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夢
溫籍死了。 那日京都雨后放晴,街上也熱鬧起來,吆喝聲叫賣聲說話聲混雜在一起。 喻言卻聽不見了。 那日頭照在他身上,竟無端起了一身寒。 回稟的隱衛(wèi)跪于門后,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帶我去看看她。” 喻言開口,聲音卻輕,輕的像是要淡進風(fēng)里。 四月十八,好日子。 溫籍被葬在京都郊外,女子未成婚不得入祖墳,喻言只好把她留在了能看的見皇城的地方。 離那人近,想來她會高興的。 郊外風(fēng)大,有幾朵桃花跌落枝頭。 喻言伸手接住。 溫籍兩歲時,隔壁丞相府嫡子出生。 溫籍八歲時安陽公主薨了,就再沒人見過那嫡子,傳聞是體弱多病,連風(fēng)都見不得。 尚書府后院有棵桃花樹,花期時總是開的喧鬧,像是胭脂染紅了天邊。溫籍家教嚴,父親不愛她同其他貴女出門游玩,溫籍就總爬上樹眺望墻外。 那是喻言第一次見她。 身后桃花落了一地,而她向他伸出手。 彼時他母親安陽公主剛?cè)ィ笤壕鸵呀?jīng)蠢蠢欲動。他被囚在府里,空有嫡子的名頭吃盡了苦頭。身邊老奴忠仆早被發(fā)賣,而父親未曾見他一面。 想來過去父親的慈愛不過是假相,如今也迫不及待露出里面破爛的里。 他以為他插翅難逃,以為余生便同這荒蕪做伴,以為自己終是要困死樊籠。 但他沒有。 那只手拉他出泥沼,救他于痼疾,求了先生替他開蒙,助他一步步重拾榮耀。 喻言記著她的好,一記就是七年。 最初他想回贈她恩情,后來他想地位配得上她身份。到她身死,他才幡然醒悟,他求的是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年少時受欺,不肯與他人多言,只愛纏著她。她父親為避嫌,便不讓溫籍再同他日日玩在一處。彼時年幼,尚不懂情之一字。溫籍大他兩歲,偏又早慧,漸漸就同他疏遠開來。他以為是嫌他身份太低,便卯著勁爭得皇上寵愛。待他獲封爵位,也只等來了她一份賀禮。 他不愿如此,置氣吹了一宿冷風(fēng),沉疴又起,病的奄奄一息,溫籍得了消息翻墻來看他,握著他的手一宿未睡。自那起,他便總裝病,央著溫籍來看他。 溫籍總笑他人不大脾氣倒大。 她哪里知曉,他囿于孤寂太久,只貪圖她給的那點溫暖。他那些孩子氣小脾氣,也只給她一人看。 等他年歲大些,習(xí)得權(quán)謀心術(shù),便越發(fā)敦默寡言。外人夸他芝蘭玉樹,溫籍卻只嘆道他體弱,慧極必傷。 那時年紀(jì)小,以為如此便是一生。待到時局動亂,他卻連別離都來不及說。 尚書府遇害,他瞞著父親潛入,送她出火海替她平后事。國公府涉險,他派人護安危助她往北地。 他時常想,若是沒有及笄禮相遇國公府三公子,他和她是否就可以執(zhí)手一生?昔年他不識愛恨,只當(dāng)自己報恩,直到看見她香靨凝羞同他人說話時,才明白自己大錯特錯。 夜里他夢到了七年前,她尚年幼,他抓住她伸來的手,不曾松開。夢里沒有她家破人亡,夢里沒有傅粉少年,只有他們兩個,唱罷白首之約。 大夢方醒,她紅妝面容還眷在眼瞳,他捂了面,竟是落下一滴血淚來。 昌平元年,丞相嫡子病逝,年僅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