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為人
第四十二章為人 如墨的房間還沒有清理,濃烈的花香熏得人頭痛,玄夜索性把人抱回了自己寢宮。 昏睡中的男人縮了縮脖子,手臂環緊膝蓋,像是那只漂亮又嬌氣的小鳳凰一般,在床上縮成小小的一團。 玄夜坐在床邊,仔細地撫摸著男人光裸的脊背。剛洗干凈的身子依舊帶著些許露水,緊貼著他的掌心,光滑柔韌得猶如上好的絲綢。 雖然只有一剎那,但他看到了半妖不堪的過去。 修長的手指停留在了男人的肩胛,暖光順著流暢的背肌起伏蜿蜒,冰藍色的眼睛中帶上了一絲少有的憐愛。 ——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了這個樣子? 他虔誠地在男人的后背上落下一個吻,眼底蒙上一層決絕的殺意。 ——別擔心,如果你再變成那個樣子,我會親手殺了你。 --------------------------------------------------------------------------------------------------------------------------------------------------------------------------------------------------------------------- “公子,公子?” “公子,繁縷求您了,把門打開吧。” “兩天了,您這么喝下去會出事的?!?/br> “多少吃點東西?!?/br> “公子,求您和繁縷說說話……繁縷擔心您……” 陰暗的房間中,如墨隨意地橫在地板上,蓬頭垢面,一身的酒氣,雙眼空洞地盯著天花板,手里的壇子空了也不知道,依舊機械地往嘴里灌。 沒有辦法思考。 沒有辦法感受。 他看不到,聽不見,女岐消失了,甚至連左眼的血瞳也不能發動。周遭第一次變得如此安靜……太靜了,太靜了,靜得讓他以為自己已經被黑暗吞噬同化。 “咚!” 一聲巨響,臥室的門被踹開了,突然進入的陽光讓他不適地瞇起了眼睛。 銀發青年走進房間,看到男人落魄的樣子,漂亮的面龐頓時冷若冰霜,“阿墨。” 如墨沒說話,隨手拎起一個酒壇,直接沖玄夜的臉上砸。 他動作太快,青年雖然僥幸閃避,卻依舊落得一臉狼狽。 “阿墨,你……” 半妖扔了第二個。 這次力道不夠,咣地一聲滾到玄夜腳邊,溢出的清酒沾濕了帝王的衣擺。 玄夜眼神暗了暗,沒有當即發作,冷聲對安燃和侍從們命令道,“都出去。” 除了永遠氣定神閑的大總管,所有人都憂心忡忡地盯著房門。 伴隨著嘶啞而刺耳的笑聲,屋里先是一陣噼里啪啦,然后又是一通咣里咣當。瓷器的碎裂聲、重物的倒塌聲、布帛的撕裂聲……混亂地交錯在一起,但就是沒有一句交談。 過了兩炷香的時間,房門才被再次踹開。 青年懷里抱著昏迷的半妖,白皙的面龐泛著劇烈運動后的粉色,發髻散了一半,外袍也不見了,氣場冷得嚇人。 “去拿些好消化的食物來,”玄夜臉色僵硬,像是嫌棄又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生理不適,“……他餓昏了?!?/br> 侍女們布置午膳的功夫,玄夜又寫了兩張藥方交給安燃,“按著方子去太醫院抓藥,一天兩次,看著他喝完?!?/br> 按照記載,婚契不僅能讓雙方靈脈相通,也會改造蛇妻的體質,使之能夠承受住蛇神的力量與子嗣。而令玄夜沒想到的是,婚契甚至能把半妖改造成和他一樣的人類。 算是意外之喜嗎,但這個時間點……不,沒關系,那些人不會再有機會傷到阿墨一分一毫…… 玄夜撫摸著男人的側臉,璀璨的銀發籠罩著在枯槁的青絲,“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br> 當人真是一件麻煩的事。 尤其是當你已經作為妖活了一百年后。 如墨在自己的小臂內側劃了一刀,凝視著暗紅的血液慢慢自傷口滲出。 “你在干什么?!” 玄燭剛進房間,看到此情此景差點嚇暈過去,一邊叫繁縷,一邊撲上去死死抱住如墨的手臂。 “阿墨,”小公主哇地一聲哭出來,“我知道父皇是個負心漢……但,但……你還有我啊!我幫你去求父皇!他再欺負你,我就死給他看……阿墨……嗚嗚……別拋下我和小黑啊……” 如墨被哭得頭都是大的,揮了揮手,“放開。” 玄燭像只小猴子一樣牢牢地掛在他的手臂上,“不要……哇嗚嗚……要死我們一起死,父皇是個大壞蛋……” “……殿下,您誤會了?!?/br> “阿墨你個騙子……嗚嗚……說好教我養小黑,陪我去賞花……嗚啊啊……” 如墨頭痛欲裂,這只咋咋呼呼的小猴子真是他和玄夜的種? “我在測試,”如墨等玄燭終于哭得快沒力氣了,才拿著桌上的筆記解釋道。 玄燭和繁縷齊齊瞪大了好奇的雙眼,只見上面分門別類記錄了“食量”、“聽覺”、”視覺“、“痛覺”、“耐力”、“彈跳力”、“劍術”、“最長工作時間”……等零零碎碎的項目。 “現在在測傷口愈合的速度,”如墨按了按傷口,“不那么疼,但止血太慢了,”男人說著,又在紙上寫了幾筆。 玄燭想起父皇在臨走前,曾叮囑她阿墨變成人類后會做些奇怪的事,讓她有空多去看看。 “阿……阿墨,為什么要測試這些?” 男人眨眨眼睛,理所當然地道,“妖族和人類的身體素質很不一樣,提前了解自己的生理極限,知道能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不能做什么,需要改進什么,才能知己知彼,取長補短。你父皇沒和你說過?” 玄燭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男人有些困惑,“我最初幾年也是這么訓練他的,不應該啊……” 玄燭想象了一下被逼著做極限測試的父皇,突然有點明白了為什么父皇每次見阿墨都像一個著火的炮仗。 小公主正絞盡腦汁地想借口,無意間瞥見了紙上“抗毒性”一欄,嚇得脫口而出,“父皇出宮去和突厥對峙暫時回不來,阿墨,求求你,先把身體養好吧。” 如墨楞了一下,抬手把帶血的短刀扔到一邊,冷笑道,“算他跑得快。” 玄燭打了個寒顫。 阿墨太可怕了,父皇你快……不!父皇你千萬別回來!燭兒不想當孤兒! “公、公子,午膳備好了,您需不需要……” 如墨這次醒來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冰冷,銳利,理性得可怕……有時簡直像是另一個陛下。 繁縷只是個下級宮女,沒有長期近身侍奉達官貴人的經驗,面對這樣的如墨難免有些驚慌失措。 “啊,抱歉,繁縷,嚇到你了嗎?”如墨回過神,黑眸里帶上了溫和的笑意,起身又對玄燭道,“殿下不介意的話,我們一……”“咚!” 玄燭和繁縷眼睜睜地看著如墨高大的身軀倒在了地上。 “阿墨!”“公子!” 兩個小姑娘趕快跑上前,卻見男人翻了個身,倒在地毯上,睡得正香。 “……繁縷jiejie,”玄燭面色凝重,“阿墨上次睡覺是什么時候?” 如墨,竟然完全沒有自理能力! 如墨再醒來已經是黃昏了,玄燭早已離開,繁縷正在旁邊點燈,見他醒來,匆忙地湊到床前。 男人做起來,捂著發熱的額頭,“我這是怎么了?” 人類的身體就是麻煩,動不動就暈倒。 “您睡著了,”繁縷趴在床前,斟酌了片刻,還是說出了那個困惑已久的疑問,“公子,您……沒有欲望嗎?” “欲望?”如墨想了想,“上床的欲望?嗯,是挺讓人煩惱的?!?/br> “不不不,”繁縷羞紅了臉,直擺手,“不是那種欲望,是……是生理需求!比如餓了想吃飯,渴了想喝水,”小姑娘小心地試探道,“公子,不會有這些感覺嗎?” “半妖的體質和人不一樣,沒有這些需求,”如墨停頓了一下,“……不過,剛才暈過去之前我的確有種很累的感覺,身體不聽使喚,眼也睜不開?!?/br> “嗯嗯,”繁縷趕緊點頭如搗蒜,認真道,“那就是‘困’!” 如墨疑惑地看著她,“為什么我會‘困’呢?” “因為您需要休息了呀。睡眠充足,第二天才會有精神。” “那為什么不能不‘困’,等想睡的時候再睡?” 繁縷被如墨清奇的思考方式問住了,她想到家里剛出生的弟弟。新生的嬰兒,那么小,那么軟,無法表達自己的需求,遇到什么事只知道哇哇地哭。 雖然眼前的男人年齡比她大上一輪,學識淵博,武藝高強,但此時面對她的目光就像個小嬰兒般單純迷茫。 繁縷的內心突然升起了一股滿滿的責任感,“因為,這都是人的本能?!?/br> “困了就睡,餓了就吃,高興時會想笑,傷心了會想哭……有了這些欲望,我們才能更好地照顧自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br> “嗯。” 半妖點了點頭,假裝聽懂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