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的洛昆依然在滔滔不絕演講，臺下的賓客只顧著喝著酒聊天社交。他們都知道，洛昆死了，臺上只是個AI投影，沒有在意他說什么，洛昆仿佛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突然變得一聲不吭。

    眾人察覺到這奇怪的緘默，聊天聲小了許多。

    大概過了兩分鐘，洛昆又恢復了笑容，“別這樣，我覺得，我還沒這么無聊吧！怎么就開始喝酒了呢？重頭戲還沒開始！”

    盡管他的語氣聽上去十分輕松，但和他生前說話一樣，其中流露的威懾不變。

    在這一瞬間，李高登、包括會場里的其他人，都覺得洛昆活過來了，似乎眼前的人壓根就不是全息投影，而是真人的惡作劇。眾人在驚呼后面面相覷，驚訝地放下酒杯，社交場合的男男女女都停下了聊天，會場頓時鴉雀無聲，只能聽到電流驅動機器的微弱嘶嘶聲。

    洛昆高高站立在虛擬的宇宙飛船上，他從飛船緩緩走下臺階，在一片莊嚴肅穆的氛圍中，他走到了會場中央。大廳的星光頓時黑黢黢暗了，一束蒼白月光“砰”的一聲打來，照出了他的身影。

    “你們難道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嗎？還是覺得我是在講笑話？”洛昆低著頭嚴厲說道，白光打在他深邃的面龐上，眼眶陰影濃重，幾乎看不到淡綠色的瞳孔。

    他居然在生氣，李高登默默地想，見他孤零零地站在大廳中央，仿佛宇宙只剩下他一人，懷著沒人能懂的寂寞，孤獨地面對萬千星光。

    李高登推著輪椅上前，在眾目睽睽下，下意識拉了一把他的手臂安慰他，手指從那具身體穿過，這才完全確定，這確實只是AI投影。

    “Gorden，你好，好久不見。”他似乎有面部識別功能，立馬從沮喪脫離，歡快地對李高登打招呼。

    李高登說道：“現在的世界，表面上看起來繁榮，實則因為分配制度，貧富差距巨大，富人掠奪窮人，不同的人相互仇恨。為了改變分配的方式，城鎮新原理的核心思想便是拆分特大及一系列大城市，建立十萬人左右的居住點，以促進資源均衡分配。但最大的問題是，在人口爆炸的地球，這與現在的發展模式相違背，也沒人愿意主動分出資源，不符合客觀規律。”

    他頓了頓，看向洛昆發光的投影，嘴角揚起微笑，“所以，我猜到你的答案了，說吧，你的驚喜。”

    “謝謝。”

    洛昆目光掃過眾人，認真地說：“在人口爆炸、資源有限的地球，發展正在停滯，人類不過相互內耗罷了。只有生產力提高，才能改變分配方式，改變當今的社會。有個很重要的前提，提高生產力的科技革命需要思潮引領，兩者相輔相成。而我看到的是文明閉關鎖國，給自己套上穩定的枷鎖，結局只能走向消亡。我希望各位明白，再精密的制度設計也沒法阻止死亡。幾百年前，勇士們選擇了大海，現在也要這么做，人類的征途，走向宇宙的星辰。”

    一艘大船掀起星海的波浪緩緩駛來，停在他的腳下，他昂起高傲的頭顱，自信滿滿地說：“我宣布，啟動‘哥倫布計劃’，每年投資經費用于航天航空以及相應配套科學的發展，這也需要在座各位共同努力。”

    周遭皆是爭議的竊竊私語，“不過是浪費錢。”“畫餅那么大，收不回成本……”“錢砸在地上至少有聲音，砸到外太空徹底沒影了。”

    “對于各位來說，只是一筆小數目，但是各位，目光放長遠點嘛，您和您的子孫后代都需要這筆錢，更何況，各位賺的錢，有多少又是正當的資本積累呢？”洛昆嘲諷般地說。

    似乎是被洛昆戳中了痛點，那些討論都停止了，大廳又陷入了沉默中。

    正當李高登僵在舞池中時，一個沉穩的女聲從身后傳來，“我贊同。”

    洛昆的AI投影立即消失在李高登眼前，湊到她身邊打招呼：“！好久不見了！”

    李高登轉過輪椅望過去，看到一位身材豐腴的女士從亮光處走來，她穿了一身藏青色西裝套裝，留著及耳短發，臉龐圓潤，雖然看不出實際年齡，卻充滿了干練成熟的氣息。李高登目光一轉，又見李高琪陪在一邊，不禁愣住了。

    李高琪介紹道：“這位是趙先生。”

    迎著李高登錯愕的目光，她笑著解釋說：“洛昆邀請的是老爺子，老爺子身體不好，就由我代勞。來晚了，希望沒給你們造成麻煩。”

    “趙……女士您好。”李高登支支吾吾地說。

    “怎么？女人不能被稱為先生嗎？”

    不知道她是否在開玩笑，李高登驚得汗毛直立。

    李高琪在一旁打著原場說：“弟弟不懂事，連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這幾年趙老爺子累了，家里的事都是由趙先生代勞的。”

    “你好。”趙先生走上前，伸出手跟李高登握手，李高登感到手掌被一股力道滲透，頓時手心酸痛。

    在緊緊抓住了他的手之后，趙先生突然沉下臉色，聲音也變得冰冷，“我聽說，你是小炎子的朋友，容我重新介紹一下，我是他的母親。”

    這個距離下，右手已經可以掏出美工刀了。可李高登看著她，不由想到自己的母親，一時下不了手。

    他殺過羞辱自己的農民工，殺過拐賣婦女的父子，暗算過李高琪，卻唯獨無法對女性下手。女性，在李高登眼中，似乎天生便處于一個弱者的位置，充滿母性和關愛。趙先生的出現，實在令他措手不及。

    “你一點都不覺得抱歉呢。”趙先生冷笑著說。

    “他被你溺愛成那樣，不是我，也會是別人。”李高登注視著她那雙細長的眼睛，毫不畏懼地說，“你，也害死了我的母親。”

    “很多事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而你呢，卻是一個人做的。”她繼續握著李高登的手，俯下身湊到他的耳邊，輕言細語耳語，“沒關系，按照洛昆的建議，我將小炎子冷凍了，過段時間，你也會被冷凍過去的。”

    李高登這才發現，不該把她當天生的弱者，她確實是個母親，但更是一個剝削貪婪的高位者。如果沒有這些貪婪的人，爸爸便不會替他們做事，鐵游或許也不會出生，更不會毀了自己整個家庭。

    還有最后的機會，李高登下了決心，剛想掏出美工刀刺向她的心臟，突然大廳角落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破聲，撕裂開了安靜的人群。保鏢們撲上前，強行分開李高登的手，然后當rou盾保護趙先生離開了。

    電線或顯示屏壞了，漆黑的宇宙裂開，變成了正常會場的模樣。又是一聲爆炸，落地窗“咔啦”裂開，風聲從外面刮進來。

    風聲、人群尖叫聲夾在一起，如潮水一般涌向出口，慌亂中，李高登的輪椅也被人踢翻，一只腳沒愈合，腳上還打著石膏，直接撞擊到地面碎掉了。李高登怕被人踩踏，干脆躲在桌子下，忍著痛拆掉了剩下的石膏。

    突然外面又是傳來一聲巨大的響聲，比剛剛兩聲爆炸加起來都響，震得樓面如地震劇烈抖動了好幾下，李高登感到耳膜痛得都要裂開了。

    這是紐約曼哈頓，全世界最繁華的地方，他的第一反應是遭受了像“911”那樣的恐怖襲擊。

    李高登豎起耳朵，聽到人群聲輕了一些，這才從桌子下爬起來。他剛一起身，沒有完全愈合的腿重重一痛，又摔倒在地上。在最痛的時候，一只手拉住了他。

    這手無比熟悉，皮膚黝黑，皮膚比砂石還要粗糙，李高登屏住呼吸，順著胳膊往上看去，先是擼到手肘處的熒光色袖子，再是寬厚的肩膀，粗壯的脖子，最后他的目光停在那張古銅色的臉龐上。

    鐵游，不知什么時候混了進來，像一個小偷一樣悄無聲息。他扯著李高登的袖子喊道：“走！我帶你走！”

    “出什么事了？難道是你過來搗亂？”

    “李高琪！他發瘋炸了電梯，我們走樓梯，快點！”

    緊接著鐵游把李高登抱上輪椅，推著李高登往外跑，他們聽到外面人群依然在尖叫，當鐵游剛在走廊上剛冒出個頭，李高琪又回來了，舉著狙擊步槍亂掃射。子彈打得紅木地板木屑直飛，連路看不清了，鐵游一不留神，頭頂被擦出一道發燙的血花。

    火力實在太猛，鐵游見狀馬上溜回會場，帶著李高登躲到大廳的羅馬立柱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