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巡司東部區域的首領在福爾圖那算不得什么大人物，比普通群眾好點，但依舊屬于靠務工獲取收入的基本職務。油水沒幾層刮，知道的不多，薪水只能算與勞動付出成正比。

    在無人刻意隱藏的情況下，找到這樣一個人算不得難事。

    出于一種既為朋友又是長輩的心態，科爾登好奇得要死，好奇得要命，好奇得吃不下飯。

    他真不知道該是怎樣的Omega才能把阿辻翠拿下，他莫名覺得欣慰，覺得自己在有生之年又看到了一個奇跡。

    哦對了，根據他多年來的戀愛經驗，那位可愛的小情兒可能會因為看到下午的沖突感到不安與費解。

    不過別擔心，不會更對口，作為一個經驗老到，堪稱完美情人的Alpha，他會助攻可憐的小惡龍重新抓住她戀人的芳心。語言的力量，甜言蜜語擁有的超大能量。

    凜冬準備這樣開頭。

    其實，那不過是在表明立場。

    小惡龍在表明她或許只是因為一己私欲，或是諸如難以控制的占有欲之類的原因在短暫地偏袒福爾圖那。

    這里不僅沒她在乎的人，還沒她在意的事，等過段時間她搞不好就會興趣全消。

    她在震懾那些對福爾圖那有敵意的目光時，也在告訴對方還不需要過于忌憚。同樣，這世上對她懷有敵意的家伙也不用白費力氣，這里沒什么值得要挾。

    只不過是最近較為喜歡的玩具。

    要是壞了，她也不介意再去找個新的——所以大可不必去動壞心思。

    雖然有些難以理解，但小惡龍在保護這座城市，在保護她想保護的，對，也就是你。

    這是他想說的。

    “還能有什么感想。威風凜凜，帥氣得要命，真不愧是我的Alpha。你說，除此之外我還能想到什么？”

    等一下！

    “有什么問題，難道您不贊同嗎？凜冬閣下?！?/br>
    請等一下！！！這是不是和說好的不一樣！科爾登一邊對自己的聽見的報以懷疑，一邊難過地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哦，懊惱。

    是個惡龍吹，鑒定完畢。

    赫爾德垂了垂眼瞼，“其實我也有問題想問凜冬閣下。您為什么要稱她為‘小惡龍’，這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含義嗎？”

    科爾登思索了片刻，“其實也不是需要保密的事，只是在想或許讓小惡龍自己告訴你會比較好。”

    “可還是勞煩您告訴我，凜冬閣下?！鼻嗄晖斑~了一步，他挺直了脊背，看上去分外認真，“我并不清楚她的過去，除卻一些在我聽來都過于危險的冒險，她很少說自己的事?；蛟S是她覺得過去的事沒必要同我說，但出于私心，我依舊不想錯過了解她的機會，所以哪怕說一點也好，十分感謝您。”

    科爾登忍俊不禁，他覺得自己正在目擊一直漂泊在海上的老友踏上幸福彼岸的過程。

    “好吧，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不告訴你可未免有些無情?！?/br>
    他打算推波助瀾，不壞心眼的那種。

    “小惡龍之所以被稱為小惡龍，那是因為在她之前就有一只惡龍，那是一只大龍。我與那只大龍是摯友，我們曾一起龍口逃生，是過命的交情。有一天那只大龍去了肯迪沙漠，我忘了是什么理由，總之就是那么巧，她從沙漠里撿回來一個孩子。聽她說大概是被地圖騙了誤入，然后昏迷在了沙漠的后半程里。”

    “包括我在內，所有的隊友都很驚訝，我們真不知道一個孩子是怎么獨自在那鬼地方走那么遠的。不過大龍那家伙覺得我們少見多怪，她說她在差不多歲數的時候也干過類似的蠢事。當時我們心血來潮地提議，等這孩子恢復后讓她在我們之間挑選一個老師，感覺得出來，她會在未來成為很棒的冒險者。”

    “……好吧，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像是經歷了一場大雨，又冒出了數不清的疑問?！笨茽柕亲髁藗€壓低的手勢，“稍安勿躁，先讓我把這個故事說完。”

    “我們躍躍欲試，想著到時候有必要各自展示一下絕活。不過大龍不屑一顧，甚至表現出了一種討人厭的自信，她說如果非要在我們中選，那孩子一定會選她。結果你猜怎么著，居然被那家伙說中了，其他人紛紛落馬，那孩子真的選了她。真是記憶猶新，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孩子選擇的理由，她對惡龍說，我也想成為惡龍。”

    “于是就是這樣，她成為了小惡龍，從各種意義上?！笨茽柕钦f道。

    難怪，這也就說得通了。

    惡龍這個赫赫大名在十五年前就與凜冬一起響徹了奧格。

    名為龍的，遮擋在整個王國面前的高大壁壘就在某一天毫無預兆地轟然倒塌，沒有人不感到激動，雀躍，熱血沸騰。

    雖然其他人遇到龍該怎樣還怎樣，不要妄圖生存時間從五秒延長到六秒，但至少在這片大陸上有人能對付！

    這個認知讓所有人為之振奮，特別是在阿那托勒的人們親眼目睹那如山一般的亡骸與龍黯淡灰敗的豎瞳。

    惡龍與凜冬在某一瞬間超越了一切，他們強悍，顛覆，無所匹敵，成為絕對力量的標志。

    沒人能與之抗衡，就算龍也不能。

    之前出盡風頭的前沿者有很多，后來的新鮮血液也層出不窮。

    可十來年后的現在，哪怕凜冬定居城市逐漸安逸，哪怕惡龍性情古怪兇名遠揚，人們依舊無法忘卻這兩位傳說中的冒險者——凜冬，惡龍。

    只因為再之后的冒險者團隊屠龍成功也無法匹敵他們那時帶來的震撼與驚艷。

    所以當赫爾德初次聽阿辻翠稱自己為惡龍時，他除了荒謬之外還是荒謬。

    不說別的，年齡就對不上。

    在那之后對方再次言辭鑿鑿地確定自己是惡龍。好吧，雖然年紀對不上，但好歹實力不算離譜，赫爾德勉強妥協了這個說法。

    但如果說，十五年前的惡龍是阿辻翠的老師，現在的惡龍是阿辻翠那也就說得通了。

    唔，惡龍一號，惡龍二號，惡龍，小惡龍。赫爾德盤點著，回想起阿辻翠曾與他提過有個老師，也說起過自己在沙漠差點喪命的事。

    對了，沙漠！

    赫爾德飛快想起了這茬，他沒辦法不皺眉。

    “有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她怎么會獨自進入沙漠？地圖錯誤的引導只是一部分原因，我真正不明白的是，到底是什么促使她離開母城，面臨選擇是橫度沙漠還是跨越雪山的難題。”他望著科爾登，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好吧，是個關鍵問題，也是我想對你說的。”像是要宣布重中之重的事，科爾登停頓了好一會兒。

    “小惡龍她懷疑著這個世界，質疑著這個世界，排斥著這個世界。固然，或許她排斥的并不是這個世界，而是這世上的觀念，這世上的規則，以及就這樣在世上生活?！?/br>
    “哈，很奇怪吧，我也覺得不可理喻?？纱簖埨斫饬怂?，說那或許就是小惡龍的活法，她可能曾據理力爭，但最后打定了主意，她要自己對抗這個世界。不同意的觀念保持反對，不贊同的規則絕不遵守，于其在一個不認同的地方生活不如離開，離得遠遠的。這世上的欺騙謾罵暴力不公，全然置身事外，這世上應接不暇的琳瑯滿目，也全都冷眼旁觀?！?/br>
    你說，這得多矛盾？

    科爾登的藍眼睛中盛滿了無奈，“她為什么會獨自離開母城呢，事實上她非常清醒地明白自己屬于這個世界，可她不想。所以她無家可歸，她選擇了她一個人的世界?！?/br>
    路旁印刻燈的火光閃爍了一下，沒有人說話，連空氣都沉寂了下來。

    打破沉默的是赫爾德。

    他吸了口煙，忽然笑了笑，依舊是那么桀驁不馴，“可我看見的是，她幫了福爾圖那。”

    “對?！笨茽柕巧钗丝跉?，“如果說小惡龍是一部連續刊登的，那么截止到我上次看完的部分，她放棄了最開始的冷眼旁待，選擇與這個世界和解。大龍希望她別那么極端，有時嘗試一下在城市生活也不錯，她在乎大龍，所以作出了努力。不過顯然，這個轉變還不足以促使她做出在意或是保護的舉動?！?/br>
    “看來就在我沒注意這篇時，它增添了占據重要地位的濃墨重彩的一筆?！彼ь^望向夜空中懸掛的弦月，笑得意味深長。

    “轉折發生了啊。”

    “哇哦?！焙諣柕聭蛑o地感嘆，“或者我可以自說自話地認領這個功勞。”

    “咳?！笨茽柕禽p咳一聲，“事實上，不是你就沒有別人，至少我想不出來?；蛟S福爾圖那該慶幸擁有真正的幕后功臣，否則小惡龍不可能幫忙，不管會不會有金光閃閃的金幣與碎尸萬段的威脅。嗯，或者沒有威脅?！?/br>
    青年卻沒有表現出他想象中的高興，“您的意思是，我的存在可能會對她造成威脅。”

    “不不當然不是！天哪這向陽花一樣的舉動是怎么回事，快停下吧?！?/br>
    傳說中的冒險者有些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她遠比你想得狡猾，你還指望走過那么多路的人站在原地不動嗎？她當然做好了面臨這些窘境的準備。沒有刻意隱瞞，龍就靜靜蟄伏在那兒守株待兔，如果有人以此威脅就會毫不留情地睜開眼，然后像玩泥巴似的把對方砸個稀巴爛。”

    “……原來如此？！”

    只見灰發青年先是有些不敢置信，然后又過于燦爛地揚起了嘴角，“我是不是該說我曾完全否認了這個想法。天哪，所以她真是為了我才撐了福爾圖那的場子！”

    “天哪！她在乎我，天哪她在乎我?！?/br>
    不幸的天被他一連問候了好幾次。

    不幸的科爾登意識到他正被一股黏糊糊的詭異氣氛包圍著。

    深沉局面高開低走，抓重點的技術堪稱差勁。明明在所有綻放的花朵中不算最明媚，也絕不高貴，可這朵火薔薇卻偏偏最有勇氣地用藤蔓纏繞了惡龍的爪子，于是他那位厲害的后輩兼老友被抓住了，被抓了個徹底。

    凜冬心想。

    好吧，好吧，或許正是這樣的人才能令她感受到溫度，令她得以惡龍歸巢。

    那句情話是怎么說來著，我不喜歡這個世界，可我愛著你，它足以融化任何的堅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