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赫爾德又在偷看那枚指環。

    對，就是正套在他手上的那個。

    是很簡潔的款式，銀色的戒圈，翡綠色的透明寶石。

    從輕微磨損的痕跡上看，它已然經過了一些年月。但看得出來指環的上一任擁有者非常愛護它，使其依舊閃閃發光，沒有被時間湮滅了原有的光彩。

    ——應該是非常珍貴的，代表了某種紀念意義的東西。

    至于要問他為什么不昂首挺胸地看，而是要偷偷地看……

    因為、因為若非如此，就未免顯得太高興了些。那過于孩子氣了。

    作為一定程度上的頭狼，他一向認為自己是冷靜有條理的，雖然還沒能完全做到掩藏自身鋒芒的沉穩，但已經是個合格的且可以被人依靠的對象了。

    黑巡司的隊員信賴他，灰晝司的精英視他為旗鼓相當的對手，福爾圖那的人們雖對他的存在心懷恐懼，但也給予了足夠的尊敬。

    以此為鑒，他確實已經成長到足夠強大了。

    然而在阿辻翠眼中，他大概還是個小朋友，依舊需要她的守護。

    他不想這樣，他不想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得幼稚。否則，這個人就只會在他面前微笑，連一個分擔煩惱的位置都不預留給他。

    而且，根本就不是他不夠成熟，而是阿辻翠過于從容鎮定。

    看看她做的事，未免太有備而來了不是嘛。

    事實上，他有想過類似于今天的場景。

    它遠沒有那么復雜，就只是很普通的狀態。

    比如在吃飯的時候，阿辻翠拿了塊披薩咬了一口后忽然提了一嘴，結婚吧。然后他在愣了片刻后回答她，好，吃完就寫報告。

    再比如說他們在夜晚閑逛集市的時候，嗯，十指相扣好了。然后阿辻翠有些百無聊賴地看著天，突然說，結婚吧。然后他也沒猶豫多久地回答，好，回去就寫報告。

    他甚至想象到過阿辻翠什么也沒表示，但他已經再也等不下去的那一天。

    然后，他就會賭上所有的傲氣與勇敢主動詢問。啊，這對于一個Omega來說其實是有些自以為是了。

    說來有些無奈，他也不是沒見過那種完全不征求另一方同意，單由強勢的那方決定就步入婚姻的糟糕狀況，甚至還見到過強迫與掠奪后形成的妥協。

    而對他而言，尊重是必須的，他擁有選擇接受或是拒絕的權利。

    這在一部分Alpha與Beta的固執思想中代表了叛逆與狂妄，但他還是要說，尊重是必須的。

    哪怕當對象是阿辻翠，他的答案只會是一個時，也是如此。

    所以，理解了吧，現在的情況就有些失控了。從那張地圖開始，跨越山脈的飛翔，無垠的海，從未聽聞過的鯨，隨風飄揚的歌，漂浮海面上的塞墨島嶼，全都不過是對方為了說出那一句話語所作出的準備。

    已經到夸張的程度了。咳，他的意思是他還想說話，也還不想哭。

    而最為不可思議的是，當事人沒這方面的自覺。她貌似認為自己現在做的這些是每個Alpha必經的關卡，她非常認真地想打動他。

    呵，求求她快認清一下現實。

    他聽見一句“我愛你”就差點沒控制住讓血液沸騰，還要他怎么樣??？

    哭嗎？跳海嗎？此生最后一天嗎？

    只要，“我愛你，請和我結婚。”

    他就可以了，他就能行了?。氊惸銥槭裁匆@么努力，請不要懷疑他的深情可以嘛。

    “赫爾，我們到了。”阿辻翠停下了腳步。

    赫爾德這才回過神，但當他注意到眼前的一切時，他又再次忘卻了呼吸。

    那是一片蔭密的白色樹林。

    樹是他沒有見過的種類，樹干很高，樹葉呈現出扁長的羽毛形狀，樹枝上分開著小小的傘形花序。而最奇妙的一點莫過于，它們是純白的，從軀干到每片花瓣都是白色。

    天已經有些晚了。

    銀色的星河靜靜流淌，而正在其澄螢閃爍之際，風又令這片樹林開始搖曳。

    雪白的樹枝，雪白的樹葉，雪白的花蕊。它們一齊晃動，好像在與天上的星辰說話，好像在此時被并不存在的皎白之月所映照。

    雖然不是，但真的很像。

    真的很像六年前那片灑滿月光的森林，雖然今夜沒有月亮，赫爾德恍惚著。

    他曾無數次在夢中走近，然后祈求月之女神能將那個月夜存在地久些，再久一些，好讓那個裹著他狼尾巴的女孩也得以停留。

    可太陽一定會升起，夢中森林也一定會消失。森林留不住月光，就像狼留不住他的少女。

    “這是此次旅程中，我最后一份禮物了?！卑⑥y翠握住青年的手，帶著他走入樹林。

    “我們初次相遇是在六年前的一個滿月下的樹林。自此以后你便時常用手撫開掉落在上面的灰塵，讓它每天都像嶄新的，甚至在時隔六年后再次見到我的第一面就認出了我。而我卻只是將它當做了一次普通的幫助，雖然我暫時還未將它丟棄，但時光早已把它封鎖在塵土之下，直到你再次將它喚醒。”

    “這讓我……感到很抱歉?！?/br>
    狼人沒有說話。

    他與他的女孩漫步在簌簌作響的皎白之下，一切都恍如隔日。

    “不，沒關系了。”他忽地嘆了口氣，“你又不知道，而且，現在已經沒關系了?！?/br>
    是的，或許那確實是扭轉了他一生的奇跡，但也不過是過去罷了。

    他的寶物已經來到了他身邊，他再不必受到思念與等待的無止境煎熬，也不必在夜深人靜時經歷動搖地惶恐。那些都過去了，與現在與未來相比化作了紀念，執拗也好，不知變通也好，都可以釋然了。

    赫爾德想。

    “可是赫爾，這終究太難了啊?！卑⑥y翠卻這樣應答。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做了想要做的事，成為了想要成為的人。不要懷疑你的選擇，因為你也成為了我的選擇。你真的就如你想要的那般，一直在勇敢地成為最真實的自己。”

    “可在另一個方面，我又完全不知道你是怎么堅持下來的。一個人在另一個人不知道的情況下喜歡并選擇了不知期限的等待，這太苛刻了。一個夜晚，其實也只不過是短暫的幾個鐘罷了。它是如何支撐你繼續這份喜歡，又是如何勸服你執著這或許沒有結果的等待呢。對于我而言，這太不可思議了。我實在弄不明白，一個人怎么會這樣喜歡著一個人呢?！?/br>
    說到后來，她的話語中都滲透出了無奈。

    “你說它守護了你六年，并且會一直守護下去。它帶給你力量，帶給你堅持的信念，帶給你改變的勇氣，但與此同時，我想它還帶來了一些遺憾，或許也令你難過了很久?！?/br>
    “如果能修正就好了，如果能不要有遺憾就好了?！卑⑥y翠注視著他。

    她漆黑的眼睛仿若深沉的夜空，有銀色的星河緩慢而靜謐地流淌。

    與六年前相比似乎更廣闊也更內斂，而不變的是她那一如既往，總是隱藏在黑夜中的溫柔。

    “你之前對我說，月光注定會從森林中消失。那我便將這里贈予你，一片永遠都灑滿白色月光的樹林?！?/br>
    “雖然只是個小地方，但在往后的日子里，它也一定能守護好你。就好像這里的‘月光’，愛你，愛著你，永遠也不會離開。姑且也只是這樣而已，所以請拭目以待吧。”

    “我的月亮之子，我的，赫爾德?！?/br>
    一片花瓣落下擦過了側臉。

    赫爾德這才意識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飛快地偏過頭將眼睛藏到了陰影里。

    “你、你……”他的聲音微不可聞地顫抖了一下，“你真是這世上最狡猾的騙子，阿辻翠?！?/br>
    “……為什么這么說？”

    “哼?！焙諣柕吕浜咭宦?。

    “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我恐怕做不出溫柔或是浪漫的事，也可能無法帶給你幸?；蚴强鞓贰?，你當時是這樣說的。可現在呢，說的是甜言蜜語，浪漫的事也快被你做盡了。我完全明白了，你的目的無非是想讓我放松警惕，好看我表現出不知所措的愚蠢的樣子。”

    阿辻翠微皺起眉，她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

    “不?！彼髦貥O了，“甜言蜜語我不說的，我只說我心中所想的事。”

    “我也否認你所說的做盡了浪漫的事，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嘗試這么做，還非常生疏地弄錯了順序。按照計劃，我應該到達這里之后再拿出指環。我承認說過謊言，但我很少這樣，也未曾對你這樣做?！?/br>
    赫爾德：“……”是認真的嗎？

    阿辻翠這人，怕不是個戀愛鬼才吧。

    “寶貝啊?！彼荒芸逑录绨?，故作輕松地調侃。

    “或者你有什么其他的練習對象嗎？傳授課程的老師？還是說這也是上一位惡龍教給你的一部分嗎？”

    阿辻翠不明所以，“你指什么？”

    “……不，當我沒說。我就當你天賦異稟了。”青年感嘆一聲，繼而他揉了揉眼睛，回頭露出了對方再熟悉不過的壞笑。

    “我喜歡你的禮物，每一件都喜歡。我的意思是，你這次做的事很成功，真的，已經非常成功了。”

    如果目的是讓他心動，那別問，問就是否認。

    因為無時無刻，沒有一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