,爺爺他真的……”話音未落,她倏爾按住洛云的手,回頭凝視著后方。 其余人見李沛停止也住下腳步,好像感覺到了什么。 “他們追來了。”李沛說,眾人心中皆是一震。只見山下果然星星點點亮起火把,只距離太遠,看起來像螢火蟲似的,一般人很難注意。 洛云低聲道:“走吧”隨即帶頭大步向前。李沛錯身讓開眾人,自己跑到隊末。 “你干嘛?快跑啊!”周川不解的問她。 “我墊后,萬一有人追來能抵擋一陣,你們別管我……二嫂走得慢。”李沛邊推著他們,一邊前行一邊回頭觀察,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把幾個人私下里玩笑著稱花娘為嫂子的稱呼給帶出來了。 周川聽到她叫花娘二嫂,心底冒出一陣說不出的滋味。他看了李沛一眼,天色太黑,看不清她的樣貌。他沒有多說,拉住花娘向前奔。 洛云又回頭看了看,心中稍定,卻聽到李如柏焦急的聲音響起:“老弟!老弟!你怎么了!” 他急忙回身察探,原來山路崎嶇,顛簸中李玉竹的傷口不知怎么又綻開了,血悄無聲息的流了李如柏一身。洛云摸向他的手腕,脈搏似有若無,呼吸只出不進,竟是大大的不好。 李如柏把弟弟輕輕放在地上,著急的看向洛云:“不是點xue了嗎?怎么會這樣!” 眾人都圍了過來,張鶴澤見狀道:“他傷的太重,必須平躺休息……” 前路未知,后有追兵,哪來的條件平躺?李沛再度看向身后,火把顯然已經近了很多,現在看起來像棗子一樣大了。 洛云微微蹙眉,他四顧一圈,回憶從前走在這條路上的環境情形,低聲道:“如柏,你帶弟妹向東北走,那條路上有一荒廢小屋,暫可供休整。” 李如柏有些猶豫,但弟弟命在旦夕,也由不得他多想。他鄭重點了點頭:“你們保重。” 洛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今日未完的宴席,事了之后再來補上。” 即使在這個時候,他的聲音還是鎮定又理性,好像眼下并無危險,只是好友日常的分別。受他影響,李如柏慌亂的內心也安定不少。他點了點頭,抱起李玉竹,帶著六神無主的李巧玲走向東北。 黑暗中,花娘一手被周川牽著,另只手從袖口摸出件什么東西。二堂主李不凡的話在她耳邊響起:“今日每殺大堂一人,便給你半包解藥” 她似乎頗為踟躕,過了一會,那東西又復被塞了回去。 對于這一切,周川渾然不覺。他心里也有些擔憂李玉竹的安危。 一行人不敢再耽擱,快速行進。花娘靠近周川,用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低低道:“周郎……咱們走吧……我真的好怕”,語氣中有幾分懇求的意思。 以往對她百依百順的周川此時卻變了臉,驀地甩開她的手:“你再這般講話,咱們就一拍兩散。”眼下師門危機重重,他怎么可能拋下兄弟師妹獨自離開? 花娘沒想到他會這么生氣,只能咬咬嘴唇跟了上去。 抖擻崖實為一孤崖,僅以鐵索橋與對山相連,之所以被選為閉關之處,是因為此處有一天然山洞,內里空間很大,與外界聯通又隔斷,是很好的清修之所。 此刻對面山洞內有光線傳來。大堂幾人對視一眼,都感受到濃郁的不詳。 還是洛云打頭率先走過鐵索橋。劉小南跟在他身后。他有點恐高,每次走這橋都提心吊膽。雖然此時腳下漆黑一片,看不出橋面其實離地千尺,但未知的黑暗只令他更為恐懼。他緊緊抓住鎖鏈,只希望大師兄能走快點,再快點,讓他趕快下橋。 沒想到事與愿違,大師兄的身影卻停住了。 他腿都抖起來:“大師兄,快走啊!” 洛云沒有回話。劉蘭芝帶著幾個弟子,持劍立在他的前方。 洛云第一反應是后退,不料此時似乎有打斗之聲從后方傳來,顯然后面也有他們的人。 劉蘭芝將劍凌空揮了幾下,洋洋得意:“洛云,都說你聰明,我看笨的要命啊”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只有他們幾人處在這搖搖欲墜的索橋之上,實在是不能更被動了。洛云的頭腦急速旋轉起來,冷聲問道:“你們怎么過來的”同時心中卻在想脫身之法。 “啊,我們是被你迷倒了一會”,劉蘭芝笑道,山洞的光線自他身后照向洛云,顯得他的臉面目模糊。“但你不知道吧,山腰的枯井內有通向這兒的地道。還是不知哪位老前輩挖的,可能怕被人圍堵在山崖,串成一條繩上的螞蚱——好像你們這樣。” 抖擻崖上居然有秘道,這點恐怕連李元甫都不知。此刻大堂五人連同花娘都被堵在橋上,進退不得,腳下就是萬丈深淵。呼呼的風聲刮過耳畔,鐵索橋搖搖晃晃。劉小南嚇得幾乎跪倒。 隊末的李沛也不怎么輕松。她才在橋上走了一段,身后不知從哪冒出數個二堂弟子。他們并不急于攻上橋,反而發出暗器。李沛早已在第一時間拔刀出鞘,她看不清來物,只能憑暗器破空的聲音鎖定位置——居然有百余個之多。 她不敢掉以輕心,將刀揮成密不透風的空盾。待暗器叮叮當當的撞上來,她才發現那是許多細如牛毛的鋼針。 針也能正經作為暗器使用?李沛微微訝異,當下收斂心神專心防御。 只是鐵索橋狹窄,不似空地般允許她施展拳腳。加之細針是從四面八方射出,她行動受限,刀風形成的圓盤左支右絀,微微反光。張鶴澤走在她前一個,見狀立刻轉身想要幫忙。但他們一前一后,能幫的實在有限。李沛的刀越揮越快,她內心的驚訝逐漸消失,身處逆境,反而生出一股悍勇。她不再后退,居然揮刀迎著數不清的細針穩穩前進,針撞到刀身響個不停。撞擊聲中,她朗聲道:“面對面打不過我就搞偷襲,還算個站著的人嗎?有種別動,別讓我逮到你們!” 守在橋末的弟子以沈茂為首,負責斷尾。本來他們胸有成竹,等著看李沛跪地求饒的笑話,沒想到她居然一點也沒表現出害怕,且這無畏不似作偽——說話間她就快下橋了。 己方人數是對方三四倍,還設計將對方困在橋上,如果這都不能勝利,那以后也沒臉活了。 沈茂見身邊的師弟隱隱有了退意,一咬牙,拔劍沖上鐵橋。 李沛見到是他,喝了一聲:“來得正好!”三房堂弟的事情還沒找他算賬。沈茂看到圍攻李沛的鋼針并未停息,只是換了個角度確保不會傷害到他,心下稍感安慰。他仗著有人支援,放開手腳,招招專攻李沛的死xue。 李沛要分神防御不時冒出來的暗器,還要格擋沈茂的殺招,戰的有些費力。 隨著他們的動作,鐵索橋劇烈上下晃動,橋上的人也跟著起伏,體重輕的幾乎被顛起來,不得不抓住扶手——也不過是虛虛拉起的鐵鏈子罷了。通常橋上往來的都是習武之人,根本沒人去扶那幾根鐵鏈。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有幾處都銹透了。 它本來也不是為了被設計成戰場而存在。 不巧,劉小南就是那個體重最輕的,他整個人幾乎被拋起來,嚇得肝膽俱裂,連哭都哭不出聲,只能緊緊抱住鐵鏈,張著大嘴無聲的尖叫。 洛云的身形也隨著鐵橋起起落落,他卻似不在乎一般,反而對劉蘭芝露出一個微笑:“武功比不過我師妹,心上人搶不過我師弟,從小到大,無論怎么努力,大堂都壓你一頭。一生失敗的感覺很糟糕吧。” 他所說的二事分別是劉蘭芝活到現在內心最在意的兩樁沉痛經歷,劉蘭芝聞言果然大怒,下意識向前大跨幾步:“你……!” 他忽然反應過來什么,當即停下腳步,笑道:“你別妄想使什么花招,我不會讓你們下橋的。”他好像有些忍俊不禁,伸手點指:“狡猾啊,洛云,不愧是彩云……” 他前進的這點距離,已經夠了。 下一秒,劉蘭芝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騰空飛起,待回過神來,卻已經落到了鐵索橋上。洛云收回釘到劉蘭芝前襟的珍珠絲,同時反肘一擊。劉蘭芝本來就重心不穩,被他一撞當場掉下橋。他駭的亂抓,終于在徹底掉落前抓住那已經生銹的鐵鏈,勉強掛在半空中。飛出去的配劍撞到山石,聲音從遠處傳過來。 形勢瞬間逆轉,前方的二堂子弟這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一時慌了陣腳。洛云蹲下身子,看著掙扎不止的劉蘭芝。即使燈光微弱,也能明顯看出他手背暴起的青筋。 劉蘭芝想要用力將自己拉起來,才起來一點,脆弱的鐵索就崩斷了。他的身子瞬間一沉,眼看著橋面歪斜自己再無生路。千鈞一發的時刻,一只堅實的手抓住了他——又是洛云。 松鶴門新生代兩位領頭人,在這一刻雙手緊握,眼神相交。 劉蘭芝與洛云直直對視,橋上風很大,吹起了洛云的鬢發。劉蘭芝敏銳的觀察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忍。入門以來的往事一樁樁一件件齊齊涌上他的心頭,內心深處對死亡的恐懼居然在片刻間消散了。 他緊咬著牙,口中發出的卻不是求助的話語:“洛云,我會讓天下人知道,這松鶴山到底誰最厲害,誰才是真正的老大。” 洛云直直同他對視,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他的內心正在天人交戰。今日之前,他也不知道劉蘭芝竟對他們仇恨到如此地步。師父師娘就在前方,安危不知,他要為他們解決后顧之憂。身后一眾師弟師妹的安全都需要保證,李沛甚至此刻依然在跟對方戰斗,刀劍相撞的聲音不斷傳來。 殺了他,二堂弟子群龍無首,不攻自破。 可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師兄弟,雖然一直打打鬧鬧,但感情終究存在過。兒時李沛每每闖了禍到處躲,劉蘭芝會把她藏起來。 眼前的劉蘭芝已經是青年模樣。他雙目圓睜,眉宇間俱是仇恨不甘,毫無當年一起玩耍時的影子。 一個念頭忽然出現在洛云的腦海:如果大堂不得不戕害同門,做下這件事的只能是他。 他絕不會讓弟弟meimei帶著這樣的創傷生活。 意動形動,洛云的手緩緩松了勁,劉蘭芝感受到自己的身子一寸寸下滑。 他的臉上居然沒有絲毫慌張,甚至有一絲勝利的微笑。 前方有兩個與劉蘭芝交好的二堂弟子看到師兄涉險,一時忘了師兄的囑托。有人想沖過來,但劉蘭芝的性命實質握在洛云手里,弟子們首鼠兩端,有些害怕洛云會在他們沖過去的那刻徹底放手。其中有人大喊:“姓洛的,枉你們大堂自詡俠義,如今竟要殘殺同門師兄嗎!”——劉蘭芝的年紀比洛云還要大一歲,算起來該是他的師兄。 洛云置若罔聞。 劉蘭芝只剩一根手指勾住,身子像風中的紙片搖搖晃晃,衣決翻飛,卻猶自挑釁般看著洛云。就在那根手指即將支撐不住的時候,洛云身旁斜伸出一雙手,費力把劉蘭芝拉了上來,并趁他落地未穩之時大力擊打他的后頸把他敲暈。 旁人只看見一雙胳膊救了劉蘭芝,卻不見它的主人——它的主人此刻牢牢趴在橋面上。瞇著眼睛都不敢往橋下多看一眼。 洛云心中震動,看向身邊的劉小南。 劉小南一只手捂住眼睛,一邊對洛云大聲道:“這個鳥人煩死了……大師兄,咱們快走吧!”他聲音帶上了哭腔:“這兒太他媽嚇人了!” 洛云斂了斂心神,把劉蘭芝舉到身前開道,對面哪個弟子妄動一下,他便把劉蘭芝擋過去。二堂的人終究怕誤傷他,并沒有如隊末一般施加暗器。 與他的英武形成鮮明的對比,在他的身后,劉小南四肢著地,重心放到最低,毛毛蟲一般拱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