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雖然能想象到宋氏的家資應當何等殷實,但在親眼看見戶內自帶的花園和噴泉時,柏綏還是有些咂舌。 他苦中作樂地想,好嘛,他和他即將上課的宋少爺都可以這樣吹噓,說自己一覺睡醒就能聽到噴泉的水聲——不過人家是睡在自家別墅的大床上,他是睡在人民公園的長凳上而已。 柏綏下車,被傭人引進了門,一個西裝得體的男人在客廳等他,不得他開口,便自我介紹說是宋夫人——秦衍的助理。 助理解釋道:“宋夫人本來是想親自過來的,但實在抽不出時間,所以派我來和老師見一面。” 宋夫人對自家兒子的教育還挺重視的。 柏綏連忙道“沒關系,沒關系。我們是在這里上課嗎?” 助理看了看表,客客氣氣道:“等下我送你去書房吧。小少爺還沒下來,我去叫叫他。這里是小少爺上次考試的成績單和試卷,老師可以先看看。”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柏綏還是被成績單上慘不忍睹的數字鎮住了。 他從小到大都是標準的好學生,身邊最熟悉的衛麟更是通過奧賽保送的B大,從未曾近距離接觸過“學渣”此類物種。 但他表面上還是一派鎮定,畢竟不能排除私立高中卷子太難的可能性。等他把卷子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心卻越來越沉——忐忑不安,這可怎么教? 踏踏踏,大理石鋪就的樓梯傳來腳步聲。 柏綏努力讓自己表現得穩重點,抬頭,卻是看到助理一個人下來了。 助理臉上帶著尷尬的神色:“不好意思,小少爺說昨天睡晚了,現在還起不了床。要不我帶老師先去書房再等個幾分鐘?” 柏綏讀書時在重點班,連上課睡覺的同學都很少見,沒想到第一次當家教,沒想到就遇上這種公然晝寢的學生。 睡覺逃課還睡得理直氣壯。 他驚愕之下,竟然有點想笑。 但瞥見助理尷尬的神情,還是繃住了。 他捧著宋少爺滿目蒼夷的卷子,跟著助理去三樓的書房,路上忍不住小聲道:“辛苦了。” 這位宋少爺類似的事情估計沒少干,宋夫人沒空管時,倒霉的就是這位秦總助理了。 助理回頭看他,頓了頓,苦笑:“我倒沒關系,老師你才是……咳,麻煩老師多費些心了。” “冒昧問一句,”柏綏猶豫片刻,道:“宋夫人應該能找到更好的老師才對,實話實說,我是第一次當家教,也沒有把握能教好……” 助理打開書房的門,隱晦提醒道:“各類名師嘛,夫人之前也找過,但小少爺都不太滿意。夫人可能想著,柏老師和小少爺年輕相近,說不定好溝通些。” 噢。 柏綏明白了,這還是個排斥長輩管教的叛逆少年。 但他性格內向,本身就不是特別善于交朋友的人,也不知道承擔不承擔得起青少年心理輔導的重任。 ……恐怕要辜負師兄的推薦了。 助理安排他在書房坐下,看了眼手機,可能是收到了宋夫人的新指令,只得苦著臉,像舊社會里飽受壓迫的大丫鬟一樣,又去伺候那位紈绔少爺起床。 書房里環境很好,采光通透,寬敞明亮,檀木書架上整整齊齊地排滿了書,散發著書籍特有的氣味。 柏綏進鐵門看到大花園開始,滿眼豪奢,但眼里始終只是逛博物館般的欣賞。此刻,他環顧四周,卻從心里生出一絲殷羨。 他小學時,家里賣掉房子搬走,家里書房的一箱箱沒來得及翻看的書,就隨著曾經熟悉的一切,都再也不屬于他了。 幾分鐘后,助理僵著臉回來。 柏綏和他視線相對,瞬間就懂了。 助理干巴巴道:“柏老師,實在不好意思。宋少爺說:‘腦子是學習的本錢,睡不夠會傷腦子。多睡幾個小時,就是在為成績做貢獻。聽聞老師到來,他睡得更香了,這次課當作是已經上過,錢會照付,不必過來。代他向老師說再見。’” 柏綏:“……噗。” 他忍不住笑出聲了。 柏綏知道對方難做,主動道:“不要緊,我最起碼在這里等到下課時間吧。宋公子什么時候愿意起床了,我隨時可以上課。” 助理點了點頭,拿著手機退出去了。 柏綏坐在舒適的書房里,翻著手里的卷子,心里知道自己這份家教工作大概是吹了,反而放松下來。 他低頭列這位“需要睡眠補腦”的宋公子卷子上的錯題板塊、注意事項、針對性的建議……條條清晰分明,準備走的時候讓助理轉交給對方。 家教工作是吹了,但這節課的錢他不能白收,好歹當夠幾個小時的“柏老師”……雖然這種東西他的前任們恐怕寫了上百份,那位宋公子也不一定會看…… 樓下,一輛黑色賓利低調地開進鐵門。 秦征脫下帶著寒意的外套,交給傭人,一邊解開襯衫最上面的扣子,一邊聽著耳機里傳來的鬼哭狼嚎: “……秦少,明明說好了,怎么突然就不來啊?” “秦少來啊,都等你呢!” 不時有女孩的嬌笑聲和碰杯聲。 秦征無語:“白日宣yin,你們也消停消停吧。陳度,別下次又被你爸打進醫院了。” 那邊嬉笑道: “不像秦總還有事業要忙,我們無事可干,只好荒廢度日咯……” “陳少,無事可干,有別的干嘛……” “哈哈哈哈哈哈……” 秦征走到客廳,淡淡一句:“我掛了。” 那邊聲響終于安靜下來,陳度走到了少人的角落,吊兒郎當地問他:“真不來啊?秦總大忙人啊,周末還忙什么呢?” 秦征嘆氣: “忙著打孩子。” 陳度差點噴出來。他和秦征熟,大概猜出來他是奉jiejie的命令,回家抓他那倒霉外甥去了。 陳度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別一天到晚給你姐奶小孩了,這次我可是給你弄來一個好東西。” 秦征客氣道:“買賣人口是犯法的,陳少不必提攜我。” “……”陳度郁悶道:“知道你被你姐煩得心情不好,但也別諷刺我吧,我可把你當好哥們兒,知道幫你惦記著呢。” 他吹噓道:“這次我帶的一小孩,正兒八經的在讀學生,在B大讀哲學……” 秦征可有可無地聽著,往二樓走,一抬頭,忽然看到一個人影站在樓梯上。 一個男生扶著木色扶手,正從樓上往下看他。 陳度還在絮絮叨叨:“腰細腿長,唇紅齒白的……” 男生穿著一身干凈整齊的白襯衫,虛虛勾勒出腰線,水洗牛仔褲裹著筆直修長的腿。窗外是新雪洗過的天空,陽光中塵埃虛浮,清澈的光線為他的輪廓鍍上金邊。 “關鍵是人家沒談過戀愛呢,清純大學生,你最喜歡的那款……” 男生隔著樓梯向下望他,眼波里宛如初春乍融的粼粼湖光,直蕩到他心里。 陳度不滿道:“喂,喂?你有在聽嗎?” 秦征動了動唇,“在聽。” 他利落地掛了電話,走上樓梯,風度翩翩又誠懇地問:“請問是柏綏老師嗎?我是宋維北的舅舅,不好意思,讓你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