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蘆的甜要一起分享
第二天冷暗醒的時候,郝向明穿著一身單衣,正站在爐灶前忙活著,蒸蒸向上的白色水汽中,這個面容英俊,身姿挺拔的少年顯得格外專注好看。 冷暗揉揉眼睛,在被窩里縮了縮身子,溫暖的床讓他不舍得即刻就起身。 睡覺時電暖器一直開著,新買的羽絨被也比原來那條薄薄的舊被子輕暖許多,所以冷暗一整晚身子都是暖呼呼的,連常年都跟兩根冰棍似的腳都熱了起來。 而郝向明,一整晚,除了在被子底下一直抱著他,默默傳遞著體溫,老實安分地什么也沒做。 “那個,白天時間太緊了,沒來得及買張大點的床,所以今晚還得跟你擠一擠。”郝向明抱歉地說。 冷暗沒說什么,只是默默鉆進了郝向明充滿期待的懷抱里,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冷暗不得不承認,睡覺時蹭著郝向明的體溫,聞著郝向明身上淡淡的香氣,他感到了久違的心安,甚至難得的,噩夢也沒那么可怕了,雖然電擊還有,針灸也在,可是他卻覺得仿佛有一雙隱形的翅膀在溫柔地護著他,用柔軟的羽毛撫慰他流血的傷口。 冷暗心中嘆息:這個郝向明,不論自己多么努力抗拒,到底還是自己的安眠的港灣啊。 看了一會兒拿著勺子在鍋里攪來拌去的郝向明后,冷暗問:“你在干嘛?大年三十的,不要炸了我家搞出人命啊。” 郝向明聽到冷暗的聲音,轉頭看向冷暗,笑容在尚不明亮的清晨中柔和而舒適:“醒了?要不要吃早餐?有你最愛吃的rou包子和油條,沒加糖的原豆漿也有,熱乎著呢。” 冷暗皺皺眉:“你從哪兒弄來的?” “去工業區外買的,還挺便宜,十塊錢一大袋。” 冷暗仔細想了想,老工廠外兩公里地確實是有家早點店賣豆漿油條和包子的。但是懋城的冬天寒冷又潮濕,出趟門就跟挨冰刀一樣,又涼又痛,郝向明一大早跑那么遠的路去買早點,哪怕只被寒風吹裂了一小片皮膚,也讓冷暗心里覺得難受。 何必呢,反正自己也吃不了多少,敷衍一下就好了,這么一年多都是這么過的。 “你什么時候去的?我怎么不知道。”冷暗起床穿衣服,趿著一雙郝向明昨天給他買的棉拖鞋走到餐桌前,坐下,“這么冷的天,不在家睡覺出門就為買個早餐,你可真是夠閑的。” “早上突然就醒了,見你還睡著,不忍心吵醒你,又沒什么事做,就去買早餐了,你醒了就能吃上。不過提了一路被風吹得有些涼了,所以我就熱熱,這個不比做菜,沒有技術難度的,點起爐灶我還是會的。”郝向明關掉爐灶的火,將熱好的早點端上餐桌,擺到冷暗面前,“小心別燙著了。” 冷暗先是慢慢喝了一口熱豆漿,整幅腸胃緩緩暖和起來,接著掰開了一個包子,閃著油光的一大塊rou頓時就出現在白花花蓬松松的面團中間。他一手拿一半,咬一口左邊的,再咬一口右邊的。 “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真可愛。”郝向明笑瞇瞇地說著,體貼地將一根大油條撕成了兩半,然后放進了冷暗面前的小碟子里。 冷暗嚼著包子瞪了他一眼:“一個大男人還說可愛,你惡不惡心?” 郝向明嘿嘿笑,自己也嚼了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地問:”今天不去送外賣了吧?” “不去了,打算休息到初六,等初七工廠和公司復工了,才有單可跑。你真打算留在這兒過年了?” ”嗯,就陪著你了。” “呵,說不定郝先生和郝太太現在就在從燕城飛來的路上要抓你回去過年,然后把我痛罵一頓,就像……”冷暗停住不說了,將即將脫口而出的“一年多前一樣”咽了回去,端起碗猛灌了一大口熱豆漿,生生把自己燙得連連咳嗽。 郝向明著急地給他拍背:“你慢點兒,急什么,燙疼沒?” 冷暗推開他的手:“沒事,你吃你的,別管我。”說完又咳了兩聲,已經被燙得眼角泛淚。 郝向明卻是已經將冷暗剛剛沒說完的話聽進了心里,就像被一根荊棘挑了一片心頭rou一樣,血沒怎么流,但是疼。 “果然是因為他們么?一年多前。”郝向明嘴角僵硬地動了動,手指不安地在桌面上輕輕刮來刮去。 冷暗搖搖頭:“大清早大過年的,提以前的事做什么,沒勁兒。” 接著他將面前碟子里郝向明給他撕好的半根油條塞進了郝向明的嘴里,說:“食不言,好好吃早飯。” 郝向明叼著半根油條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冷暗,喉結不安地上下滑動了幾下,似乎是還想說什么,但看冷暗那裝出來的若無其事的樣子,郝向明心里明白,冷暗是真的不想說一年多前到底是因為什么離開的。 “吃完早餐,樂意的話,陪我出門買點東西。前段時間太忙,年貨什么的都沒準備。”冷暗說。 郝向明聽到這里,沉暗的心情稍微亮了一些,嚼著油條點點頭:“好。” 冷暗吃完了早餐,用紙巾擦擦嘴,想了一會兒后,淡淡說了聲:“謝了。” 郝向明還在掰包子的動作一頓,然后又繼續進行,只是指尖多了幾分難以察覺的輕微顫抖。 “你吃得開心就好。”郝向明說,“我昨天收拾你屋子,看到了很多治胃痛的藥盒子,我不知道你的胃是怎么出的毛病。我就只是想說,胃藥還是少吃,正經吃飯才能好。” “知道了,啰嗦。”冷暗嘴上很嫌棄,可心里的愉悅已經通過聲音毫不掩飾地表露了出來。 郝向明嘴角揚起,他的心情,就因為這么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徹底亮了。 大年三十,懋城集市的大部分店還開著,因為懋城的人習慣在年三十的早上去買最新鮮的豬rou蔬菜什么的,糖果餅干什么的,也會再補充一些,然后初一到初三,就窩在家里吃吃喝喝過大年。 摩托車和自行車穿梭在懋城狹小的街道里,劣質汽油的味道和嘈雜的人聲充斥了集市的每一個角落。街上的人擠來擠去,郝向明擔心和冷暗走散了,就一直拉著冷暗的手。 “又不是三歲,別他媽拉手了,娘不娘。”冷暗嫌棄地說。 郝向明拉得更緊了,抓著冷暗避開了一輛開過來的摩托車,答了一句:“你到一百歲我也要拉著你的手。” 正巧經過一家雜貨店,有個婆婆出來了,身子佝僂,缺了好幾顆牙,提著一袋年貨,看上去應該是給孫子孫女們買的。婆婆看見郝向明和冷暗手拉手,先是有些吃驚,繼而呵呵笑了起來,說道:“手拉手,兩兄弟關系這么好?” 郝向明看了一眼冷暗,眉眼含笑,然后彎下腰對婆婆說:“對啊,關系很好。” “好事好事,來,婆婆給你們糖吃。”說著婆婆就從那袋年貨里摸出了幾顆糖遞給郝向明。 郝向明愣了一下,看向冷暗,不明白是什么情況。 冷暗點頭示意郝向明收下,郝向明聽話地收了,對婆婆說了聲:“謝謝婆婆。” 婆婆呵呵笑:“不謝不謝,婆婆覺得你們是好孩子,看著開心。” “婆婆,我們看到你也開心,婆婆過年好啊。” “誒誒誒,過年好。”婆婆說完,就提著年貨慢慢地離開了,嘴里還在念叨,“兄弟親親愛愛,一輩子和和睦睦啊……” 郝向明目送婆婆離開,很意外地對冷暗說:“這婆婆好熱情。” “這兒的人都挺熱情的,尤其是老人家。” “嗯,不僅熱情,眼力也特別好,看出了咱倆關系好。” 冷暗白了他一眼,哼了一聲:“糖還沒吃就甜上頭得意忘形了?清醒一點,跟我進去買年貨。” 雜貨店里賣的零食年貨都是雜牌的糖果餅干,增甜劑放得很多,吃起來齁甜齁甜的,但是價格特別便宜,是大部分收入不高的懋城人民的選擇。 冷暗拿了個小籃子挑來挑去,裝了一口袋,琢磨著也能吃挺久的了。付賬的時候才發現郝向明不見了,他將錢遞給雜貨店老板,四下張望了一下,才看到郝向明拿著兩串糖葫蘆走過來。 冷暗接過招來的零錢,提著年貨走向郝向明:“怎么想起買這個?” “啊你不是喜歡吃糖葫蘆嘛,我看到那邊有,就去買了,你嘗嘗。”郝向明將一串糖葫蘆伸到冷暗嘴邊。 看著郝向明那一臉期待的表情,記憶中那個在福利院里拉著自己到角落里偷偷給喂自己吃糖葫蘆的小溫安的身影和神情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弟弟吃,甜的。”小溫安今天表現好,被福利院的老師獎勵了一串糖葫蘆,他選擇了和弟弟一起分享。 小溫樂咬了一口,嚼吧嚼吧,臉上露出像糖葫蘆一樣甜的笑:“好吃!” 怎么可能拒絕呢?冷暗眼中的淚花閃了閃,乖乖吃了一個郝向明遞過來的糖葫蘆。 “怎么樣?”郝向明問。 “一般般。” 郝向明自己也嘗了一個,略略皺眉:“確實一般,沒有燕城的好吃,等以后你回燕城了我再給你好吃的。” 瞬間,郝向明又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么,有些忐忑地看著冷暗。 冷暗看出了郝向明的心思,淡淡地說:“以后的事以后再說,現在沒什么好多想的,今天是年三十,你別惹我,不然來年不吉利。” “嗯……”郝向明默默放下了兩串糖葫蘆,不知該怎么處理。 冷暗盯著他看了一眼,拿過一串糖葫蘆,把另一串塞進了郝向明的嘴里,說:“買了就要吃,不要浪費,其實也沒那么難吃,我還是挺喜歡的。” “真的喜歡嗎?” 冷暗看著他,說:“你給我的,怎么會不喜歡。” 像是有一串風鈴在耳邊被風一吹,叮叮當當的悅耳之聲讓人歡喜,郝向明欣喜難耐地抿嘴笑,說:“嗯,我知道了。” 兩人在集市逛了幾個小時,最后拎著半只雞,一條魚和一袋蔬菜水果回了冷暗的那個小出租房,進門前還和隔壁王叔碰了個面。 “喲暗仔,買了這么多東西啊?”王叔精神矍鑠,接著一陣驚呼,“這個小伙子是誰?怎么跟你長得這么像?” 冷暗瞥了一眼傻子般笑了好幾個小時的郝向明,答道:“這是我雙胞胎哥哥,郝向明。郝向明,那個是王叔,平時很照顧我的。” “王叔好。”郝向明樂呵呵地打招呼。 “誒誒誒,小伙子好,原來是暗仔的雙胞胎兄弟啊,難怪長得這么像,不過怎么不姓冷,姓郝啊?” 對于這個背景復雜的問題,冷暗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倒是郝向明機智地答了一句:“我們民主自由家庭,想姓什么隨便。” 王叔看著這一高一矮,一個黑頭發一個粽頭發,一個書生氣一個社會風的雙胞胎,覺得事情應該不是這么簡單。但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也不好多問,便說:“呵呵呵,這樣子,也是挺有意思的啊。誒那前天晚上就是你倆在吵架?” 冷暗尷尬得一陣臉紅:“……嗯。” 郝向明又接過話頭:“小事,兄弟間吵吵鬧鬧很正常的。” “啊是是是哈哈哈。” 為了避免王叔接下來再問什么尷尬的問題,冷暗便匆匆對王叔說了句“王叔我們做年夜飯了,你也忙,過年快樂啊”,然后拉著郝向明進了屋。 冷暗忙活了幾個小時,終于折騰出了一桌年夜飯,白斬雞,蒸魚,炒米線,炒蔬菜應有盡有。 被嫌棄礙手礙腳,一直坐板凳的郝向明看著這一桌菜,什么也沒說,只是淚水在眼眶里一直轉啊轉。 “你怎么了?餓哭了?太感動?還是嫌棄我做的年夜飯太寒酸了?”冷暗很疑惑。 郝向明吸吸鼻子搖搖頭:“怎么可能嫌棄?一輩子都不會嫌棄的。我只是在想,”他抬頭看向冷暗,雙眸有千百種感情流轉,“我們很久很久,沒有一起吃過年夜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