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四大才子是一個無關等級無關職位卻又非常尊崇的稱號，只頒給有錢有顏又有才的年輕讀書人。這世界以文載道，有錢有顏又有才的年輕讀書人不少，但四大才子的名額只有四個，說好的四大才子，多一個，少一個，都不能稱之為四大才子，所以只能挑挑揀揀地選出四位來。

    換句話說，有錢有顏又有才的年輕讀書人不一定是四大才子，但四大才子一定是有錢有顏又有才的年輕讀書人。四大才子之一的容瑞，就是這樣一位有錢有顏又有才的年輕讀書人。

    “大會尚未結束，大儒怎么走得如此匆忙？”黃十三啟程回景國，容瑞來送他。

    兩人沿著管道并肩而行，便顯得容瑞比黃十三矮下去一頭的身高更加突出了。

    對于容瑞的問題，黃十三早準備好了說辭：“上架在即，書商叫我回去簽售。”

    聽見三個字，容瑞的表情一時之間變得極為微妙。

    在黃十三之前，人們從未想過“九流十家”中不入流的家，竟也能出窺探天道的人物，但黃十三就是憑借和的熱賣，獲得擁躉無數，才氣無數，一舉升上大儒。

    人們更沒有想到，這位前途一片大好的黃大儒，除了創作，還會用同樣的故事人物創作出來。既然是同作者的文章，免不了要被人放在一起研究一番，這一研究，直研究得不知道多少讀書人昏頭漲腦，捶胸頓足，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容瑞也有幸拜讀過，但跟翻來覆去讀了幾遍仍舊不舍得釋卷的不同，容瑞只看了幾章回的便因覺得隔夜的飯菜頂住喉嚨眼而看不下去了。

    容瑞放下，本想緩上一口氣，突然想起回房的時候，路遇的同窗瞧見自己捧著時如鯁在喉的眼神，那剛剛安撫下去的飯菜就又堵住了嗓子眼。

    如今雖然事情已過去多年，容瑞對當時社死的窘迫還是記憶猶新。

    眼下，聽見黃十三說出這個與極之相近的書名，容瑞以自己的經驗判斷最好不要將話題繼續下去，只道：“大儒返回景國，大會結束，我也要啟程回容國，此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

    黃十三隨口回道：“可以來景國，帶你看看景國江山。”

    容瑞正要笑著應下，突然眉頭一皺，表情就緊繃起來：“你來這里做什么？”

    黃十三順著容瑞的目光瞧去，看見款步而來的裴浩瀚。如今逆種雖然有些異軍突起，從原本的夾縫里求生存轉變為要跟人族妖族三庭制衡的趨勢，但身為人族卻不敬孔圣，長于妖族卻又不服妖族的第三方勢力，或許能從政客處得來些并不真誠的平等，還是為尋常讀書人所不恥的。

    這便難怪裴公子雖然仍是與生俱來的謙謙君子模樣，甚至因為年歲漸長，行止氣質更加芝蘭玉樹溫潤倜儻，仍是惹得容瑞看一眼便神色緊繃，目光警惕了。

    黃十三不想場面鬧得太難看，論起來，各勢力間都有些剪不斷理還亂的血仇：“裴公子可也是來送我？”

    容瑞一愣：“大儒跟他認識？”

    黃十三想了想，簡至陽正牟足勁要把他的傳書寫成一本當代傳奇，自然不會放過任何夠得上“傳奇”的經歷，等自傳出版，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他跟逆種首領裴浩瀚識于微時的發小情誼，所以也沒有必要瞞著容瑞：“是，裴公子幼時借居在清水縣的外祖家，適逢其巧，我也是景國天元府清水縣人。”

    黃十三說得委婉，但容瑞還是體會到了不想撕破臉的意思，當下整了整表情：“裴公子，你好。”

    裴浩瀚瞧著容瑞，陡然笑了：“初次見面，瑞公子果如傳聞中一般英俊秀美。”

    容瑞給這百花齊放都趕不上星光璀璨的燦爛笑容笑得莫名其妙，一邊對裴浩瀚回以微笑，一邊用自以為低的聲音湊近黃十三：“為何我覺得他笑得古怪？”

    黃十三不好說裴浩瀚笑你是個矮冬瓜呢，清了清嗓子：“許是逆種那邊跟人族不甚相同。”

    容瑞的笑容便真誠了一點：“裴公子客氣了，公子亦是龍章鳳姿的君子之姿。”

    正這時，小廝來提醒容瑞今日的大會要開始了：“大儒，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黃十三也拱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公子瑞得空可來景國，叫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容瑞又向裴浩瀚示意，終是匆匆走了。

    容瑞前腳走，簡曉濤后腳從旁邊跳出來，奮筆疾書：“官道旁，容公子瑞與大儒依依惜別，執手相看，兩人眼中均有不舍，只覺得分別在即，再見無期，恨不得立時脫了褲子倒進路邊的花草叢中，幕天席地，長進短出地弄上一回，以償內心惺惺相惜卻不得相守的悵然意趣……”

    眼看著裴浩瀚的眼神越發不善，黃十三握住了簡曉濤的手：“你這寫的都什么？”

    簡曉濤不知道黃十三剛救了他一條小命，還理直氣壯的：“叔叔說要想成為一名好的家，初時需以成名家的文章為鑒。我深知自己天資不足，只能將勤補拙，便刻苦研究了老師的。”

    ？黃十三怎么看簡曉濤這行文都是：“吧？”

    簡曉濤還沾沾自喜：“封面上印著，但是葳蕤書軒出品，如今已成了孤本，市面上根本買不到，我托了關系，還花了許多銀子，才從一名收藏家手里淘來的。”

    “……”黃十三抹了一把臉，“裴公子，我即將啟程，不如也就在此與你道別？”

    “啟程？”裴浩瀚反問，“去哪兒？”

    黃十三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向裴浩瀚。

    出發的時間和地點是早就告知的，裴浩瀚準時準點的來了，卻明知故問，自然不是突發了老年癡呆那么簡單。果然，裴浩瀚接著說下去：“你不是一直想到妖族的地方寫和嗎？”

    黃十三想了想：“我的確想過，但那時我單知道妖族并不講究以文載道，不知道妖族連人形都不化，妖族的城鎮，一眼望去，水陸兩棲地空混居的動物園似的。”

    裴浩瀚便勸他：“大熱，妖族亦有了化為人形的風潮。”

    黃十三還不死心：“壓根就沒幾只妖化形，走大街上博妖眼球的殺馬特非主流似的。就這，妖族還搞了個文藝復興，點名批評了幾只最鬧騰的妖，說他們數典忘祖崇洋媚人。”

    裴浩瀚越發娓娓地勸：“所以才更需要你寫出和來，教化妖民。”

    聽見裴浩瀚扣過來這樣大的高帽子，黃十三垂頭喪氣：“我不答應也走不了是不是？”

    裴浩瀚還安慰黃十三：“你不是早想寫趙子龍七進七出戰呂布了嗎？”

    黃十三卻越發垂頭喪氣了：“我還想寫鎮關西倒拔魯智深。”

    “隨你。”

    “八十萬禁軍戰林沖。”

    “也隨你。”

    “走單千里騎關羽。”

    “盡隨你。”

    黃十三話鋒一轉：“我還想弄你，是趴著，躺著，還是坐著都盡隨你。”

    裴浩瀚便不說話了。

    黃十三又問：“我不走，讓簡曉濤回去報個信成嗎？”

    裴浩瀚拒絕了，雖然用詞溫和：“他既是你的起居注，自該不分晝夜的跟著，哪里有擅離職守的道理？”

    黃十三的面色越發難看了：“我有一段時間十分恨你，過了之后就總想，我若是你這般出身，該如何做，又會是什么境遇，想著想著便覺得，再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就沒那么恨你了。”

    裴浩瀚似乎知道黃十三后面要說什么：“我不會放你走的。”

    黃十三張了張嘴，也覺得言辭乏味，很是無趣，便不繼續說下去，只夸起裴浩瀚來：“我實不該試圖勸你，你向來果決，自是最知道該何時壯士斷腕，又該何時釜底抽薪的。”

    裴浩瀚抓住了黃十三的手，許多想說的到了嘴邊，只將先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我不會放你走的。”

    若要戰，黃十三并非全無勝算，且不說他如今的才氣，保命的文寶，只說大會不遠，他高喊一聲便能招來人族半圣解圍。但他終于沒喊，便如唇槍舌劍已割開了裴浩瀚的脖子，他終是沒忍心砍斷血管。

    黃十三掙了掙，沒睜開，便放棄了，任由裴浩瀚握著，嘆了一口氣。

    這時，簡曉濤又從旁邊跳出來，奮筆疾書：“官道旁，裴首領浩瀚與大儒剖白心意，執手相看，兩人眼中均有淚光，只覺得國仇家恨，此愛渺渺，此情幽幽，恨不得立時脫了褲子倒進路邊的花草叢中，幕天席地，長進短出地弄上一回，以償內心相知相許卻不得相守的悵然意趣……”

    “……”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