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記
鐵游死后,李高登陷入了情緒低谷。這個人給他留下的記憶太深刻了,伴隨著無法愈合的傷口,割得他一顆心傷痕累累,每次傷口將要愈合的時候,就被一只無形的手揭開結痂,給他帶來了無盡的悲哀。 深陷在這片悲哀的泥淖內,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臥室落地窗旁,不吃不喝,一動不動看著地面小小的黑點移動著。與此同時,楊景一直都在給他治療開藥,他只是麻木地吞下那些藥片,舌頭背后的苦澀加劇,他越來越感覺感到自己像植物人一樣,在慢慢僵硬。 這日,他正發著呆時,突然手背感到一片毛茸茸的觸感,帶著濕潤柔軟的氣息撲來,他心里意識到了什么,低頭一看,Snow在舔著他的手。接著,李高登又看到東野賜穿著寬松的白色襯衫站在門口,微笑地看著自己。 外面流浪的Snow回來了,被東野賜帶回來了,李高登從沒奢望還能見到狗子,強烈的驚喜感涌上心頭,化成眼淚兀自掉落了出來。 “Snow!終于回家了!” 東野賜走過來和他一塊摸著狗,說道:“我托關系找了鄴辰幫忙,依靠監控找到了鐵游住的出租屋,在他鄰居那兒找到了狗。隔壁住了個得白血病的女孩,把Snow養得很好。還有,鐵游把自己所有錢都留給她治病了,自己一分錢都沒留。” “是嗎?”李高登心中苦澀加劇,又問他,“你去了洛昆研究所嗎?他真的……做了DNA親子鑒定嗎?” “沒有的事,別想多了。你看,洛昆給我發了封定時郵件,今天才收到。” 東野賜拿出手機,送到李高登眼前。李高登劃著屏幕,仔細查看著洛昆的郵件。洛昆在信里說,他只是開個玩笑,目的是希望李高登不要看低鐵游,雖然鐵牛曾誤入歧途,但他全心全意在贖罪。 郵件的最后,洛昆用輕松的文字寫道:“……所以我跟你們開了個玩笑,一方面呢,是為了讓鐵牛切身體會到犯錯的折磨,更是為了希望你能原諒他。你們中國人不都說,‘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嗎?活著太苦太難,不要再相互仇恨折磨了。” 看完了他的解釋,李高登把手機還給東野賜,沉吟不語。只有Snow不知道鐵游死了,歡快得往李高登身上撲去,脖子上的鈴鐺聲音清脆歡快。 東野賜勸解道:“放下吧,不要再想了,他不是你的弟弟,他的錯,也用生命付出了代價。” 李高登長長嘆了一口氣,心緒忽然平和了下來,淡淡地說:“我知道了。”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原諒,但在這一瞬間,確實頓感釋懷,盡管身上的痛苦還未完全消失,但頭頂上最沉重的石頭已經卸下了,那重量如有千鈞,一直壓著他喘不過氣來,時刻提醒他,是他,因為發瘋的刻薄氣話,親手殺死了一個人。 “說好了,你要聽楊老師的話,盡快恢復身體。”東野賜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額頭,溫柔撫摸他蒼白的臉龐,喁喁細語說,“你瞧,這一年就拿了三連大獎,該準備一下去開開心心領獎,明星建筑師啊現在,我們不僅沒散伙,事務所也能重新開張了。” “我做的很多工作,都離不開你的幫助。” “知道就好!”東野賜咧嘴笑了起來,瞧著他的額頭,“還欠我一個普利茲克獎,專心琢磨怎么出作品吧!一輩子拿不到,我就纏著你一輩子!” “東野,我們以前說好了,要去我們建造的鄉村小學,你能帶我去嗎?” “當然,不過我要先回趟東京,然后再去祖父的故鄉,把祖父和鐵牛的骨灰帶回去,不然他們不會安息的,你要陪我嗎?” 李高登默默摸著Snow的腦袋,輕輕點點頭,答應了他的要求。 東野賜對他回以微笑,見他答應下來便知道李高登沒問題了。經過那么多事,他反而能更頑強地活下去,不想這個世界屈服,一直勇敢地活下去。 隨后,東野賜留下狗陪他,獨自回到了房間。洛昆研究所交給他的親子DNA鑒定證書靜靜躺在書桌上,東野賜端詳了許久,最終丟進了碎紙機處理。 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想再去觸碰,不僅給李高登很大打擊,連他很長時間都被空虛包圍得走不出去。讓它悄無聲息地過去,是最好的選擇。 洛昆說過,世界上很多事,正確答案并不重要,只是看你愿不愿意相信,而做出這一判斷的依據,便是自身的立場。 當東野賜看著碎紙機的碎屑發呆時,他接到蕭鄴辰打來的電話,蕭鄴辰告訴他,自己幫他們處理好了回國的事項,同時經過這件近乎恐怖襲擊的惡劣事件后,趙家人服了軟,舅舅和趙家的人和解,他們以后都可以安全留在國內。” 說到最后,蕭鄴辰遲疑了片刻,嚴肅地問了他一個問題,“鐵游,真的是小高弟弟嗎?” 東野賜答得很快,“不,研究所是洛昆的,他們出具的鑒定證書是偽造的。你是不知道,洛昆就是這幅德行,死了還想跟大家開玩笑。” “原來如此,你的書我看了,寫得很好,最近有什么打算?你,還是會留在小高那兒照顧他吧。” “對,不會再離開他了。”東野賜笑了笑,“能忍受他這種壞脾氣的人,除了我怕是沒有別人。” “能聽懂你在講什么的人,除了小高,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三個月后,李高登再次來到了鐵游的老家,坑坑洼洼的山路不見了,取而代之是在地震后新打的水泥路。對于東野賜來說,故鄉之行,也是陌生的。 車子暢行無阻,一路開到了鐵游家的鹼畔,那個沒人住過的屋子,竟然被打掃得干干凈凈。 “哥!你來了!” 女聲從背后響起,李高登回過頭,看到驚得睜大了眼睛的玲花,她正扶著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散步,李高登認出了那人是友棟,之前一直昏迷的植物人,奇跡般地醒了過來。 “哥,來吃飯吧!今天給你做好吃的!”她說著說著,眼淚逐漸掉了出來,哽咽道,“可是……鐵牛哥出事了,不會回來了!” “鐵牛,他實在太苦了,是我害了他。”友棟也哭了起來,捂著眼睛,又咳嗽了好幾聲。 “不要想那么多,你和丈夫自己過好日子,鐵游……他會欣慰的。他的骨灰,我給你們吧。” 李高登又安慰了幾句,從車上取出鐵游的骨灰盒交給玲花,她擦了把眼淚點點頭,扶著友棟回到了屋子。黃土高原上的秋風烈,嗚咽著從山谷下襲來,一路上都是哭泣聲。 天色快晚了,東野賜拎著另一壇骨灰,去了村口外的小溪邊。以前那條搖搖晃晃的吊橋也消失了,新搭的橋看上去很牢固,再也不會晃動了。兩人穿過新橋到了小溪岸邊,東野賜嘴里默念了幾句禱告,神色凝重地打開祖父的骨灰盒,慢慢灑在了水中,骨灰在水中先是浮出一層白色的泡沫,而后溪水流動,帶著他去往了故鄉的每一個角落。 “落葉歸根,終于是解脫了。” 東野賜如釋重負,他和李高登兩人坐在河畔上,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感受著手心傳遞過來的溫暖。夜幕要降臨了,風聲越來越凄涼,但李高登靠在他的肩膀上,并不怕黑夜的到來。他知道無論在多黑的夜里,太陽都沒有消失,轉個身,又能重新擁抱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