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李常澄今天下線才九點半，他想了想，還是登入虛擬實境，找到同事。同事過了會兒才回：“喲，干嘛去了。”

    李常澄回他：“干了點活兒。”

    “你小子工資已經夠高了，又不談戀愛，那么勤奮干嘛？難為你還記得上線，行了啊，我約了兩個妞兒，等會兒去玩兒，不跟你說了。”

    同事說的“玩兒”就是一起進私人虛擬實境打炮，既能爽到，又避免麻煩，最主要是虛擬實境只要付費就能大幅更改身材相貌，既然都是zuoai，誰不愿意跟帥哥美女一起呢？李常澄隨便回了一句就下線，把工作間收拾一番，躺到臥室床上，怎么也睡不著。

    閉上眼睛，就是德善的手、腳，還有大腿和屁股。

    她的腳好像能被李常澄一手包住，腳踝也細，說不定一手能握住兩只。德善的脂肪都長在該長的地方，皮衣裹著的胸部看不出到底多大，可比李常澄見過的都大，鎖骨平直，脖頸修長，偏偏腰掐得只有一把，線條往下擴成蜜桃似的臀rou，腿也筆直，大腿上有一層軟rou，就在纖細里多了一分柔軟的美。

    李常澄翻來覆去，總算入睡，夢境一個接一個。

    他夢到了小時候。

    李常澄不是海塘市本地人，四五歲上才來。剛過來，他父親就聘進德氏做工程師，那時候科技還沒發展到現在的程度，德氏也不是如今的龍頭老大。那時德氏好像專研醫療，借著政策東風大發一筆，給自家建寫字樓。

    后來老李去世；像是幾十年前科幻講的——科技跨越了某個關鍵點，從幾近停滯到指數級增長，短短數年內，德氏就開發出了腦波接收還原技術，然后德永的長子德毅跟宋橋集團的病秧子女兒登記結婚，結果沒等辦婚禮，宋橋老總夫妻雙雙年邁過世，女兒體弱，受不了打擊，不久也沒了。宋橋順理成章被德氏接手，由此多了能夠生產腦波接收艙的技術線。也有說法是德氏只是用了宋橋集團的工廠，真正的設備技術核心是自己的，不過民間多半喜歡往難聽里說，講德氏吃絕戶，說搞不好宋橋一家都不是正常死亡。

    但這些都是后來的事情。

    李常澄夢到的是自己七歲那年，幼兒園放假，他跟著老李去德氏的寫字樓工地監工。那天他見到了德總裁，德總裁面相三十來歲，極為英俊，其實那時他已經四十五，有錢人保養得宜，看上去年輕，也是理所應當。

    ——現在德總裁看上去也只有四十出頭，可按照實際年齡，他至少應該六十了。德氏投放市場的醫療技術已經令人震驚，尚未投放或是不準備投放的，興許更加駭人聽聞。他好像從十年前開始，就再也沒有衰老過。

    德總裁那天很和藹，但李常澄總覺得他心情非常不好，甚至到了陰郁且狂躁的程度。

    當時的李常澄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后來的他也不知道。

    但他潛意識里記得，在夢中呈現了出來。

    他其實聽到了德總裁和德毅的對話，他只是選擇忘記。

    德毅告訴德總裁——

    “meimei還在搶救，mama……”

    “.…..”

    “meimei的情況也不太好——”

    “我知道了。”德總裁語氣平淡，背在身后的手攥得關節發白。

    李常澄在夢里記起來：就是那年開始，德氏開始研究腦波接收還原技術，且如神助力，不到兩年，腦波接收艙試驗機就開始招募志愿者，三年半后，第一代腦波接收艙開始免費推廣。

    只可惜醒過來，李常澄全忘了。

    他照常沖涼之后騎著自己改裝的摩托去上班，先到員工食堂拿早餐，帶去工位吃完，巡視一圈，回來摸魚。他的心神不寧全來自于三五不時蹦到腦子里的德善。

    心神不寧歸心神不寧，晚上該去德善的虛擬實境，還是得去。

    至少“生長”的程序AI已經摸清他的個人信息，他不能確定自己違背AI意愿之后，它會不會把這些信息暴露出去。

    今天德善吸取教訓，穿了一身粉金絲絨運動裝，配白色跑鞋，金色長發扎在頭頂，連耳環都換成最簡單的銀珠耳釘，生怕又被抓出穿著問題，被打屁股。程序給李常澄安排的任務是讓德善在路況更復雜的地方駕駛，看她能不能把昨天學到的用起來。同時，系統也給李常澄開放了部分地圖編輯權限，他想了想，直接調取平民區和上城區交接位置。這兒路況比之前的上城區式道路復雜，但道路比較寬，也沒有太多學校和小區。

    德善往外開的時候還好，開到平民區，慢慢亂了手腳。她緊緊捏著方向盤，嘴唇抿起，走出兩三個路口，就進輔道找停車位。

    “這……這路怎么回事？”

    李常澄看她。

    “平常都是……最低都是四車道，中間還有隔斷，怎么……”

    李常澄聽出不對。

    只有上城區才全是四車道加中間隔斷，平民區很多路段的四車道，最外兩邊都被車輛占據，基本是二車道。

    她難道真的從沒出過上城區？還是出上城區都不是自己開車？

    “還有，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學校大門這么破？”

    對面的學校是平民區排名第二的中學，大門剛修沒幾年，在平民區里，算是氣派。

    當然，跟上城區的學校完全沒法比。

    “垃圾桶也臟兮兮的，還、還有人在街上騎著摩托橫沖直撞，剛才路邊店里有個孩子洗盤子，這時候不應該去上學嗎？”

    德善越說越慌張。

    李常澄忙解釋：“為了提高你應對突發狀況的能力，特意設置了新的場景。”

    他的話讓德善安下心，德善重新打火，開始沿著投影在前擋風玻璃上的地圖行駛。

    李常澄的心卻懸了起來。

    平民區的垃圾桶就是臟兮兮的，人流量多，丟的垃圾也多，市政清理再勤快，也沒法保持干凈。沒有工作的年輕人在外游手好閑，剛讀完義務教育的孩子會被無知的父母送去打工。

    這是常態。

    半地下區的人，連打工和游手好閑的機會都沒有。

    只有上城區，垃圾桶都干干凈凈，每個人有輕松的事情做。

    這么看來，德善是真的沒有離開過上城區。

    規劃路線開完，德善自然又出了不少錯。回到訓導所樓下，系統又一次列出問題，要求李常澄對德善進行訓導，只是這次李常澄思索片刻，直接拒絕。

    “她從沒開過那種路，第一次難免出問題，如果這樣就體罰她，未免太不公平。”

    李常澄以為系統會給出冷硬拒絕。

    [贊成。]

    系統彈窗后，再無聲息。李常澄見德善已經進去，就下線離開。

    他思來想去，怎么都覺得不對勁，找了畫草圖的本子，隨手寫下疑惑點。

    從德善沒出過上城區開始，他發現了之前被自己忽視的更大的問題。

    德總裁似乎沒有讓德善接手家里的產業；甚至沒有給她一個分公司運作玩兒。

    李常澄對八卦不感興趣，他決定明天跟同事聊天旁敲側擊問幾句，那位仁兄最愛收集和傳播流言蜚語。

    他離線后，德善照舊回訓導所住處看投影，今天她比之前認真許多，還暫停回放。

    “真的有那種地方嗎……”德善抱腿坐在硬板床上，“而且……算了。”她習慣性揉揉肩膀，又意識到這是虛擬實境，G杯巨乳不會墜著胸衣帶子勒得肩膀疼。

    “被人搶車道好討厭啊，嗯……我也搶過別人的車道嘛。”

    她塞一顆乳酸菌糖進嘴巴。

    投影看完，德善握著只剩兩顆的糖袋，想到這段時間訓導自己的警員。她一時興起，要求系統調出NPC，看能不能有其他互動。

    過了兩三秒，“李常澄”就敲開房門。

    他垂眼看向德善，金色虹膜背光時漸漸熄滅，變成李常澄本人的淺褐色。

    三小姐跳下床，胸乳晃蕩幾下，她走到“李常澄”面前，問：“你叫什么名字？”

    “李常晟。”

    “有名字應該有背景故事吧……你有沒有家人？”

    “生長”的程序意識李常晟在轉瞬間就以李常澄的人生經歷為藍本，編織了虛假的故事。德善聽得津津有味，聽到他早年父母雙亡，面露歉疚。

    好像眼前的人不是程序設定，是活生生的存在。

    “等我的訓導結束，你會……消失嗎？”

    德善本想說“被刪除”，最后換了個委婉表達。

    李常晟回答：“不知道。”他分析出德善為此擔憂，他不明白。

    達成目標之后的教程，可以存留，也可以刪除，德善為什么會擔憂？

    于是他誠實回答：“刪除無用實境和NPC，有助于保持運轉效率。”

    德善聞言，顯然是生氣了，她噔噔跑到床邊，蒙頭蓋臉。李常澄檢索到指令波動：德善選擇進入睡眠狀態。

    在虛擬實境中進入睡眠狀態達到現實的十分鐘，腦波接收裝置會自動斷開，約等于延遲下線。

    李常澄轉身，每一步都像是尺子量出來一樣精準，他擰動門把手，憑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