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圈點點插插射射-大鬧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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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你們來百花樓,究竟要做什么……”盡管方才有心氣勢洶洶地質問眼前之人一番,但老鴇被放開后,看著應雪柔一慣秉承“笑出風度,笑出內涵,笑出氣勢”的原則擺出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怒氣全無,結結巴巴了起來,那語氣倒有幾分哀求。 做什么擺出一臉看見山賊強盜的表情!應雪柔面上笑著,心中卻已不知哀嚎了多少次,這時聽老鴇的問話,稍稍收斂一下臉上的笑意,極力用和善的口氣安撫被樓月香嚇得不輕的老鴇:“大娘,我和剛剛那位……咳,公子,來這里只是想尋一份差事,你莫緊張。” 果然是男人!老鴇想起剛剛景墨染那一身妝扮,又是一陣惡寒,打了個哆嗦道:“你……你們來尋差事便尋差事了,做什么打扮成那樣?” 還以為是什么對頭來尋仇,存心要整垮百花樓。 應雪柔滿臉歉意:“抱歉,方才那人是我的兄長,他幼時曾經出過意外,受了刺激,脾氣變得有些古怪,尤其喜愛女裝。家中尋了許多大夫都治不好他這毛病,這回我出來尋差事,實在不放心讓他一人在家,便將他一同帶出來了。” 畢竟是在臺面上打滾了多年,也是見過世面的,老鴇鎮定下來后,面上又恢復了幾分精明的模樣,對著應雪柔上下仔細打量了一回,方才清清嗓子道:“聽起來倒也挺可憐的,這事便算了。只是你來百花樓尋差事……”她將“百花樓”三字咬得分外的重,瞇起眼,有些曖昧地盯著應雪柔的臉:“嗯……倒是生的眉清目秀,也好,若是你來了我百花樓做個小相公,來日要成個頭牌兒也不是什么難事。” 應雪柔先是一怔,不解她的意思,細細尋思好一陣方才明白過來,一張白皙的臉頓時泛上層淡淡的紅色,眉目間隱隱浮現出幾分怒意。他一動怒,體內的魔氣便有些失控,周身散發出薄薄的紫氣,瞧著很有幾分可怖。那老鴇這回連驚叫也叫不出了,倒吸一口涼氣,剛剛的精明立時消失的全無影蹤,嚇得腿肚兒打顫,也不知自己究竟說錯了什么話,引得這原本文雅和氣的公子發這么大的火。 眼見著那老鴇哆嗦了又哆嗦,連帶著身上穿的戴的首飾都發出輕微的碰撞響聲,應雪柔又有些好笑,終于收了魔氣,神色間又恢復了素日的鎮定——只是方才臉上的紅暈尚未褪去:“我與兄長前來,只是想尋一份尋常的差事,你莫誤會。” 尋差事?這百花樓里,除了這種事,別的粗活雜役怎么看也不像是眼前這個瞧著養尊處優慣了的公子哥兒做得來的。老鴇有心拒絕,記起剛剛應雪柔發怒的模樣,卻是無論如何也沒膽量開口的,若不拒絕……老鴇無奈地重新打量起應雪柔,絞盡腦汁苦思一番,忽而記起方才初醒時,仿佛看見這公子抱了把琴,此時卻又見他兩手空空,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夢中錯覺。不過這公子瞧來倒也有幾分書卷氣,或許真通些琴藝也未可知,左思右想一番,還是硬著頭披皮問道:“公子會琴?” 應雪柔微微頷首,一振衣袖,那老鴇錯眼間已見他右手虛扶了一把古琴,這一手看得她更是敬畏,忙道:“這可巧了,昨日繪琴才傷了手指,偏偏梁王爺明日要來聽她彈曲兒。不如明日讓繪琴做個樣子,公子趕在后頭替她彈琴可好?” 盡管也想過來百花樓彈琴謀差事,卻沒料到老鴇竟是要他做假,應雪柔又是驚訝又是好笑,不過倒也合了他的心意。雖然在人界早已沒有相識之人,但萬一被人看見堂堂西魔界魔君在青樓妓館彈曲,傳了出去畢竟也還是不便。如此一來正好免去了這些麻煩。應雪柔點頭應承了,那老鴇被他二人嚇得不輕,也不敢多計較他琴藝如何,只道聽天由命便是。 解決了一樁麻煩事,老鴇正暗自舒口氣,卻聽那紫發公子又開了口:“不知這兒可有什么活兒是我兄長能幫忙的?” 經他這一說,老鴇重又被痛苦地勾起對樓月香的回憶,嘴上又不敢不應承,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公子有什么主意?” 回憶起樓月香的形容,應雪柔也是不寒而栗,但這回出來是景墨染喊著要尋差事,總也不能拋下他不管,有些愧疚地道:“我兄長一向吃得苦,大事小事他都能幫上些。”再竭力回想一番景墨染的好處,良久又添一句:“我兄長長于書畫。” 聽著凈是些沒什么用處的本事。老鴇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不敢有所怠慢,臉上笑得熱情洋溢,連聲稱贊著“甚好,甚好!”。 大不了多養一個吃閑飯的,無論怎么盤算,都比惹了眼前這個神神秘秘的公子哥兒來得好。 (七) 景墨染早已在正堂中等得不耐煩,眼見得應雪柔與老鴇回來,臉上一喜,卻沒注意到老鴇陰晴不定的臉色。乍一邁入正堂,便又看見樓月香踩著小步走過來,兩人顯然都還未做好心理準備,好在應雪柔向來遇事沉著,默默移開正對著景墨染的視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景兄,這位——”他頓了頓,望向老鴇。那老鴇正縮在他的身后,眼見他向自己看來,先是一怔,隨即堆了滿臉的笑:“兩位叫我玉姨就好。” 應雪柔點點頭,接著道:“玉姨已經答應讓我們在這住下。” “真的?”景墨染嘿嘿地笑了起來,“算賬的,本……咳,我就說,我這個術法,那可是輕易不出手,一出手那肯定是一抓一個準!” 你以為你在逮兔子?還一抓一個準!當然這話應雪柔是不會說出口的,當務之急是如何把景墨染那身妝扮弄下來。玉姨顯然與應雪柔有同樣的想法,陪笑道:“我這就去吩咐人準備兩位的房間,兩位不如先休息一會兒,那個,一路勞頓,再……呃……梳洗梳洗。” 景墨染揮揮手:“我和算賬的住一個房間就成。” 眼見玉姨瞪了瞪眼,一旁的應雪柔忙小聲解釋道:“我與兄長住一塊,萬一他又犯病,我也可以照料一下。” 玉姨點點頭,但眼中仍是有些疑惑未解地打量打量二人,喚過名小廝,帶著兩人往后去了。景墨染奇道:“這兒這么多房間不用來住人?”那小廝縮縮脖子偷眼打量著他,一面隨口答道:“那是姑娘們住的地方。” “哦。”景墨染點點頭,轉念一想,“不對,本……我現在……哎喲,算賬的你干嘛!” 應雪柔收回肘拳,臉上猶自笑得鎮定,看得那小廝倒吸一口涼氣:“景兄,有事回房再說。”早被拆穿了。他在心底暗暗補上一句。 玉姨給二人安排下的房間雖不甚大,倒也算得整潔,床榻幾案瞧著都還嶄新,看這布置,不大像是尋常小廝住的。應雪柔尋思一番,不由苦笑起來,這間恐怕是客房,看來這回真給人當成了山大王供起來了。景墨染卻不甚在意,伸伸懶腰便要往床上倒去,應雪柔忙阻止道:“景兄,先把衣服換了。” 景墨染不滿道:“算賬的,在外頭你就將就著點吧,別老講求什么干不干凈的,本大爺哪里臟了?坐坐這床有什么關系?” “紫某不喜自己床上沾了脂粉味。” 景墨染擺擺手:“脂粉怎么了?這不是挺香的嗎?當初在天外云海,本大爺也沒少給那些仙女jiejie們調脂粉,你可別小瞧了本大爺的手藝,這胭脂可是——” “紫某當真不知,原來景兄還有如此好手藝。”應雪柔勾了嘴角微微笑,“幾位女仙當真有幸,能得用景兄親手調制的胭脂。” “哎,從前本大爺帶著男人婆她們去天外云海,也不知怎么的,美女姑娘她們就和幾位仙女jiejie聊上了,再后來,你們魔界的姑娘們也常常來討要……”景墨染搖頭嘆口氣,“還說聽仙女jiejie們說,這胭脂講究的很,得試試顏色,拉著本大爺就——” “就什么?”應雪柔輕輕挑了挑眉。 也不知樓大仙人究竟是真傻還是裝傻,撫著下頜笑了笑:“就這樣!”話未說完,早已雙手迅疾地伸出,一把扯過應雪柔的衣襟,湊著他的左頰狠狠地“啾”地一聲親了下去。 應雪柔不料他會突然做出這般舉動,一時不防竟也不知閃避。眼見目的達成,景墨染笑瞇瞇地扶著應雪柔的肩拉開兩人的距離,一臉得意地望著應雪柔的左頰,像是在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一般。嘖嘖感嘆一番后,景墨染隨手抓起案上的銅鏡,指著應雪柔映在鏡中的臉:“原來算賬的你膚色不錯,挺白的,怎么樣,這么看起來,是不是覺得本大爺密制的胭脂成色很不錯?” 說罷又意猶未盡地挑起一點自己唇上殘余的胭脂,討好似的湊到應雪柔嘴邊:“你嘗嘗,這胭脂是花粉烘的,又香又甜的,味道不錯。” 應雪柔摸摸自己的左頰,垂了眼再望望自己嘴邊的那根手指,眉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終是一咬牙。 “樓!澈!” 直到景墨染大爺被迫卷了條薄毯可憐兮兮地守在燭火旁的時候,他依舊不明白自己究竟說錯了什么,為什么算賬的又發這么大的火? “難道是因為本大爺沒把調胭脂的手藝教給他,生氣了?”景墨染小聲嘀咕著。 床上的人輕輕一動:“紫某要睡了,景兄輕著點。” 景墨染咂咂嘴,無聊之極地伸了手指去撥那燭火,暗暗嘆口氣:至于嗎?從晌午氣到現在? 唉—— “燭焰晃眼,煩請景兄停手。” 怎么這么多麻煩事!不就是睡個覺嗎?景墨染憤憤地瞪一眼床上的人,應雪柔正背對了他,倒也沒瞧見。 正當景墨染不滿地盤算著如何回到床上鉆進算賬的被中時,卻忽而聽到屋子東側傳來“喀”地一聲輕響,景墨染詫異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卻見窗門洞開,外頭的月光不甚明晰地照出個人影,就站在窗內。 顯然應雪柔也聽見了動靜,伸手掠過懷音便從床上跳了下來。 “誰?!” 正是天色將晚,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意逼得隼流從溫暖的睡夢中醒來。睡前信手翻檢的那卷竹簡已不知何時從手中滑落,壓得胸口隱隱有些發疼。隼流打著哆嗦將竹簡推到枕邊,隨手扯過件外衣罩在身上,還是覺得冷,又抓過被子緊緊地裹在身上,這才笨拙地趴到窗前,微微瞇了眼,透過窗子的縫隙向外頭望去。 院子里植著株梅樹,矮矮瘦瘦的,挨著墻角長著,上頭綴了些細小的花苞,襯著頂頭陰郁的天色,說不盡的蒼涼,教看的人禁不住打心底生出些悵然。 看著天色,大約又要落雪了。隼流緊一緊衣襟,暗自思忖著,時辰已不早了,又趕著這天兒不好,叔武今日不會來了罷。 這本是二人未曾出口的約定。自打兩人相識以來,隔上三五日,速檐便會來山上的這間茅屋尋他,來的時候總不忘替他帶些日常吃穿用物,隼流也向來是毫不客氣地收了。雖說速檐身為武將,卻也頗有文才,更是存了邀隼流一同效力東吳的心思。二人論起兵書典籍,言語中大有相見恨晚之意;聊到興頭上,誤了下山的時辰也是常有的事。盡管隼流每每作出些冷淡的模樣,速檐卻不以為意。如此一來,隼流也難免生了幾分親近之意,這數日一次的會面也不知何時成了山中平淡生活中唯一可期待的微小波瀾。 隼流有些出神,當初是自己選擇在這山中隱居避世,而這兒的生活也正如自己所料,遠離山外亂世之紛擾,悠然愜意。只是隼流并非甘于平靜淡泊之人,他有自己的抱負,有對這天下形勢的獨到見解,獨居雖好,卻難覓知己,未免寂寞。 與速檐相識也是偶然。 那日正逢了山腳鎮子的集市,隼流難得下了山去添置些物件,順道將前日捉回的魚賣了換幾個錢,卻不料遇上幾名舊日相識。向來文人相輕,那幾人見他衣衫粗鄙,只道他潦倒落魄,加之商販之流向來為人輕賤,買魚之行更是入不了讀書人的眼。那幾人便圍在攤前,對著他指指點點,聽似客氣的寒暄里卻是滿滿的譏諷之意。隼流只懷抱了魚竿,合眼倚墻而坐,嘴角滿不在乎地微微上挑,便似全然不聞那幾人的冷言冷語,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顧自好眠。那幾人說了一陣,不聞他的應聲,再看他睡夢正酣,以為他輕慢于己,怒火升騰,什么讀書人的氣度風度立時拋之腦后,言語間愈發尖酸刻薄起來。 而速檐便是在這時出現的。 著一身靛青衣甲,少年將軍劍眉星目,面容清俊,攬著匹毛色烏黑的馬,腰間一柄三尺長劍,劍鞘上紋著式樣古樸的圖徽,正是意氣飛揚的模樣。他走到攤前,只三言兩語間便將幾人驅走,再看那靠著墻根的人,仍是合目而睡,一身粗布白衣沾了些污跡,衣袍一角隨意地挽在了腰間,裸著的一雙腳上滿是泥垢塵土,瞧著著實邋遢。速檐立在攤前一番猶豫,正難決斷是否要將他喚醒時,隼流卻猛地睜了眼,眸中清光閃爍,何曾有半分睡意。他站起身隨手拍幾下身上的塵土,隨即一把提起面前的魚,不由分說地塞到速檐手中,笑得狡詐:“剛剛有勞兄臺,這幾尾魚便贈與兄臺,當是酬謝。”說完也不待速檐的回話,袖了手邁步向鎮外走去,只是因了怕冷,身子又有些微微佝僂著,那背影瞧來自然是與“玉樹臨風”“豐神俊朗”之類的描述扯不上半點關系,也不怨那幾名書生當他落魄了。 路人只見少年將軍披著整潔的輕甲,一手牽著馬韁,一手卻提了根麻繩,上頭穿著的魚翻著白眼張了大嘴,水滴混雜了血絲順著魚身緩緩滴到地上沙土中,當真是新奇有趣。眼見得隼流拐過街角再不見人影,速檐方才醒過神,頗有幾分無奈地望一眼手中的魚,隨即抿了薄唇微微苦笑。 隼流瞧了一陣,覺得身上又添幾分涼意,忙裹著被褥預備重又躺下——既然速檐不來,便也不必費心準備晚餐,倒不如再好好睡上一覺。天氣著實有些冷,隼流縮一縮脖子,暗罵兩聲這冷得不像話的天氣,索性將整個人都包進被褥中,還唯恐裹得不嚴實,從被子的縫隙中探出只手四處拉扯被角。 “伯言,你這是做什么?” 少年的嗓音略低沉,帶了些微的沙啞很是柔和好聽。 正忙著將自己和被褥合為一體的隼流聽得聲音,登時一愣,住了手上的動作,不大情愿地將剛剛安置好的腦袋探出被褥:“叔武?” 站在榻前的不是速檐卻又是誰。他略有些錯愕地望著隼流探出的亂蓬蓬的小半個頭,又將剛剛的問題重復了一遍:“伯言,你在做什么?” 這草廬中只得一案,一席,一榻,隼流只得緊緊扯住被子,坐起身讓出半邊的床榻給速檐,臉上掛了懶洋洋的笑容:“坐。你怎么來了?” 速檐瞧他怕冷的模樣,一時失笑,搖搖頭放下手中的東西,在他身側坐下:“我看這天色像是要下雪,你這茅屋也不知經不經得起一夜的雪,你又只顧著睡,只怕是沒心思把這屋頂修好的。我不想過幾日再來時,花大力氣將你從雪下掘出來,只好冒雪來瞧瞧了。” “你既然來了,今晚怕是走不了了。”隼流一笑,邊輕微地打著顫,狹長的眼微閉起來,瞧著很是困倦的模樣。 速檐有些無可奈何地看著他:“我早說山上風大,你一向怕冷,為何不跟著我下山去?如今又正逢著義父用人之際……”他這話一起,又想竭力要說服隼流隨自己下山。隼流心中暗笑,臉上卻不仍是不動聲色:“我倒覺得山下比這山上更冷,叔武,你莫要說了,我是不會下山的。”說到此處,隼流一頓,瞇眼瞧著速檐失望的表情,覺得很是有趣,拖長了語氣:“除非——” “除非什么?”速檐如他所料,急切地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 “我聽說北海雪貂裘最是暖和不過,除非你在一月之內替我弄了來,否則下山之事你不必再提。” 隼流舒舒服服地窩在被中,回想著方才速檐苦惱的模樣,笑得很是得意。半夢半醒間聽見屋頂簌簌的響聲,那是速檐怕半夜積雪壓塌了這小茅屋,正替他將屋頂加實。 想想看,和叔武一起下山,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一個月后速檐總算趕得及將雪貂裘送到隼流手上。隼流裹著綿軟暖和的雪貂裘,心滿意足地與速檐并騎下山。此時的他自然未曾料到,這一去便是數十年。 若是二人一直將這種知己相交的關系維系下去,或許也就不用平添許多的煩惱。隼流有時也不明白,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起,對叔武的感情起了變化?許是那一日兩人初見,藍衣將軍跨馬揚鞭的明朗一笑?又許是那一夜,他卸了向來不離身的衣甲,挽了袖口替自己修繕茅草屋,毫不介意地抹著污黑的雙手的模樣?還是那一年在夷陵,自己為全大局,未曾發兵替速檐解蜀軍之圍,滿營吳軍盡皆誤解自己的時候,速檐依舊不改的理解與信任? 那一年,隼流執意跟著速檐去玉瓊宴。如今想來,當初知悉叔武即將前往洛陽與京城第一美女定親的消息時,心底那種微微的酸楚與疼痛是為了什么,自己是當真不明白? 不論是當真不解,還是假作不解,都已經不能回頭了。隼流翻過身,將臉埋在軟和的錦被中,眉頭緊鎖。這錦被是速檐吩咐下人做的,向內的一層用細密的針腳縫著兔毛。只有蓋著這種被子,伯言才不會覺得冷。速檐笑著說。 而如今,那個總是處處體貼著自己的心意,事事都想得周到的孫叔武,卻正在自家的宅邸,著一身喜服,春風得意地等候佳人。幾經波折,速檐總算如愿以償地娶回了瓔珞。他不過二十六歲,卻已累有戰功,備受孫權的賞識,而今又抱得京城第一美女歸來。功成名就,美人在懷,多少人艷羨不來的事。人生在世,豈有比此刻的他更值得得意的? 盡管拿錦被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雙耳,對門孫府的車馬聲酒宴聲道喜聲還是綿綿不絕地傳入耳中。隼流不耐煩地又換了一個睡姿。門外的婢女已經敲了許多次門,請他過去孫府參加喜宴,他只裝作熟睡,也不應聲。 ——反正叔武也是知曉自己的習性的,對隼流而言,向來沒什么事比睡覺更重要。 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輕輕地走了進來。隼流一動不動,有意裝出微微的鼾聲。 “伯言?”是速檐的聲音。他進隼流的屋子從不敲門,這是當年在定軍山時便留下的習慣。隼流想著一間破草屋不怕遭賊,也從不落鎖,加之速檐也知他向來懶惰慣的,也不勞煩他替自己開門。如今雖說幾年過去,境況也大為不同,這習慣卻一直留了下來。 聽到來人是速檐,隼流微微一僵,趕緊將眼閉得更緊。速檐有意將步子放輕,走到他榻前,又低低喚了兩聲。隼流背向著他,鼾聲更響。 速檐在榻前站了一會兒,卻又默不作聲,良久才輕輕嘆一口氣:“伯言,今日是我成親之日,你當真不愿來飲我一杯水酒?” 見隼流只作熟睡不答,速檐又嘆一口氣:“伯言,下月我便要離開建業,你我二人,不知何時才能有機會,再同坐共飲……”等得一陣,依舊不聞隼流答話,他只得緩步離開。 門扇輕響。 “叔武,你知道我不善飲酒。” 速檐轉頭,正望見隼流懶懶地擁被倚在床頭,笑如春風:“說好了,這酒,我只飲一盅。” 點點頭,再點點頭,速檐想說什么,終是哽在了喉頭——這日分明是他夙愿得償之日,他該笑,該笑得意氣風發,該笑得志得意滿,卻不提防隼流臉上的笑意狠狠地撞擊一下,連日來一直覺得有些空蕩蕩的心底,莫名生出些酸楚。 酸楚什么?速檐覺得自己可笑,得意到了盡處,卻無端惆悵起來,若是放到旁人眼中,不是矯情又是什么? “好。” 他終是報之一笑,走回榻旁,正如之前,隼流依戀溫暖的床榻,他無計可施時便硬拽著他的手將他拉起一般,牽了他的手。 *************** 再后來? 再后來,速檐封了丹徒候,去了牛渚,終兩人一生,再無緣得見。 待到隼流帶著瓔珞與速檐之子再度避回定軍山,已經是許多年后的事了。當年速檐在橫江塢染病而亡,隼流收到消息已是兩日之后。待他趕赴橫江塢時,只能空對著孤墳一座了。 隼流在速檐墓前守了一夜。他伸了袖口去拭墓碑上不存在的塵土,又皺了眉想除去墳冢旁的枯枝雜草,最后終于老老實實地在墓前坐下。那一夜天清月明,無云無風,他坐在那兒,自二人相識起的往事,歷歷在目。 *************** ——敢問兄臺名姓? ——隼流,陸伯言。 ——在下速檐,字叔武。 ——伯、叔……哈哈,叔武,你瞧瞧,我為伯,你為叔,既然如此,你喚我一聲大哥也是理所當然的,對不對? ——這…… 從前在定軍山的時候,他總不愛穿鞋,任憑速檐怎么勸說都無用。偏生他又怕冷,那一年冬天特別冷,二人秉燭夜談,他一雙腳凍成了青紫色,速檐著實無奈,只得揣了他雙足放在自己胸口。速檐成親去了牛渚之后,每年冬天也總記得托人帶回些錦被之類的物事,也不顧旁人笑話,也不理隼流是否愿意收下。 *************** 在許多關于速檐的回憶中,隼流不時記起的,那還是初遇時,速檐信馬由韁,一手輕按腰間的劍,一張白皙的臉罩在靛青的盔下,嘴角挑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微微笑著的模樣。 然而,隼流也知道,那個俊秀溫和的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只余下眼前這墳冢。一旁慘白的旌幡上書著的墨黑的大字中,只他的名姓愈發刺眼。 更深露重。待到天明日頭升起,隼流身上裹著的雪貂裘已盡皆沾的透濕。他沉默地望一眼碑碣,將腰間水袋的水傾盡,掘一捧碑前的黃土裝進去。 既然什么都帶不走,留個念想也是好的。 叔武。抱著那捧黃土轉身離開的時候,隼流終是嚅囁著又喚一聲,背影平添幾分蒼涼,不復少年張狂模樣。 *************** 他還要留下來,替叔武完成余下的心愿。 轉眼匆匆半世已過。 什么帝王將相,什么功名利祿,在外頭的亂世中輾轉沉浮十數載,最終還是回到了這里。院里的那株梅樹還是當年速檐親手植下的,這許多年來一直無人照看,一樹梅花開開謝謝,竟也活了下來。如今才過初春,樹下還留著些尚未腐爛的花瓣,雖是污了顏色,瞧著也給這院落添幾分生氣。 看著那株梅樹,隼流恍然覺得像是回到了數十年前,自己還是那個邋遢少年,披了衣衫大咧咧坐在門檻上,倚了門框打呵欠:“叔武,你也附庸風雅起來了。” 而院中那個少年,懷里抱著梅樹,伸了靴尖去撥坑邊的土,小心翼翼地將梅樹植進去,滿頭大汗的模樣,向自己道:“你這院子里空蕩蕩的,種株梅樹也添點生氣。” 自己大笑:“這山中多的是樹木,我瞧膩了,才把院里的樹都砍了。” 而他一怔,抹一把額上的汗珠,也笑起來:“反正我已種下了,這樹你萬萬不能砍,等到它開了花,我便把義父藏的好酒帶來這里,我們一道飲酒賞雪,豈非樂事?” “所以我說,你一個武將,卻偏偏做起這等附庸風雅之事,當真是不倫不類,不倫不類!” 那個時候,沒有謀算,沒有離散,有的不過是竹籬茅舍一間,粗瓷破碗兩只,二人坐于檐下閑聊,遠可眺翠巒,近可賞野泉。 春來花遍山野,他悠悠地挑了魚竿往山溪處去,速檐嘆了氣,無可奈何地跟在他身后。 ——這些仿如還是昨日。 叔武,若是當初我沒有隨了你下山,如今我們會不會還如那時候一樣,趁著天晚欲雪,圍著小爐暖手,邊談笑邊等待爐上的酒慢慢溫熱起來?將才也好,相才也罷,這場亂世爭逐與你我何干,卻又為何奔勞十數年,天各一隅,終換得這一世虛名,相望陰陽。 隼流推開那一扇依舊沒有上鎖的柴門時,屋里沉積多年的塵土重被驚起,嗆得他俯下身重重地咳嗽起來。他想,自己大約是真的老了,昨晚沛兒在自己的發間尋出幾根白發時,自己還猶自不信,而今卻為什么又像是聽到,有一個少年用帶著些沙啞的嗓音,哭笑不得地對自己說: 伯言,你這是在做什么? 隼流背對著身后的瓔珞,悄悄抹去方才嗆出的一點淚,彎了眉眼懶懶地笑了,不動聲色地藏起掌心的那抹猩紅。 *************** ——叔武啊,下一次,該換你等我了。 那一日喜宴散后,眾人都紛紛告辭,只余了隼流筆直了身子坐在席上,卻耷拉著腦袋打瞌睡,孫府的下人也是與他相熟的,喚他幾次不醒,便去尋了速檐。速檐駕輕就熟地將他背起來,吩咐下人幾句,便出了門。 隼流趴在速檐的背上,冷不防醉意朦朧地問了這么一句。速檐只沉默地往前走,半晌,才點點頭,一想,又搖頭,再尋思,又點頭。隼流笑得迷迷糊糊:“叔武,你既然不明白,還胡亂應承什么。” 速檐不答。他覺得自己恍惚是明白的,卻又像是不明白。 “罷了罷了。”隼流趁著酒意放聲大笑,“要是有朝一日你明白了,再來回答我。” 相識半世,叔武死后留給他的,唯有一柄佩劍,隼流認得那是他從不離身的劍。劍鞘上刻著的圖樣他早已爛熟于胸。 閉上眼便仿佛又可以瞧見,那年速檐揚眉拔劍,盔上帽纓隨風輕蕩的模樣,自己跨了馬隨在他身側,兩人相識一笑,并肩沖殺…… 指尖緩緩地沿著紋路撫下,每一道印記都銘刻在心底,似曾相識又恍如隔世。 早已深深烙印。 “你老了……”隼流搖頭嘆道,“……我也老了……” 驀地,他摸到一道原本不該屬于這劍鞘上的刻痕。隼流微訝地定神望去,方才所及之處不知何時多了幾道劃痕,卻極輕淺,若不細瞧,很難留意到這些痕跡。 那竟是一個字。 “好。” 叔武終是明白了。隼流想。 他用指小心翼翼地覆上那字,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卻不敢將氣力用到實處,生怕磨壞了那字,嘴邊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 ——可他卻又忽而緊緊地閉了眼,心口的那股痛意重又洶涌地卷上來。 那刻痕既淺且歪,全不似叔武平日遒勁有力的筆跡,顯是他病重無力,這一個字想必已是耗盡了他全副氣力,因而最后那一橫拖得尖細,長長地劃了出去。 ——想當年,他輕甲仗劍,縱馬馳騁,入陣破敵,又是何等的英氣勃發。 叔武。 若是當真有下次,二人攜酒提劍,雙騎并轡,尋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那岸邊必是垂柳滿堤,那水旁必有漁家二三。兩人系馬于柳,然后提了酒信步談笑,問漁家借得只小船,一同泛舟湖上。 那一日必有微風徐來,那天上必有暖陽和煦,水上的鳥兒或有一兩只停在船頭,伸了尖喙細細地梳著自己的細羽,他二人也不去驚動,只坐在船頭,數著水波粼粼,數著翠山倒影,一路行去。還可以提了竿子并肩垂釣,若是累了,他便躺倒下來,也不必進船艙,只拿青竹笠遮住臉,便能湖水的清香氣息中沉睡過去。 也便不算負了那大好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