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訂婚(上)
最近奧克利先生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軌,但是無意中安吉拉又能從奧克利先生的一舉一動間察覺到些微差別。 安吉拉固執地將奧克利先生近來的差別歸咎于那個模糊而深刻的印象:噩夢中那只雨幕中伸出手的景象實在可怕至極。然而不僅僅是可怕,與之而來的還有對那個站在門口的黑影的身份的疑惑和憂慮。也許她夢見的是周邊的人遭遇了不測,但這種話說出口便會遭至他人的側目和厭惡,因為那并非淑女之言行。 說回奧克利先生,他身上的些微變化好像就是從那個雨夜的幾天后開始,巧合的是關于奧克利先生的流言也是從那時開始從倫敦上流圈子愛好者們的影子里竄過,但沒人能夠言之鑿鑿地篤定真相,畢竟傳言起初是不知從何而來的一縷煙,最終也變成了消失在他人嘴角的一絲煙。 安吉拉的母親對于奧克利先生的態度因此逐漸好轉,但仍不時用審視的目光凝視她恩人的兒子,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門房收到了一封給你的信……” 蓋爾·奧克利面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恢復溫柔謙和的常態,感激地謝過安吉拉母親的關心并接過信,仿佛安吉拉的母親之前沒有因為流言冷眼待他似的。 安吉拉沒見過奧克利先生有如此急切甚至惱怒的步伐,他的衣擺振動有聲,皮靴踏在樓梯上仿佛安吉拉生氣的禮儀老師在踮腳碾斷誰的脖子。 不過母親對奧克利先生也算仁至義盡。安吉拉想:總有一天奧克利先生會搬出她們的房子,她也不用擔心母女兩人看錯人的愚蠢名聲會落在她們的頭上。 安吉拉的眼前浮現安娜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心里對于奧克利先生的不滿再增加一分:奧克利先生明明曾經與安吉拉心目中的愛情的男主人公如此相似——除了沒有爵位和莊園——但是現在安吉拉認為奧克利先生的形象逐漸向愛情中的女主人公陰郁的未婚夫靠攏,溫和的表象下不知道是什么思想和欲念在鼓噪。 這是十三歲的安吉拉的直覺。 雖然她還記得奧克利先生送給她過巧克力,但畢竟奧克利先生寄人籬下。 在政府做書記員的堂姐來她這時很少談及政府的事情,她也無意想要提及在安吉拉家中格格不入的奧克利先生,但是在安吉拉聊起奧克利先生舉止的變化時堂姐面露深思:雖然堂姐和奧克利先生不在同一個部門工作,但是奧克利先生的事情已經暗地里傳遍了政府所有的書記員,想必其他公務員也肯定聽過一耳。 安吉拉睜大眼,沒想到奧克利先生的傳聞在外界已經屬于茶余飯后的閑談,她好奇又害怕地詢問堂姐那些母親和其他人不愿意告訴十三歲女孩的關于奧克利先生的事情。 “有傳言斯托克伯爵想要起訴蓋爾·奧克利……” 安吉拉追問道:“是因為奧克利先生愛上了斯托克伯爵的未婚妻,不,情人嗎?”她為自己的推理猜測而興奮不已。 堂姐眉頭皺起,又即刻舒展并且哈哈大笑:“這么做對蓋爾·斯托克沒有好處,安吉拉。”堂姐神秘地微笑,“不過說不定呢,如果說蓋爾·奧克利真的和斯托克伯爵的情人有所聯系。” 堂姐的手指比劃了一個安吉拉看不懂的符號,大概是成年人的暗語。堂姐看到安吉拉迷茫和求知欲的純潔眼神后摸了摸安吉拉的腦袋,感嘆道:“等你長大了,安吉拉,你該學習說話的委婉藝術了。” 安吉拉現在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除了奧克利先生引誘了斯托克伯爵的未婚妻/情人之外還有什么可能性是符合“奧克利先生和斯托克伯爵的情人有所聯系”這一前提。 不過堂姐的話鋒一轉:“但這一切都只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傳聞,安吉拉。”她認真的神情震到了沉浸在思考中的安吉拉,“千萬別在本人面前透露噢,不然就要被送入禮儀課重新學習了。” 安吉拉一怔,鄭重地點頭:這是一個十分嚴厲的懲罰,她可不愿意再面對禮儀老師的臭臉,仿佛自己只是個聽指令擺動作的衣架。 而后在陪同母親前往安娜母親的茶話會的路上,安吉拉透過汽車的玻璃看到了坐在路邊咖啡館里的奧克利先生的側影。她警惕地直起身體,眼神捕捉到坐在奧克利先生身邊的隱約人影,但是汽車的駛離迫使她遠離一直好奇的真相。 以至于在茶話會上,安吉拉思緒游離在少女們的社交聊天外——雖然之前也沒幾次能夠融入她們。但安娜很生氣安吉拉“沒禮貌”、“不淑女”的行徑,警告安吉拉“故作清高”的代價是她會告訴安吉拉的母親拉她的女兒學習了禮儀再來參加茶話會。 她們總能抓到自己的痛處。安吉拉不高興地想:世界上怎么會有禮儀課這種可惡的事情! 歸家的途中安吉拉沒能看到咖啡館那個熟悉的身影:奧克利先生和他的同伴早她一步離開了咖啡館。 那會是誰? 安吉拉的小腦瓜開始圍繞于她的愛情的范圍內滴溜溜地思考。 說實話,奧克利先生已經年滿三十,逼近了結婚年齡的上限,但是母親和周圍的人從未提過奧克利先生有秘密婚約的傳聞或者情人,難不成——正如她所想——奧克利先生的同伴是他的情人! 安吉拉不著邊際的猜測繞暈了她自己,與此同時好奇心鼓動她的勇氣探究這一樁近在咫尺的未解之謎。 然而安吉拉接下來幾天都沒有能夠和奧克利先生說上幾句話,奧克利先生柔和的面容線條略微緊繃,低下頭時淡色的虹膜倒映站在他面前的女孩。 “怎么了,安吉拉?” 他平靜的笑容似乎有些疲倦,與之前為了自己的生涯奔波時埋于皮囊下躁動的疲倦和幽怨類似,仿佛過度勉強自己用笑容與溫柔應付同樣無趣甚至更甚的事物。他甚至現在在和安吉拉打招呼有時會心不在焉地瞥開眼神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安吉拉認為奧克利先生對她的不重視稱不上紳士的禮貌行為,然而奧克利先生身上發生的這些變化背后的原因又撓得她心肝癢癢。 “……我不過是卑微的政府公器罷了。”奧克利先生漂亮剔透的眼睛亮了一瞬,又在眨眼間黯淡,“忙碌是正常的并且應當的。”他的嘴巴再說一些敷衍安吉拉的漂亮話,而他的眼神在睫毛的些許陰影之下透來細微的頹唐。 安吉拉來不及感受兩者之間的差異,奧克利先生留給女孩一個模糊的笑容后就出門了。 安吉拉坐立不安,她也沒有事情做,于是她要求女仆帶著自己去裁縫鋪拿幾天后晚宴需要的訂制禮服——安娜的母親為其女兒的訂婚舉辦了一個訂婚晚宴,邀請了倫敦上流社交圈的大部分人,其中當然包括安吉拉和她的母親。安娜的訂婚對象是懷特子爵的小兒子,上次茶話會上安娜特意拿出她的未婚夫來炫耀,所以安加拉的出神惹到了那時虛榮心格外膨脹的安娜,想必在她的訂婚晚宴上肯定饒不了安吉拉。 不過,安吉拉對于“同伴”的訂婚晚宴不是很感興趣,對于安娜的自尊心也不是很在意。和曾經的參與的大部分派對、葬禮和婚宴同理,那些是人們社交的場所,不是所有人都會想要參與同一場地里不同小團體的話語交鋒。 安吉拉喜歡派對上的小點心,而且在母親和其他夫人聊天時她可以多往嘴里塞幾塊。 她難得可以出門,即使是借去裁縫鋪拿訂制的禮服這種事務也是安吉拉不可多得的機會,雖然按照平時她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像她母親一樣讓女仆去領取。 從其車上下來,安吉拉左右打量沒有她熟悉的面孔,乖乖地走在女仆之前,而在等待裁縫鋪老板招呼伙計拿出她的禮服的時候,又有人進入裁縫鋪。 在看到那個人的一瞬間,安吉拉心中愛情幻想的男主人公形象開始動搖,但又即刻清醒過來:一個比女主人公還要美麗的男主人公?簡直難以想象,但也不是不可以…… 在安吉拉糾結時,那個男人徑直走到裁縫鋪老板面前,掛著憂愁的美麗面孔又有一絲不耐煩。 淑女可不會偷聽他人的聊天內容。 安吉拉目不斜視地盯著裁縫鋪地板上的縫隙,余光卻使勁地瞥著那位突兀矗立在裁縫鋪柜臺前的美少年——他與這里格格不入,猶如落入凡塵的天使。 等到他離開后,安吉拉詢問裁縫鋪老板知道那位美少年就是斯托克伯爵。 約瑟夫·斯托克伯爵? 安吉拉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櫥窗外斯托克伯爵的汽車早已駛離。 與奧克利先生關系密切的斯托克伯爵? 安吉拉蹙眉凝神,忽然對自己之前的推理產生了懷疑:怎樣的女人會放棄斯托克伯爵轉而投入奧克利先生的懷抱? 雖然奧克利先生曾經符合安吉拉愛情男主人公的幻想形象,但是那已經過時了,鮮艷美麗、風華正茂的少男伯爵更能吸引外界愛慕與垂涎的目光不是嗎——對他的青春、漂亮的愛慕以及他的傾心、權勢的垂涎。 因而安吉拉無法理解奧克利先生招惹這么一位伯爵的緣由:父輩積怨?因愛生恨?那天在咖啡館安吉拉所看見的奧克利先生身旁的人有究竟是誰? 而在安娜的訂婚宴上,安吉拉將之前的猜測推離全部推倒,那些奧克利先生和斯托克伯爵不合的傳聞也逐漸銷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