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被陡然刮起的冷風打斷，李賀坐在便利店前的凳子上，從新買的煙盒里拿了根煙點上，他腦子里充斥著那五十萬的影子。李賀沒有那么多錢，他手頭上只有一間江畔公寓和結婚時買的奧迪轎車。車子肯定是陳樂的了，把房子賣了用來支付這五十萬倒是還有富余，但時間不會是現在。

    雨又下大了一些，李賀駝色的風衣下擺被洇出更深的顏色，他隨意地拍了拍，將手里的煙盒往口袋塞去。電話在這時候響起。

    李賀并沒看來電人是誰，接起電話便等著對面說話。

    “孔子賀約我去看電影，多了一張票，你去嗎？”輕柔的女聲。李賀閉上眼，他似乎嗅到了雨水中泥土的氣味，夾雜著新生的草木香氣。陳詩意用的洗發水和這味道有些相像，她那頭柔順的黑發如同風帆似的，學生時期常常飄蕩在李賀眼前。

    “我不去了。”

    對面的陳詩意顯然是不滿意他這個回答，又問了一句：“怎么，你有什么事情嗎？”

    “沒有，就是心累，要離婚了。”

    “這樣啊。”陳詩意頓了頓，隨即又道：“杜元嘉回來啦，我上次和客戶去酒店簽合同，見到他了。　”

    “嗯。”李賀應了一聲，陳詩意覺得這也許是在鼓勵她說下去。

    “他說你們見過面了。”

    “嗯，見過了。”

    “他知道你要離婚的事情嗎？”

    李賀將手里的煙送至嘴邊，深吸了一口，看著眼前那一串串落成線的雨道：“待會兒就知道了。”

    “什么？”

    “我要去找他。”

    電話那頭的陳詩意聲音陡然大了起來：“你瘋了，他那樣的人，渾身上下只有銅臭味，你找他干嘛去？你離他遠些才對！”

    “找他借錢。陳樂要五十萬　，我哪有這么多錢。我打算把江畔那個公寓賣了，但現在賣我媽肯定會知道，等離婚證下來了再辦吧。”

    陳詩意不再說話了，兩個人就這么聽著對方的呼吸聲，不知道多久，李賀又開口說:“我知道你擔心什么，但是這樣的日子我真的過不下去了，再多一天我都要瘋了。”

    快接近傍晚的時候李賀去了杜元嘉上次給他的地址。那是一家會所，開在半山腰上，李賀坐著出租車七拐八拐的才找到地方。

    剛進門就被一個身著正裝的女人攔下來，問他有沒有預約。李賀想了想，說一個叫杜元嘉的人叫自己來這兒找他。對面的人朝李賀笑了笑，便把他往旁邊的沙發上帶，說讓他在這兒等候一下。

    李賀坐在那兒，透過玻璃窗去看外面林立的修竹。竹子一茬茬長得很高，房子幾乎都要被掩蓋了，葉子在黃昏的陽光里綠得有些發黑，李賀看著忽然覺得心里很悶。幸好沒過多久那位女士就出來了，還是一樣的微笑著，弧度似乎都沒變，說杜先生在里面，請您跟我來。李賀就這么跟著她走，看著侍者直挺的背脊，忽然想起了他mama，那個倔強又強硬的女人。

    還不待他的思維再向別處發散，他就已經進去了那個房間。里面不止杜元嘉一個人在，許多的男男女女，被昏暗的光線遮掩著，叫人看不清面容，也猜不透想法。杜元嘉似乎把西裝外套脫了下來，身上只著一件襯衣，手里掐著根煙，朝李賀上下打量了兩眼，突然嗤笑了一聲。“怎么還愛穿匡威，都結婚了還把自己當小孩兒呢。”說完就朝里間走去，李賀沒想到這屋子里頭還有一條道，杜元嘉找了個稍微清凈些的角落坐下，抽了口煙才開口：“怎么，今天找我該不會是為了敘舊吧。”

    李賀把手伸進風衣口袋，對著上午買的那包煙抓握了一下才說：“有水嗎？”他對上杜元嘉，莫名的有些緊張。

    杜元嘉笑起來，濃密的睫毛彎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李賀似乎和他印象中的人沒什么區別，皮膚還是很白皙，比自己矮一些的身量，清瘦的身形，穿布鞋會很好看的一雙腿。

    “我幫你去拿。”

    李賀這才在沙發上坐下來，他思索了一番自己要說的話，又覺得實在是不合理，杜元嘉為什么要借錢給自己呢？難道就因為以前談過戀愛，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李賀想了想，覺得這事情簡直有些滑稽了，但除了杜元嘉，他也不認識旁的能夠一下拿出這么多錢的闊佬了。

    “你老婆呢？”李賀回過頭去，看見杜元嘉把一瓶水拋向自己，隨后又拿出一根煙來點上。他身量很高，肩寬臀窄，普通的動作由他做來卻顯出不一樣的風流。

    李賀灌了幾口水才道：“我要離婚了。”

    杜元嘉原本在把玩手里的打火機，聽見這句話倒楞了一下：“所以你今天？”

    “五十萬，這是她的條件。我手里一下子拿不出這么多錢來，我想問你借，過段時間我會連本帶利一起還給你的。”似乎是怕杜元嘉不相信，李賀又補了一句：“我一定會還的。”

    “我記得叔叔阿姨條件不差啊，不至于五十萬都拿不出來吧。”

    李賀幾乎有些呆滯了，他覺得今天來找杜元嘉也許就是個錯誤的行為。

    “我mama不會同意我離婚的，原因我想你也很清楚。”

    杜元嘉這時候慢慢走到了李賀身前：“借錢是小事情，但是有條件，我們可以把它當成一樁生意來談。”

    “你說。”

    “陪我睡一覺。”

    李賀猛地抬起臉，眼睛盯住杜元嘉：“你說清楚些。”

    杜元嘉俯下身來：“老情人了，你連這個也不明白，你和你老婆不zuoai的嘛，我說陪我上床，重溫舊夢。”他的臉被煙霧遮的有些朦朧，兩個人陡然離得這樣近，李賀卻冷靜下來了。

    他看著杜元嘉的臉說：“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李賀避開杜元嘉站起來，邊朝外走邊說：“我他媽就不該來找你。”

    昨天夜里滿煙灰缸的煙和今天早晨同陳樂的爭吵都沒有此刻讓李賀來得氣憤，房間里曖昧的光線和音樂都使他惡心，快走到門口時他頓住了，正在切換中的音樂使房間出現了短暫地寂靜。李賀轉過頭對身后跟著的杜元嘉說：“金錢使人墮落，這是叔本華說的。杜元嘉，我cao你媽，我cao你的每一分錢。”

    李賀轉身轉得干脆，他聽見身后傳來杜元嘉的笑聲：“原來你還記得啊？”

    李賀當然記得，學生時期他和杜元嘉一起讀，讀到里的這句話時，兩人都大笑起來，說這話簡直得在極端環境下才能發揮出其對金錢不屑一顧的姿態。李賀當時怎么也沒想到，這句話會在日后橫在他和杜元嘉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