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按跡循蹤
縱欲一時爽,事后火葬場。林正文算是深深體會到了。 昨天后半夜他悄悄回到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換了身干凈衣服,就倒頭昏睡過去。結(jié)果到今天早上,他就起不來身了。整個人仿佛溺水一般,肺里火燒火燎的,呼吸困難。身子一陣熱一陣寒,出了很多虛汗,整個睡衣都被汗?jié)裢噶恕:髲N送來的飯,他強撐著精神起來,勉強吃了點,卻不多會兒就吐了個精光。更糟糕的是,他的肚子也很不舒服,孩子動得比平常更厲害,還隱隱有了墜痛的感覺。 他潛意識里覺得不好,但是腦子和身體卻全然不聽使喚,只能蜷縮了身體,像只蝦子一樣躬身側(cè)臥在床上,本能地護著肚子。 蔣公館里,蔣奉杰多年的習慣養(yǎng)成,即使宿醉,仍然早早起身去了軍署。林玉晗不在,林正文自身形顯了出來之后,就以作畫不能被打擾為由,慣常是深居簡出,連飯都是后廚端到房間門口,敲門示意后,他自己取回。以至于一整天下來,都沒人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勁。 直到傍晚,林玉晗從大慈庵返回,帶著劉媽來找林正文,敲門無人應(yīng)聲,這才覺出不對。等劉媽取鑰匙開了房門,就見林正文人事不醒地睡在床上,面色蒼白卻大汗淋漓。 林玉晗見狀十分著急,湊到近前,輕輕搖了搖林正文,試圖喚醒他,與他說話:“爹,爹,您哪兒不舒服?” 林正文隱約有了意識,含含糊糊回應(yīng):“肚子,肚子……疼……” 聞言,林玉晗大驚,慌忙喊劉媽:“劉媽,劉媽,你快來看看我爹,他肚子疼。” 劉媽早年生養(yǎng)了五個孩子,在老家也做過接生的活計,有些經(jīng)驗,后來因緣際會下受了林玉晗的大恩,對她忠心耿耿。這也是林玉晗放心讓她照顧林正文的原因。 好在劉媽這時候還是穩(wěn)的。她先從林正文后身一側(cè)掀開了部分被褥,查看他下身情況。果不其然,白色睡褲上此時洇著一塊暗紅色的血印子,顯得十分扎眼。 “啊!出血了!”林玉晗神色大變,慌得六神無主,“劉媽,孩子,孩子……” “太太,別急。”劉媽一面嘴上寬慰著林玉晗,一面將手伸向林正文前身,摸上他的肚子,“先生,先生,您現(xiàn)在什么感覺?” 林正文嘴唇燒得開裂,意識倒略微清醒一些,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疼……往下墜……脹……” “疼多久了?”劉媽按了按肚子,手下的肚腹有些緊繃。 “早上……疼的……” 居然疼了一天了!林玉晗臉色難看,焦急地問著劉媽:“孩子不會有事吧?!” 好在劉媽并沒有說出不好的消息。“太太放心,先生可能是高燒,動了胎氣,但是情形不算嚴重,出血也不多。我知道一點鄉(xiāng)里婦人安胎的方子,先給先生熬一副來喝著,到晚上好轉(zhuǎn)就沒事了。” 林玉晗忙不迭點頭,“你快去!” 猶豫了下,劉媽又問:“先生這燒,可要請大夫來看?”她只曉得些孕產(chǎn)的事情,先生這燒像是風寒,但是有孕之人用藥卻要慎重的。 林玉晗一時啞然。她家的大夫雖是被收買了,卻只知道她是假孕。畢竟,借腹生子這事蔣奉杰是知曉的,在蔣公館也就算過了明路,大家族里這本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橫豎只要孩子是蔣家血脈就行了。但是,讓自己的父親來代替女兒跟女婿一起生孩子,這就有些驚世駭俗了。再加上林正文本身會些醫(yī)術(shù),又是生產(chǎn)過的,也就沒想要再多一個知道內(nèi)情的大夫。畢竟,若不是劉媽這種有過恩情又跟在身邊多年知根知底的,臨時找的人哪有那么可靠呢。誰想到會突然出了如今這樣的岔子。這時候,林玉晗有些后悔沒早些安排她爹住在外面。住在外面的話,要掩蓋身份或是掩人耳目都比在蔣公館方便得多。 “不必……不必尋醫(yī)……”旗袍下擺被一只手扯了扯,林玉晗低頭望去,就見林正文虛弱地抓著她,“不必……吃藥,幫我……用……涼水……沾了布巾……擦拭……” 林玉晗忽覺得心中一酸,有些淚意,“好……知道了。”繼而伸手握住那只燒得汗津津的手,“爹,您受累了。” 林正文微微晃一晃手,無聲地寬慰著。 也是運氣好,劉媽的安胎藥起了效果,孩子沒事。到晚上,林正文燒也退了。 醒來時,看見林玉晗歪著身子倚在床邊打盹,臉上掛著疲色,想必是一直在這兒守著。 “玉晗……”林正文聲音沙啞,中氣不足,卻讓林玉晗一下子醒來,一疊聲問他:“爹!您好些沒?感覺怎么樣了?肚子還疼嗎?還有哪兒不舒服?” “水……”嗓子干得說不出話來。 “哦,來了來了。”林玉晗倒出柜上溫著的茶水,用麥管插著給他喝了些,“要不要再用些粥?您一天沒吃東西了。”她和劉媽進屋時,桌上還擺著沒怎么動的飯菜。 “好。”喝過水,嗓子舒服些,人也恢復(fù)一點精神,感到了饑餓。 早些時候,劉媽看他情況好轉(zhuǎn)之后就去后廚熬了雞絲粥,又重新煎了一副藥,溫在爐子上。現(xiàn)在端過來,溫度剛好適宜入口。好在秦城那邊之前送了許多給孕婦滋補、安胎的藥材和補品,現(xiàn)在隨手就能拿來用。 見林正文精神還好,林玉晗叫劉媽與她一左一右,小心將人扶著坐起身來,給他披了厚實的棉襖,又往腰后墊了墊子。起身時,林正文的肚子在被子下隆起一團,存在感十足。林玉晗眼熱地看了看,想到自己的假肚子,不由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取來雞絲粥,用調(diào)羹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林正文嘴邊。 林正文蒼白的臉色紅了紅,伸手去接:“我自己來吧。” 林玉晗點點頭,知道她爹不好意思叫她喂,就把碗勺遞了過去,讓他自己吃。“爹,您怎么突然就病了。” 想起生病的原因,林正文想起昨夜的瘋狂,心里十分尷尬,臉上火辣一片,幸好他本在發(fā)燒,并不顯眼。“可、可能,昨晚作畫時,吹著風,受涼了。” 林玉晗不疑有他,“嗯”了一聲,道,“以往是我想得簡單了。爹這次生病我才意識到您住在蔣公館多有不便。好在今天奉杰和吳管家都沒回來,否則他們問起來,倒是麻煩。而且您若是住在外面,尋醫(yī)問藥也少了許多顧忌,反而更靈便些。” “正是如此。”林正文點頭同意。他想,若是因為這事能讓女兒早些放他出去,也是因禍得福了。 于是,等吳管家從秦城老宅辦完事情,又拉著老夫人和夫人帶給林玉晗的一堆滋補品回來時,得知林大先生已受邀前往湖州大學(xué)做客座教師的消息。 “太太,本有件小事想詢問先生,沒想到他已經(jīng)離開了,只好先問問您。” “什么事?” “傭人在家里撿到枚男式扣子,交到我這里。我看了看,并不是督軍的,想著或許是先生的。太太,您看看,能不能認出來。”管家說著攤開掌心。 林玉晗看去,見手心里有一枚刻著精致花紋的銅質(zhì)紐扣。“哎呀,這還真是我爹的。”她十分肯定地說道,“要是別的扣子我還不一定能一眼認出,這個扣子卻是我自己描了花樣送去老福祥家定制的,再熟悉不過了。” “太太與先生真是父女情深,”管家微微一笑,將扣子遞向林玉晗:“既然是先生的,那便請?zhí)奖銜r捎帶給先生吧。這樣有意義的東西,丟了可就太可惜了。” 晚上,蔣奉杰入夜才回來。他這些日子一直很忙,每天早出晚歸,有時也會住在軍署。聽說是有人舉報了一樁十分嚴重的受賄瀆職案,許多軍中老人牽涉其中。蔣奉杰不僅令人徹查、嚴辦此事,也借機會整頓軍紀,肅清了一些人。不過,公務(wù)上的事情,林玉晗甚少過問,蔣奉杰也并不會對她說,頂多是從別處聽一耳朵。比如,像這次的事情,動靜比較大,她也就知道了一點。 等人回來,林玉晗連忙披了衣服從臥室出來,幫他換下常服,又叫人端了熱著的參茶上來,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 蔣奉杰擺擺手:“晚飯吃了,洗漱一下早點休息吧。” “好。”林玉晗點點頭,挺著肚子與他一同往臥室去。 蔣奉杰看一眼她的樣子,問:“七個多月了吧?” “嗯。”林玉晗有些意外,應(yīng)了一聲。 “找好穩(wěn)婆了嗎?” “娘在秦城找了一個據(jù)說特別有經(jīng)驗的,這次讓吳叔一起帶回來了。” 蔣奉杰點著頭,似乎真的在關(guān)心林玉晗的待產(chǎn)事宜,“那你自己準備好了嗎?聽說婦人生產(chǎn)還是有很多意外發(fā)生。” 林玉晗恍然懂了他在說什么,大感意外——畢竟他之前從來沒有過問過。不過轉(zhuǎn)念一想,畢竟是他的獨子,不關(guān)心似乎也說不過去。只是心里難免別扭,話里也帶了些味道:“自然是準備好了,就等著孩子出世了。”她有些刻意地扶了扶肚子,沖著他說。 “那就好。”蔣奉杰淡淡道。一夜無事,各自休息。 過了些日子,林玉晗算著林正文那頭的情況,尋了借口出門,去了他如今的住處。 可能是離開蔣公館沒了約束,又或者是孩子到了后期的確長得快。林玉晗只覺得一些天不見,父親的肚子又大了一圈,連走路的姿勢都發(fā)生了變化。見他一手撐著腰,一手托肚子,身子后仰,雙腿岔開,邁著外八字向她走來時,林玉晗差點都覺得自己父親是不是被人換了——如今的林正文,少了儒雅的青松氣質(zhì),卻添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動人孕味,再想到自己一直以來扮作懷孕的樣子,瞬間涌上一種東施效顰的羞恥感。 “爹,您最近怎么樣?身體都好吧。”林玉晗扶著林正文在椅子上坐下。 “挺好的。”林正文氣色也比之前好了,臉上神情輕松,“如今只有我和林媽,自在的很。就是身子重了,行動有些不方便,好在林媽細致,時時看顧著我。” 林媽是林正文還在林家時貼身伺候他的傭人,林正文被父親趕出家門后,她也回了鄉(xiāng)。也是巧合,多年后,林正文帶著年幼的林玉晗回國討生活時,恰巧遇到因丈夫重病經(jīng)濟困難,來城里幫傭的林媽,于是就請她做了林玉晗的保姆。林玉晗出嫁后,林媽也被孩子們接回家養(yǎng)老。直到前陣子林玉晗托人又找到她,請她幫忙照料林正文,她顧念舊情,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等見了林正文時隔多年,再次大腹便便的樣子,她也不多意外,只做著自己本分的事情。 見林正文一切都好,林玉晗也放了心,拿出吳管家的扣子,“爹,上次我給您做的那套絲綢睡衣呢?您沒發(fā)現(xiàn)掉了顆扣子嗎?” 林正文神色大變,“你……從哪里找到的?”那晚的事情之后,因為生病,他事后才發(fā)現(xiàn)睡衣扣子少了,但是已經(jīng)不能確定是在哪里掉的了。他最擔心的就是掉在了蔣奉杰和林玉晗的臥室里,這也是最有可能的,畢竟……動作激烈了些……,但是后來一直沒什么事情,他也就放下了。沒想到,沒想到,卻被林玉晗拿了出來……想到一種可能,林正文臉色發(fā)白,血液逆流,手足俱僵,失語地看著她。 林玉晗倒沒有什么反應(yīng),自然回應(yīng)他:“不知道啊,吳管家給我的,估計是傭人們打掃房間撿到的吧。您也太不小心啦,扣子掉了這么多天都沒發(fā)現(xiàn)!” 呼出一口氣,血液重歸,林正文感到后背在瞬間被汗?jié)窳恕?/br> “這可是出嫁前我特意給您縫制的睡衣呢,您可要好好穿呀!”林玉晗仍在小小抱怨著。都說女兒是娘的貼心小棉襖,她的父親就是她的mama,所以出嫁前她做了這套貼身穿著的睡衣,表示自己是父親的貼心女兒。“您把睡衣拿出來,我?guī)湍p上吧。” “不用了,回頭讓林媽弄好了。”林正文剛經(jīng)過一場劇烈的情緒起伏,從身到心都還虛著,生怕叫女兒看出端倪,“你出來也挺久了,別在我這里耽擱太久,盡早回去吧。” 這處小院離蔣公館不算遠,卻很僻靜。為了避人耳目,林玉晗帶著劉媽是先去了臨近的街上,再步行過來,如今她一副孕婦模樣,又是富貴人家太太的樣子,林正文每次都擔心她太晚不安全,催著她早回。 “嗯,”林玉晗也不覺得異常,看劉媽將他們生活所需的物品都安頓好,就帶著人離開了。 怕被外人看見,林正文沒有跟著一道出去,只讓林媽送她們離開。等門關(guān)了,他捶了捶酸脹的腰部,起身在院子里來回走圈。月份大了,他為了方便生產(chǎn),就用這樣的方式鍛煉身體。 林媽送人回來,也在院子里一邊洗衣服一邊看著他,防止他因重心不穩(wěn)碰到跌到。 “咄、咄——”剛洗不兩件衣服,院門又響了。林媽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去看門,“小姐是忘了東西回來拿……”話音啞然而止,變成帶著驚慌的高聲驚呼:“你是誰!!” 林正文驚訝地從外面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連托肚的動作都來不及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