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選擇的余地么
“咚咚咚。” “請進。” 一聲毫無感情冷冰冰的招呼后,護工打開了一間辦公室的門:“梁醫生,病人到了。” “讓他進來。” 護工回頭,面無表情地同溫樂扭了扭下巴,示意他進去。護工是個高大健壯的男人,看著不像醫療工作者,倒像是黑幫的打手,冷漠的眼神無時無刻不在警告著體型要比自己小一圈的溫樂:要是敢跑,就有你好看。 溫樂瞥了一眼門旁邊嵌著的名牌,上面寫著“精神科醫生梁文書”,自嘲道:看精神病醫生,我可真他媽時髦。 他穿著一身黑白條紋的衣服,那是昨天他被帶入療養院,塞入一間病房后,醫生扔給他的。 昨天,溫樂換上這衣服后,照了照墻上貼的PET光銀紙,覺得這衣服和監獄里勞改犯穿的衣服真是有得一拼。 “不掛鏡子,用光銀紙,是怕我砸破鏡子自殺么?”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語,耷拉的眼角已經明顯透露出了心里的不安。在建筑工地打工這么久,他早就能認出PET光銀紙這玩意兒了。 光銀紙清清楚楚地照出了這不大的病房里的一切:刷得慘白的墻,慘白的床單被褥鋪在泛著冷冰冰的金屬光的鐵床上,給人一種帶著敵意的疏離感。一張不大的小圓桌上放著木質的杯子,桌子的邊緣都用海綿裹著。房中的所有插座都有保護套,不過房中的電器本來就不多,只有頂上的一盞燈和桌上的一盞燈。小圓桌旁有一個小書架,同小圓桌一樣邊邊角角都用海綿裹著,上面放著的書,看書脊和名字都帶著一股nongnong的心靈雞湯的味道。窗戶有鐵柵欄,鐵柵欄外才是玻璃。 溫樂走到窗戶前,看了一眼外面,他的窗戶正對著的是療養院的院子,草地,花圃,綠樹之后是高高的白色的墻,仿佛連一寸陽光都沒有辦法偷偷跑進來。 那一晚,他終于在多年之后可以獨享一個房間,可是他睡得一點都不好,他瞪著黑通通的天花板,就像在瞪著一個可以吞噬一切,包括所有積極情感的黑洞,腦袋混亂成了大爆炸的宇宙。 哥現在在哪里?他怎么樣了?他真的后悔了嗎?他真的害怕了嗎?他爸媽到底跟他說了什么,為什么他要送我到這里?他覺得送我到這里對我好嗎? 溫樂翻了個身,看向透光月光的窗戶,月亮的影子在地板上都被窗戶的柵欄割裂成了一塊一塊。他他想聯系他哥問清楚一切,可是他所有的東西,手機,證件,錢包……都在走進療養院的那一刻被強制收走了。 他和外界徹底斷裂了聯系,他成了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鳥,等待著未知的命運。他焦躁,他不安,他不知道這里的人會對自己做什么。 溫樂進了辦公室后,護工給他拖來一把椅子,讓他坐下。溫樂坐下,低頭不語,只是看著交叉的雙手。辦公室里的窗開得很大,從外面吹進來的海風帶著咸腥的味道,涼得溫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不由得縮了縮身子,和他隔著一張辦公桌的梁文書抬了抬眼鏡,問:“冷?”他就是昨天溫樂被抓著拖進療養院后,同趙麗玲嚴肅交談的那個男子。 溫樂不作聲。 梁文書同站在旁邊的護工使了個眼色,護工就去將窗戶關了起來,辦公室的溫度似乎真的暖和了一些,但是氣氛卻更為壓抑了。 “你知道你為什么被送到這里看病么?”梁文書問。 溫樂抬眼看他,冷笑一聲:“你心知肚明。” “什么意思?” ‘我是被騙來這里的,趙麗玲那個臭女人騙我,說我哥在醫院,我要見我哥我就要跟著她來醫院,結果來的卻是這里。” “趙女士沒有說錯。你哥確實在醫院,只是不在這個醫院。” 溫樂皺眉,接而一笑:“哈哈哈我cao,我就應該知道,趙麗玲那個臭女人就從沒安過什么好心,好啊好啊,真是毫無破綻的一句話。” 接著他撲向辦公桌,逼近梁文書,惡狠狠地問:“告訴我,我哥在哪個醫院?他怎么了,我要去見他!” 下一秒,護工快步上前,將溫樂拉回了椅子上,死死按著他的肩膀,威脅道:“老實點!” 梁文書見怪不怪般眨了眨眼,淡定又帶著幾分厭惡道:“你哥的情況,趙女士吩咐我不能跟你透露太多,我能告訴你的是,你哥哥現在在接受治療,以擺脫你給他帶來的各種噩夢。” “什么噩夢?” 梁文書輕蔑一笑:“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對你哥哥做的那些有違道德倫理的事,已經給你哥哥帶來了極大的傷害。現在你哥哥的家庭正在努力拯救他,幫他擺脫你帶來的困境。” “你放屁!”溫樂憤怒大吼,“我和我哥是兩廂情愿的,我從來沒有傷害過我哥!” “有沒有傷害,可不是你說了算,要看醫生的診治。不僅僅是你哥哥,還有你,你的精神狀況也需要經過我們這些專業人士的診治。若真的正常,你又怎么會和你哥做出那樣骯臟無恥的luanlun之事呢?” “你!”溫樂恨不得撲上去揍梁文書一拳頭,可是卻被護工死死摁著。桌子對面梁文書那仿佛看清一切的居高臨下的態度讓他怒火中燒,“你什么都不懂,你他媽就是在放屁!” 梁文書雙手交叉于胸前,后背靠到辦公椅上,悠悠道:“我是專業的精神科醫生,而你,卻是一個勉強完成九年義務教育的打工仔,我遵紀守法,服從社會道德,而你,卻蠱惑傷害你的雙胞胎哥哥,逼迫他和你一起做luanlun的事,到底誰才是什么都不懂,在放屁的那一個?” 溫樂對他怒目而視,他根本沒有能力同這個巧舌如簧的醫生辯駁。這個男人,和趙麗玲一樣,有著完美的扭曲一切的手段。 他從齒縫里擠出了一句話:“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很簡單,你乖乖待在這里接受我們的診斷和治療,不去招惹你哥哥,讓他好好康復。” “那我如果不聽呢?” “你有選擇的余地么?”梁文書俯身向前,笑容詭異,“你又逃不出去,除了服從我們,你還能做什么?” “我會殺了你們!” “殺了我們?”梁文書哈哈一笑,”你做不到的,看看你周圍的人都是什么樣子吧,而且要是你傷了這里的任何一個人,我們就有辦法講你送進監獄里,到時候,你就真的一輩子見不到你哥了。自殺呢,我勸你也不要,因為這意味著,你也會一輩子見不到你哥,你舍得嗎?” 溫樂瞳孔一睜大,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趙麗玲和梁文書真是相當精明的人,拿準了他不會傷害他哥,他舍不得離開他哥的弱點,將他一步步逼入絕境。 溫樂憤怒悲哀到發笑。他從來沒有料想過,自己對哥哥的愛竟會成為將自己困入牢籠中,任人擺布宰割的推手。 愛情真他娘的是個狗東西,被人揪住了這一點,他就是所有人腳底的臭蟲。 梁文書看著溫樂復雜的神情,從他那雙透露著不安的雙眸洞悉了他的心緒,勝利者般淡淡一笑:“所以,你明白應該怎么做了嗎?” 溫樂瞪著他,雙眼通紅如羅剎:“如果我聽你們的,是不是我就可以再次見到我哥了?” 梁文書不置可否:“得看你的表現。如果你的表現達到了我們的精神健康評測要求,你有機會見到你哥。” “達到要求需要多長時間。” “得看你的配合程度和恢復情況。” “我又沒病,恢復什么?” 梁文書雙手一攤:“ok,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配合我們的治療,聽我們的話。” “好。” 溫樂答應了,絕望而又一往無前。他還想見郝向明,他有很多很多問題要問,很多很多話要說,他要出去,他一定要出去。 梁文書滿意地淡淡一笑:“好,那就祝你在這里過得開心,盡早恢復。” 溫樂哼了一聲,沒再言語。 之后,梁文書和護工帶著溫樂去了一個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桌子,三把椅子的房間里。這三把椅子中的兩把是木椅,靠在一起,另一把卻要奢華許多,在桌子的另一邊。 “你坐那邊。”梁文書指了指那把奢華的椅子,自己則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還有一個張醫生要來,我們再等等。” 溫樂便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有一個醫生進入了房間里,他看上去不到三十,一見到梁文書就十分尊敬地打了聲招呼:“梁老師。” “嗯,坐下吧,就等著你了。” 張一水有些慚愧:“不好意思我剛在看另一個病人,來遲了,不該讓老師等的。” “沒事,也不著急。” 張一水坐了下來,看了一眼溫樂后,問梁文書:“這就是老師您說的那個和自己哥哥……那什么的病人?” “嗯。” “看上去確實不太正常啊。” “所以才讓你做我的助手,對他進行跟蹤治療,興許能發不少文章。” “謝謝老師給我這次機會,我一定努力。” “那就開始吧。” 梁文書說完,看向溫樂,張一水則將帶來的文件夾打開,從里面掏出了一沓紙,接著他將其中一份裝訂好的資料和一支筆推到溫樂面前,說:“你認得字吧?先做做這份問卷。” 溫樂接過來,粗略地翻了幾翻,只見上面問的都是“我很少對所說或做過的事情感到懊悔、羞愧或內疚”“當我覺得對的時候我就會做我想做的事,不管別人想要什么”“為了我自己的的私利或快樂,我不斷地撒謊或欺騙他人”這些亂七八糟不知干嘛用的玩意兒,密密麻麻排了十幾張紙,看著就讓他非常煩。 溫樂嘩啦啦地翻著胡亂做完之后扔給張醫生,筆尖重重一戳桌子:“做完了。” 張一水翻開問卷,一條一條仔細看,時不時做些筆記,看完之后,他看向溫樂,語氣嚴肅地說:“溫先生,評測顯示,你具有嚴重的反社會人格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