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門引 十九(貪官老爹)
可能魏青云對于紇骨部的計劃很關鍵,所以連帶著辛明燕的待遇都還不錯,具體表現為——有饅頭啃,有馬車坐,不挨餓不受凍。 紇骨烏桓見她脫了那一塌糊涂的漳絨夾襖,在瑟瑟地風中聳肩向車馬走來,樣子著實是伶仃。人對美的惻隱之心和性一樣在靈魂中時時作祟,紇骨烏桓隨手差人給她丟了件羊皮袍子。 羊毛粗糲,隱隱帶著股膻味,但御寒足以。辛明燕在嫌棄和挨凍之間糾結了幾刻,還是咬牙穿上了。 紇骨烏桓掃過辛明燕表情變化豐富的臉,那張臉現在很干凈、蒼白、骨骼分明,且因為敵意而帶著一種神經質的疏離。他很輕的嗬了一聲,不知道在感嘆什么。他覺得她不像是一位委身于富貴的中原女人,在男人的胯下和高宅后院里度過一日又一日,她身上似乎有著和草原上的人如出一轍的野蠻。 “接下來怎么辦?”辛明燕又坐上了車,馬車依舊顛簸,但紇骨烏桓沒有再令人把他們捆起來,所以這次的體驗比之前那段路還是舒適些許。 魏青云看向辛明燕的腦門,那里的繃帶從抹額里漏了出來,他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受的傷,可能是在國師府里,可能她和國師魈并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么甜蜜,不過這些都是他的猜想。 她整個人縮在那土灰色的羊皮褂里——她終于看起來像一個女人了,一個真實的女人。 魏青云啃完一個整饅頭,拍了拍手說:“我會去跟他們談談。” 臨近子時,紇骨烏桓一行人在西氓山腳下的小村停了下來。西氓山是離王都最近的山脈,只需一日的車馬。雖然不遠,但山勢陡峭,上山并不容易。且京城內一直相傳山中有兇獸,以至于山中人煙罕至,大多數人都只在山腳定居。 紇骨部似乎在這兒安插了不少人手,他們已經把人手安插在了離京城如此之近的地方,這是一個令人膽寒的事實。素和崇年把京城的務防布置的如鐵桶一般嚴密,他從來沒離開過京城,也從不管京城之外的事情,所以危險就這樣滋生。 魏青云和辛明燕被帶進了一組極簡陋的土木房,紇骨部的人安靜的在屋里升起柴火,用最原始的取暖方式,辛明燕猜他們在草原上也是如此生活。屋內瞬間被溫度充實,紇骨烏桓的下屬三三兩兩出去,大概是去別的屋子休息,于是整個房內只剩下溫度。 “我可以和你談談嗎?!蔽呵嘣七o了拳頭,走到紇骨烏桓面前,他不是很適應運用淮南王世子這個身份。 “你們紇骨部想要什么?”,他沒有任何談判技巧單刀直入。 紇骨烏桓的神色有些滑稽,似乎是聽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勉強忍住嘲諷的神色。 “陛下一直很忌憚親族,我或者我父王身上應當沒有值得你留意的東西?!蔽呵嘣普f。 紇骨烏桓假裝思考了一下:“其實我也考慮過綁凌光王家的那位,可惜世子去了桐州,桐州太遠···?!?/br> 辛明燕聽到自己被這樣提及,哭笑不得,心想這紇骨烏桓運氣真是極好,上街綁人都帶贈品,大梁世子綁一贈一。轉念一想,她才覺察要素,既然她辛明燕也是有用的,那么辛明荊和凌光王府必然也參與其中——她不是局外人,她和魏青云一樣。 紇骨烏桓的指節輕扣木桌,道:“至于綁你的原因,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插不上手?!?/br> “魏公子就在這兒好好呆上幾日,等著你爹拿京城務防圖來贖人就好?!?/br> “京城務防圖?”魏青云和辛明燕同時一炸。 他被這個答案嚇得不輕:“不可能!” “我家不會有這種東西!”魏青云叫道,“你還不如現在就殺了我,我不做賣國賊?!?/br> “我爹要是把這東西給了你,那才是要了我全府上下的命!” 紇骨烏桓半步上前,虛虛掐住魏青云的脖子,手上并未用力。但他整個人影都將魏青云籠罩,魏青云被他震懾住了,他從未見過真的血,光是這樣的氣息都足以讓他戰栗。他此時此刻才意識到自己是人質,居人之下,之前那些微弱的施舍不過是要挾他的另一種手段。 “你應該向你爹問清楚,究竟是他要我們的命,還是我們要他的命?!奔v骨烏桓死死的盯著他,他果然對這種獵物沒有半分好感。 “他和凌光王毫無征兆的就斷了關外運輸的鹽糧?,F在,關外,雪比你們王都還要厚一倍,你知道有多少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我們給他那么多香料皮草和銀兩,他年年運來次等的糧草也就罷了,如今連這條路也要斷?!?/br> “你們大梁的皇上不給我們留活路,你父親也不給我們一條路,那我們只好自己爭一條路來?!?/br> “七八年、上萬兩的銀子、他寶貝兒子的性命,換一張京城部署的圖,不過分吧?” “你···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魏青云被他嚇的兩腿癱軟,眼睛下意識的瞟向辛明燕,他根本無法將他口中的事和他的快活父親聯系起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父親的世界所知甚少,只有每個月從庫房支銀兩的時候才會想到他。他不知道王府是如何運作的、不知道銀子是怎么變出來的、也不知道那些莊子都在哪。 紇骨烏桓收緊了掐住他脖子的手,道:“魏公子,真的應該去問問你的爹,你們的太平日子怎么來的。如果不是你爹,我是真的想殺了你,殺了你們都城里所有人。” 他說完將魏青云的臉打到一側,魏青云一個踉蹌癱坐在地上,咳了兩聲,脖頸處浮出一圈不甚明顯的紅紫。 紇骨烏桓推門而出,不屑于再看魏青云一眼。 辛明燕在門口戰戰兢兢的看完了一整出對質,她的世界和魏青云的世界一起開始洗牌。 那根玉勢還在她身上,毫無用處,冷硬而又沉重,只是一個金玉的累贅。 屋里的柴火還在噼里啪啦的燃燒,黑煙裊裊。她目送著紇骨烏桓走遠,又將目光放到魏青云身上,她想,無論這件事情以怎樣的結尾收場,他們都無法再像從前一樣快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