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某遙遠星球。

    許行身上綁著繃帶，躺在病床上，在一次任務中，他受了重傷，不得不暫時停止訓練，留在營地休養。隊友訓練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臨時病房被隔絕在世界之外，呼吸時，胸前隱痛。許行怔怔地看著白色的天花板。他……沒能聯系上許楚玉，許楚玉的電話打不通。許楚玉不想再見他了，甚至不想再聽見他的聲音，是嗎？

    Nele推門進來，扔給他一瓶水，見許行沒有領情的意思，不耐煩地把瓶蓋擰開，把水塞到他手中，說：“你比乞丐還憔悴。許行，不要以為你救了我一命我就要把你當成恩人。”

    許行撐著手臂，坐起來，喝了口水，淡淡道：“我沒有讓你把我當恩人。你也救過我的命，我們扯平了。”

    Nele哼了聲，想走，又強忍著在床邊坐下，“知道就好。”

    她動了動，覺得這樣很不舒服，她討厭許行，更討厭許行將來會成為Bismarck家族的主人，而不是她。但不管是在婦好，還是在鷹組，不管她的成績有多好，許行總能獲得比她更好的成績，如果她連這點都不肯承認，那只會讓她自己更可笑。除此之外，許行雖然是Leon的兒子，但他和Leon很不一樣，Leon傲慢、張狂、殘忍，但許行不是。許行很……善良，沒錯，就是善良，不然，她早就沒命了。

    她不情愿地道：“你的母親和Leon結婚之后，就是Bismarck的女主人了——”

    “結婚？”許行錯愕地打斷她的話。

    Nele清清嗓子，說：“你不知道？我和長輩視頻通話的時候，他告訴我許女士已經到了織女星，Leon正在準備婚禮，下個月他們就要結婚。沒人通知你？你和你媽，關系不是很好嗎？”

    許行掙扎著下了床。

    Nele拉住他：“你要干什么？許行，你的傷還沒好。”

    許行掙開她的手，就要往外走，他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許楚玉居然真的要和Leon重修舊好。許楚玉一把一把地往他心上捅刀子。許行覺得，十八歲生日那天，把他的人生分割成截然不同的兩個部分，十八歲之前，許楚玉滿心滿眼都是他，十八歲之后，許楚玉的所作所為，一點點把他逼入深淵。

    Nele不肯讓他就這么走出去，別開玩笑了，就許行現在的臉色，只怕出了這扇門就要摔在地上，她一邊攔著許行，一邊道：“有必要嗎，你都多大了還鬧脾氣，這是許女士自己的選擇，你難道不該尊重自己的母親。”

    許行繃帶上因用力滲出血來，看上去觸目驚心，可他的表情更令Nele不安，她的父母早就死在Leon手下，就算還在世的時候，他們也沒有那么親密，作為子女，alpha真的會和自己的父母這么親近？許行的反應太激烈了，Nele忍不住想起當初還在女媧星的軍校時，許行身上的吻痕，她以為那是一個誤會，因為當時和許行在一起的是他的omega母親，可現在，看著許行泛紅的眼睛，Nele忽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許楚玉不是他的母親，而只是一個omega，那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有了解釋。許楚玉去婦好看許行，住在許行的寢室，許行身上的吻痕，在木蘭星，他提起許楚玉時許行強硬又奇怪的態度，還有Leon，許行對Leon的態度，也不是兒子對父親該有的態度，很難用alpha之間相互排斥、相互敵視的天性來解釋，那就是說，許行和他自己的omega母親之間，出現了不該出現在母子之間的感情。

    “cao……”Nele喃喃道。

    她更不能讓許行離開這，誰知道許行能干出什么事來。可沒想到，許行就算受了傷，掙扎的勁頭也還這么厲害，她又顧及許行身上的傷，動作不能太激烈，必須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口，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把他按回床上，要是再不行，恐怕只有把他打昏。Nele捏捏拳頭，心里有點遺憾，不該這么溫和的，就算動手又怎么了，她是在防止許行做出蠢事。

    Nele清清嗓子，避重就輕道：“行了，別鬧了，你又不是小孩，鬧一鬧就有糖吃，事已至此，只能接受。”

    許行攥著拳頭，胸前的傷口還在流血，可他似乎感覺不到，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咬著牙，平日看上去冷淡、英俊的臉這時居然顯得有些兇狠、猙獰。這讓Nele有些擔憂，因為就算過去她和許行爭斗最激烈的時候，許行命都差點兒沒了，都沒露出過這樣的神色。

    許行沒有看她，聲音顯得有些扭曲，“你還想做Bismarck家族的主人嗎？”

    Nele愣了愣。

    許行轉動眼珠，對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們聯手，殺了Leon。”

    織女星。

    織女星是Bismarck家族的大本營，這個傳承了七個世紀的大家族發源于此，也深植于此，在Bismarck連續幾百年的建設之下，織女星早已成為帝國最繁華的星球之一，更是帝國的軍事中樞，Bismarck家族的主人Leon更是帝國的最高將領，掌握了Bismarck，就等于掌握了半個帝國。

    這是許楚玉的傷心之地。他當年來到織女星時，是自己人生中最狼狽的時期，在織女星經歷的一切，是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的痛苦折磨。他厭惡織女星上張狂的Bismarck紋章，就算飛船還沒降落，刺眼的光就闖到他面前，就算他不想看，也沒有選擇。這個紋章，就像Bismarck，就像Leon，蠻橫，傲慢，強勢，不容拒絕。

    飛船降落。

    Bismarck的莊園在他面前緩緩打開。

    Leon朝他舉起酒杯，滿意地道：“小玉，這么久沒見，我真想你。”

    許楚玉道：“我想和許……Alex通話。你答應過，只要我肯來織女星，你就讓我聽見他的聲音。”

    Leon眨眨眼，曖昧道：“你是不是忘了，不止是來織女星，你還要嫁給我。還是，你在撒謊？小玉，你最喜歡撒謊了，真不乖。”

    許楚玉咬著嘴唇，說：“婚禮，什么時候舉行？”

    Leon放下酒杯，走過來，撩開他垂下來的一縷發絲，在他耳邊，輕笑道：“這么想嫁給我？”

    他的手放在許楚玉肩上，一點點往下，可許楚玉往后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手。

    “我……”許楚玉別過臉，無力地道：“我現在很累。”

    Leon不以為意，親親他的臉頰，說：“先休息，我的新娘。”

    這是許楚玉第二次入住Bismarck莊園。

    當年的管家仍然為Bismarck服務，許楚玉看到他，看到一些傭人，認出他們的臉，當年的記憶附骨之蛆般纏上了他，透過他們的眼睛，許楚玉可以看到嘲笑，玩味，輕慢……那絕不是他的錯覺。

    過去的幽靈徘徊在他身邊，把他拉入無邊地獄，他不停地下墜、下墜、下墜……

    Leon的態度很曖昧。

    許楚玉感到厭煩。

    他只想早點兒和許行聯系上，他費了太多功夫，都沒能拿到許行在軍隊中的聯系方式，一定是Leon從中作梗，就算他知道，也無計可施，絕對的權勢面前，他沒有任何抵抗之力。如果不答應Leon的要求，他永遠都無法再得到許行的任何消息。

    Leon娶他，只不過是想通過他把許行控制住，讓許行承擔起Bismarck家族，許楚玉很清楚，可別無所擇。也許，這對他的小行來說，也是最好的選擇，不是誰都能拒絕站到金字塔的頂端，他不可以，許行可以，

    對他來說，這就夠了……不是嗎。

    婚禮來得很快。

    和Leon并肩站在神壇上時，許楚玉仍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他看著大教堂中一張又一張在新聞上經常看到的面孔，心底生寒，這將是囚禁他的牢籠，他永遠都不可能從這個牢籠中脫身。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他的小行將走到更高的地方，不必陷入和他一樣的困境。

    Leon親吻他的額頭。

    許楚玉忍著把他推開的沖動，臉上擠出一抹笑，既然要演戲，那就演到底，他會做最敬業的演員，這對他來說，并沒有那么困難，不管是誰，如果有和他一樣的人生，都會知道這一點兒不情愿什么意義都沒有，他的人生、他的快樂、他的心愿，都不重要。

    他看著Leon眼中如愿以償的得意，Leon總是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一直都是。

    許楚玉朝他微笑。

    下一瞬，Leon的頭顱在他眼前炸開，血rou飛濺，覆蓋住他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