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時間小偷
手上緊握著鐮刀,李高登的青筋在雪白肌膚下暴起,幾乎要炸在血rou里。 “放開。”李高登雙眼發(fā)紅,大口喘著氣,從胸中發(fā)出吼叫聲。 他的眼睛雖然被淚水占據(jù),可是在鐵游看來,他多了平日不曾見過的兇狠,似乎是被重重壓抑之后釋放出來的憤怒。這憤怒如戳破了的熱氣球,瘋了般亂竄,怒氣順著血液蔓延到全身。因為這憤怒,他在控制不住的發(fā)抖,陷入了癲狂。 鐵游頓時愣住了,在那瞬間松了些力氣時,頭上的鐮刀跟斷頭臺上的利刃一樣飛速落下,鐵游往后躲開挪動了一小步,可肩頭還是被削了一刀,衣服被刀刃卷出個大口子,連帶掉了一塊皮rou。 鐵游忍著痛推開他,那刀劃拉出一大灘殷紅鮮血,順著古銅色的手臂一瀉如注,滴在腳下塵土揚起的大地上。 身體又多了道李高登留下的傷口,鐵游捂著肩膀說:“發(fā)泄夠了嗎?生過氣就回去!” 憤怒盤踞在李高登心頭的高地,他停不下來。此刻,他是真的想和鐵游同歸于盡。當他拿刀要起身時,他突然聽到身邊響起狗叫,回頭一看,黑狗不知什么時候從麻袋爬了出來,尾巴無精打采地垂在后腿間,前爪流著血,一瘸一拐地朝他爬來,狗咬住了他的衣角,發(fā)出痛苦的哀嚎。 這凄涼的哀嚎將李高登稍微拉回來一些,他看到狗狗眼中進了土,淚腺一片濕漉漉的,跟掉眼淚一樣,自己也忍不住流出更多眼淚,滴在狗毛茸茸的頭上。 “snow……對不起……”李高登放下鐮刀,兩只手摸起了它的頭,隨后他將狗抱進屋子,擦了些藥膏后,用布包住傷口止血。 鐵游肩上的傷口也在不停流血,他脫下上衣,暫時堵住了流血的破損皮rou,等著李高登給狗上完藥再去擦藥。 在這短短十分鐘內,鐵游始終僵硬地站在門口,默默看著李高登將狗小心翼翼抱在桌上。他背對著鐵游,微弱的光線打在背部,另一半身體和窯洞深處的黑暗融為一體,一邊包扎一邊抽著鼻子哭泣,肩膀隨著情緒起伏,一上一下地劇烈顫抖。 鐵游這才發(fā)現(xiàn),李高登變得這么瘦,他的胳膊跟柴火一樣干枯瘦小,薄薄的灰藍色襯衫貼在身子上顯得格外寬大,甚至能隱約看到里面凸出來的骨頭。 以前的李高登不是這樣的,鐵游了解他的過去。 鐵游常常躲在萬洲地產(chǎn)的寫字樓外偷窺尋找機會,他遠遠見過很多次他,知道他什么時候上班,什么時候下班,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里,知道他會去哪里喝咖啡。偶爾加班,他的辦公室,萬洲大廈中的一小格便會亮起,像城市上方漂浮的孤島。鐵游突然想到一個陰暗的暴雨天,白天的城市被雨一澆,黑得跟窯洞一樣,他被淋成了落湯雞,李高登撐傘從對面大樓和朋友走來,穿過陸家嘴天橋時,他看到渾身濕透的鐵游,將傘遞了出去,同時跳著擠到了朋友傘下,西裝上沾了幾滴雨,被人抱怨了幾句。 第一次近距離見到他,那時候的他,除了貴公子的驕傲,甚至還有一絲純真,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變了。 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連現(xiàn)在的時間,都是偷來的。鐵游是一個高明小偷,騙過了世界,偷走了另一個人的人生。 鐵游走上前,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如鐵游想得那樣,他的骨頭像做工時碰到的螺紋鋼筋,一直硌著手疼。 李高登轉過身,眼眶依舊是紅的,目光凌厲,連瘦削臉龐上的骨頭都更加凸起,他打開鐵游的手,冷漠地說:“去醫(yī)院,snow受傷了。” “好,不過你不能跑。”鐵游說。 一輛三輪車從后山的土路下山,前頭是司機,后面裝貨的小車廂內,李高登抱著黑狗和鐵游坐在一排,狗子嗚咽著躺在李高登懷中;對面坐著被他砍傷的村民和他頭發(fā)花白的父親,那村民是個半禿頭胖子,大腹便便。他本捂著手臂嗷嗷叫喚,一看到李高登閉了嘴,而他的父親目光銳利盯著李高登,黑色短袖藏不住一身健壯的膀子rou。 三輪車在土路上搖晃著前進,氣氛沉悶,四個人大眼瞪小眼,只能聽到車輪碾過石子時的動靜,正午悶熱的風卷著汽油味吹來,吹得車里更熱了。 直到進了縣城的平整馬路,老頭才抽著煙開口問:“鐵牛,伯給你面子,你就說這事怎么私了吧。” 鐵游說:“伯,你去醫(yī)院看病,醫(yī)藥費和醫(yī)藥費由你報,這事就這么勾銷,伯你說好不?” 那半禿子顯然不滿意,抱怨道:“我這被砍一刀……” 李高登抱著狗,頭也不抬地說:“下回我砍死你,看你有沒有這個命拿錢。” 禿子的父親將煙頭丟到車外,指著李高登的狗罵道:“年輕娃說話這么沖!這是俺唯一的兒子,還沒后呢,人命還不如條狗命?” “都別吵了,我賠錢,以后相安無事。” 鐵游吼了一句,結束了這場爭吵。 鐵游和李高登在寵物診所下車,李高登瞪著那車屁股,冷不丁地說:“他的命,不就是不如狗嗎?” “別胡說,那家人都是流氓,以后在村里別找你麻煩,見了就躲著走,聽到?jīng)]?” 鐵游不知道李高登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又湊過來說了一大堆話,“他家住在后山,買了媳婦關在驢圈里,搞了一兩年都沒動靜,他老子經(jīng)常搞驢鞭狗鞭補陽,大家都知道黑狗純陽補體,他就是找個借口白打狗拿鞭。你要是真把他兒子砍死砍傷了,他老子是當過兵的兵痞,二話不說要來砍你信不信?要不是擔心你,我才不給他說好話!” 對他的警告,李高登不以為意,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扭頭抱著狗直接去找醫(yī)生。黑狗傷得太重,醫(yī)生處理傷口做了手術,對李高登說狗要留在寵物醫(yī)院觀察一天,明天才能帶走。 李高登和醫(yī)生約定第二日再來,等處理好狗的事出來,天已經(jīng)快黑了。 “沒車回去了,今天住城里的賓館。”鐵游說。 李高登依舊不理睬鐵游,沿馬路走著,他看著狹窄的馬路上車輛來來往往,一經(jīng)過車輪便帶起風,揚起許多灰塵,人行道上種的香樟青葉隨風輕晃,每片葉子都灰頭土臉沾滿了塵埃。 晚風習習,路上有許多結伴散步的行人,李高登看到一家三口,父母牽著兒子經(jīng)過,兒子在中間一手牽著爸爸,一手牽著mama,正得意洋洋地說學校的事。 “我今天考了全班第一!” 李高登心里涌起一陣酸痛,眼淚不留神又掉了出來,一個趔趄差點暈倒在路邊。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竟然是如此殘忍的一件事。 鐵游將他從地上扶起,拉扯著他的胳膊,在他耳邊說:“你心疼狗,我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