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洪水
陳鶯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叫他。 后半夜的時候陳鶯實在支撐不住,他太累了,最后倚在陳常勇懷里沉沉睡去。只是好像沒有睡太久,就被再次叫醒。 “鶯鶯。”陳常勇喊他,“起來了。” 陳鶯睜開眼睛,窗外一片陰灰,他以為還是晚上,便揉著眼睛問了一句:“怎么了?” 陳常勇說:“發洪水。” 陳鶯一愣,從床上坐起來。他的五感這才慢慢恢復,看到水已經漫進屋子,陳常勇踩在水里,窗外暴雨傾盆,雨水不要命地砸在窗上。天不是沒有亮,只是云層太厚,雨太大。 陳常勇從院子里揀來磚頭墊在床的四個床腳,對陳鶯說:“坐在床上不要下來,我去外面看看。” 說完轉身出門,陳鶯抱著被子看地上的積水,河水渾濁不堪,攜著石塊和樹枝來回沖刷床腳。 陳常勇趟著水走出院子,田嫂也焦急站在自家門口,腿泡在水里,見了陳常勇忙問:“老陳,你有沒有看見我家男人?” 陳常勇說:“沒有。” “這水都漫到家里了,他死到哪里去了?”田嫂急得原地打轉,一抬頭看見陳常勇頭上的傷,問:“老陳啊,怎么撞著頭啦?” 陳常勇繼續往外走,聞言回答:“夜里騎車沒注意,摔了一跤。” 陳常勇踩水走到河邊,他們家就在河流下游,離河近,陳常勇看到洪水在河面上瘋狂傾泄,水位一夜之間漲上岸堤,暴雨沖刷著后山,山洪下沖,卷著樹木和土壤兇猛滾進河流,一時間整個世界都是水聲,雨聲。不過半個小時的時間,水位已經從陳常用的腳踝漲到小腿肚,陳常勇回身,已經有不少村民圍到堤上來看,他在暴雨里大聲喊:“都回家收拾東西!報警!” 人們忙紛紛跟著他往回跑。陳常勇很快回到家,陳鶯見他回來,說:“爸爸,水漲得好厲害......” 陳常勇迅速找出一個大塑料袋裝進陳鶯和自己的幾件衣服,又從抽屜里翻出證件和存折,用防水袋封好放進袋子,拿出雨衣和膠鞋回到里屋給陳鶯穿雨衣,穿襪子和鞋,拿繩子把他的雨衣袖口和褲腿連著鞋子扎緊,陳鶯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陳常勇一把抱起來離開屋子。 陳常勇背著包,提著塑料袋沖進雨里。陳鶯兩只手擋在陳常勇的頭上,但是雨太大了,天地成為一片接天的水幕,天空烏云翻涌,陰黑沉沉,暴雨沖刷著大地上的一切,天際雷聲咆哮轟鳴,風把雨水吹得傾斜,所有人都逃離自家,往更高的地方跑。 陳鶯在陳常勇耳邊說:“爸爸,我自己下來走!” 陳常勇答他:“你的腳上有傷,不能泡水。” “就這一會兒,沒事的。” 陳常勇不再與他說話,只徑自迎著狂風暴雨往前走,陳鶯只得替他擋著頭,用手抹去他眼睛上的雨水。陳常勇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水里,水已經沒到他的膝蓋,雨絲毫沒有要停的趨勢。 陳常勇的父母家離得遠,住的地方地勢高,陳常勇繞道走過去的時候水再次降到他的腿肚以下,兩個老人正焦急站在院子門口四處張望,他們收拾了一些東西,卻猶豫不決不知道是走是留,看到陳常勇抱著陳鶯過來,忙招手喊:“常勇!” 陳常勇走過去,他沒穿雨衣,渾身已經濕透,抱著陳鶯直接進了院子。老人忙跟進去,老太問:“常勇,走還是不走哇?” 陳常勇走進屋,把陳鶯放在桌上,說:“水急,不要亂走,等消防兵來。” 他拿了毛巾給陳鶯擦臉上的水,一邊對老人說:“你們腿腳不方便,不要到處跑。” 陳常勇給陳鶯擦干凈水后,把東西一放,又轉身出了門。村里一片混亂,河流下游處已經淹到半人高,有很多婦女小孩和老人跑不快,被水沖得東倒西歪,陳常勇就趟水過去連抱帶背,一次拽上好幾個,帶到爸媽家的院子安置好后,一口氣不歇繼續往下面去。 很快院子里就站了不少人,陳鶯沒脫雨衣,踩水走到院子門口扶著門往外看,看著陳常勇抱一個小孩,身后跟著一個牽著孕婦的男人走過來。陳常勇到了院子前把人放下,見陳鶯站在門口淋雨,皺眉對他說:“回屋里去。” 陳鶯眼巴巴仰頭望著他,搖頭。 有人過來拽陳鶯:“陳鶯,你懷孕了,回屋里去坐著吧,別淋病了。” 陳鶯只好往回走,轉頭看過去的時候陳常勇已經轉身走了。他被扶到屋里坐下,有人對他感嘆:“老陳真是個好人,陳鶯,你福氣好呀。” 陳鶯沒有說話。 后來消防兵過來接人,陳鶯和大部隊一起被送上車,陳常勇在車門邊與消防兵說了幾句,然后走到陳鶯面前,低頭對他說:“我去給他們帶路,你和爸媽一起去鎮上的集合點,我晚點過來找你們。” 陳鶯下意識抓住陳常勇的手,陳常勇摸摸他的頭,把手松開,轉身走了。 車門合上,陳鶯抱著陳常勇的包貼著車窗往外看,但是雨太大,窗戶上全是流淌不息的雨水,他什么都看不清。 又有人在他身邊說:“老陳是善人啊。” 我不想要他是善人。陳鶯望著窗外,心想,我只想他是我一個人的爸爸。 受災地的人全部被送到鎮上的一所小學里臨時搭建的集中點,學生宿舍被臨時空出來,所有人都坐在狹窄的床鋪上,陳鶯坐在最角落的床里,陳常勇的爸媽在他對面的床上,已經躺下休息了。周圍有些吵鬧,外面雨聲也大,陳鶯找到一個小吹風機,開了最小檔的風慢慢吹著頭發。 偶爾有小孩跑過來和他說話,都是他以前在衛生室見過的。陳鶯便安安靜靜地陪著他們,如果看到有小孩的頭發還濕著,就拿起吹風機給他們吹干。 雨一直下到晚上。一整天天都是黑的,陳鶯一直看著窗外,看雨水和悶雷轟隆隆洗刷著這個世界,像是沒有盡頭。 他等到很晚也沒等到陳常勇回來,集合點的燈熄滅,所有人入睡,陳鶯側躺在床上睜著眼很久,直到反反復復的雨聲哄得他困意漸濃,陳鶯才在一個不情不愿的狀態下皺眉睡過去。 陳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一直也沒完全睡著,意識里總繃著一根線。直到一只手摸上他的臉頰,陳鶯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陳常勇好像也沒想到他這么容易就醒過來,見他睜眼的時候還怔了一下。陳鶯看見真的是他爸爸,撐著胳膊就要從床上起來,陳常勇忙伸手去扶,陳鶯被扶起來,張開胳膊抱住了陳常勇的脖子。 “爸爸。”陳鶯埋在陳常勇的胸口前,聲音很小地叫他。白天的時候大家都聚到走廊或者樓下談論這次洪水,房間里只有寥寥幾個人或躺或坐。陳鶯抱著陳常勇探頭從他背后看了看,見沒人注意這邊,偷偷在陳常勇的側臉上親了一下,又抱著他不肯動了。 陳常勇輕輕拍著陳鶯的背,把他睡亂的長發理順,問:“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陳鶯說:“沒有。” 窗外的雨聲不知什么時候變得很小了,烏云也散去些許,露出暗青的天光。陳鶯摸到陳常勇的褲子上都是水,再低頭一看,鞋也濕透了。 “去洗澡。”陳鶯推了推陳常勇,“一樓有澡堂,還有熱水,快去。” 他從塑料袋里翻出幾件陳常勇的衣服和毛巾,陳常勇接了,起身下樓去洗澡。他沒有洗很久,十五分鐘便重新上樓來,換了干凈衣服褲子,坐到床邊。陳鶯掀開他的衣服看了看背,淤痕已經有些淡了,但陳鶯還是不大放心,手摸著陳常勇的背,小聲說:“還是要去醫院看看。” 陳常勇摟著他,聲音也低低的,“去鎮上的醫院看。” 陳鶯看著陳常勇,仰起臉去親他。陳常勇寬厚的肩背擋著陳鶯的身體,低頭小心回吻。兩人都盡量不發出聲音,安靜在輕微滋響的白熾燈下接吻,走廊上的人在說話,靠門口的床上睡著人,偶爾翻了個身,把床壓得嘎吱響。 陳鶯抱著陳常勇的腰,伸出舌尖小口舔他的嘴唇,陳常勇含住他的舌頭,大手慢慢伸進他的孕裙,撫進里面隆起的肚皮。他不敢碰陳鶯的胸口,怕他又犯惡心。陳鶯卻主動握著他的手往上,讓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沒關系了。”陳鶯小聲對陳常勇說。 自從懷孕以后,陳鶯的胸部漲了一些,只是還顯得嬌小。陳常勇握著他柔軟的乳rou慢慢揉,陳鶯依偎在陳常勇的懷里,細細的手指摸著他的腰和背。 兩人都有些情熱,只是時間場合都不對,只能各自坐回去,難得在親熱上有些局促地拉開距離。陳鶯低頭舔了舔嘴角的水漬,把被弄亂的孕裙整理好,陳常勇側過身坐在床邊,拿腿擋著胯間的隆起,手指交握,不大自然地放在膝蓋上。 陳鶯靠在陳常勇肩上,問:“家還在嗎?” 陳常勇實話和他說:“應該全淹了。” “那怎么辦,我們還回得去嗎?” “你想回去嗎?” 這是他第三次問陳鶯類似的問題。陳鶯看著他,依舊是同樣的回答:“我只想和你呆在一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陳常勇沉默著,摸了摸陳鶯的頭發。 集中點人多,床鋪不夠用,很多人就干脆打地鋪。陳常勇來得晚沒床睡,就在陳鶯床下鋪了條席子。晚上的時候雨還在下,只是變得很小了。關燈后陳常勇坐在陳鶯床邊一搭一搭拍他的背,直到把人哄睡著,才躺到地上的草席去。 雨聲稀稀落落響到后半夜,一束手電筒的光照進了靜謐的房間,緊接著一個聲音響起:“陳常勇。河下村的陳常勇在不在。” 所有人都醒了。陳常勇從草席上坐起身,陳鶯也睜開眼睛,跟著一起坐起來。門口站著幾個人,手電筒的光在雨夜里亮得刺眼,只映出一群人黑暗的輪廓。 “我是。”陳常勇說。 “跟我們去趟警局。”來人說,接著又念了幾個人的名字,全是河下村的,然后說:“跟我走。” 陳常勇站起來,陳鶯慌亂抓著他的手,手指扣得泛白。陳常勇摸了摸他的手背,低聲說:“等我回來。”然后和其他幾個人一同離開了。手電筒的光在走廊里晃過來,晃過去,很快就漸漸遠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