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初入極樂巔
十五年前,陸江十歲,長于極樂巔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 小村莊不遠處有條河,村里有一個獨居老婆子,有一年冬天一大早在河邊洗衣服時撿了個剛出生的小娃娃,那小娃娃就是陸江。 陸江七歲時,相依為命的奶奶去世,又沒有可以托孤的人,從此就沒了依靠。但他皮實,偷摸拐騙加裝可憐,自己也活了好幾年。 李暮寧第一次見到陸江時,正依依不舍地從斷情谷歸來。他一心修道,幾近沉迷。萬懷傳信給他,新得一本經書,邀請他前去斷情谷共同研究。萬懷對他很夠意思,每次得了好東西,都會與他分享,但又小氣地不肯外借,非要他去斷情谷才行。 當李暮寧專心致志在斷情谷修煉時,母親一連發了十道加急令,令他回去,他雖然心里不樂意,還是辭別了萬懷。 極樂巔離斷情谷不算很遠,御劍飛行一個時辰就能到。 李暮寧在趕回極樂巔的路上,被一只涂得花花綠綠的風箏攔住了去路。凡人的風箏飛不了這么高,他急速剎住劍,跟那只大蝴蝶大眼瞪小眼。 修仙之人,大多耳聰目明,萬丈高空,他耳朵動了動,聽見有人在哭,出于好奇,他抓著那只風箏,踩著聞心急速下降,想看個究竟。 也就是那個時候,十歲的陸江第一次見到了李暮寧,那個人宛如天神般降臨。一身白衣飄飄,絕色容顏,神采奕奕,腳踏神劍,帶著股絕世獨立的孤傲,飄落在他面前。 陸江目不轉睛的看著李暮寧,李暮寧收了劍,也看著眼前衣衫襤褸,幾乎看不出衣服原本顏色的少年。 他掃了一眼,旁邊還有幾個男孩,有大有小,其中一個衣著干凈得體的干凈小男孩,哭得眼睛通紅,在看到他之后突然收了聲,嘴巴張成圓形,發不出聲音。 李暮寧揚了揚手里的風箏,“請問,這是誰的?” 那個嗓門大到李暮寧在高空都能聽到的小男孩,此刻畏縮著舉了下手,“是、是我的。” 李暮寧又從風箏上扯下一張符,問:“這是誰畫的?”那張符畫得亂七八糟,以李暮寧的修為硬是沒看出來哪門哪派,何種用途,但,居然是有用的,不然這個風箏也不可能飛那么高。 這一問,幾個小孩都義憤填膺起來,紛紛指著陸江:“是他,是他,就是他。” 李暮寧轉身看著一臉戒備的少年。 那幾個男孩憤然控訴起來,“這個小乞丐,把這個東西貼在我們的風箏上,要我們給他饅頭吃,我們不給他就把風箏飛得老高,小乞丐,太壞了,哼!大壞蛋!” 那邊摩拳擦掌,怒氣難平,陸江這邊緊繃著臉,臉大概比鍋底還要黑。他一向沒臉沒皮,為了口吃的能撒潑打滾,破口大罵,可是現在,當著這個如神仙般的男人面前,他突生出一股難堪。 李暮寧走到陸江面前,每走一步,陸江的心就跟著揪緊,他強自鎮定,因此臉部緊繃,嘴唇也抿著,是一副無比倔強的模樣。 李暮寧把符遞給他,問道:“這是你自己畫的?” 陸江沒說話,僵硬地點下頭,一吸鼻子,一股清新的香味鉆入他鼻腔,好聞的味道來自眼前這個男人。 李暮寧又問:“你跟誰學的?” “沒跟誰學。”陸江梗著脖子,仰著頭看著李暮寧。 李暮寧眉頭微皺,看著他,顯然不相信他說的。陸江一陣心虛,改了口:“我看別人畫過,只看了一遍我就會了,我覺得我比他畫得好。”他有意在這個人面前拔高自己。 聞言李暮寧笑了下,陸江看不出這笑的含義,只覺得,這人不笑的時候,清冷有疏離感,一笑起來,又讓人如沐春風,連肚子也覺不出餓了。 “有天賦。”李暮寧點點頭,“你愿意跟我走嗎?我教你畫更厲害的。”雖然比他小時候還差點,但這孩子已經是李暮寧見過最有天賦的了。他已經二十,可以收徒弟了。 陸江警惕地看著他,說實話,他想跟他走,但有件事還是要問清楚:“管飽嗎?” 李暮寧又笑了,將符拍在陸江胸前,陸江一把按住,“當然,”李暮寧把風箏還給幾個小孩后,又對陸江道:“但還是要征求你家人的意見。” 陸江眼神暗了下來,想起那個把他當心肝寶貝疼的奶奶已經不在了,一股悲傷情緒涌上心來,鼻頭當時就紅了,他小聲道:“我沒有家人了。” 李暮寧也就沒有多問,拍了拍他單薄的肩膀,道:“從今天起,你跟著我。” 你跟著我。 這句話,烙在了陸江心里。 這里離極樂巔不遠,李暮寧帶著陸江認認山門。路上將這個十歲少年的事情了解了大概。并道:“從現在起我就是你師父了。” 陸江聞言“噗通”往地上一跪,“邦邦邦”磕了三個響頭,叫了聲:“師父。”他聽過戲,知道拜師是這么個流程。 李暮寧懸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這孩子反應太快,他連阻止都來不及。只好將手背在身后道:“起來吧,等到了再行拜師禮,你是我第一個徒弟,哪能這么草率。” 極樂巔云梯整整一千階,走到過半時,李暮寧覺出不對勁兒,腳下飛快,將陸江拋在身后,三兩下到了大門口,沒有守門弟子,且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迎面撲來,可目之所及,并沒有血,而是極樂巔偌大空曠的校場。 極樂巔弟子、長老加長工,滿打滿算千余人,平常來往皆是人,此刻空空如也,李暮寧心下不安,沖向了無極殿。 越靠近無極殿,那種不安的的感覺越重。李暮寧推開無極殿的大門,一股熱血直往腦門沖,他當場愣住,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他的母親紅山仙君,坐在地上,全身是血,披頭散發,汩汩血流不停從七竅溢出,懷里抱著已經冷掉的,毫無生氣的,他的父親,極樂巔的尊主。 而在他們身后,是堆成山的尸體,那高度直頂房梁,全是往常熟識的師兄弟,此刻全部身體發黑,有的血rou模糊,李暮寧竟然沒有一個能對上號。 無極殿,成了無間地獄。 那一刻,李暮寧的感覺不是撕心裂肺,不是傷心絕望,而是想吐,一股忍不住的惡心直沖出口,他干嘔著,想吐出點什么,卻什么也沒有。 紅山仙君無言地向他伸出手,李暮寧顫顫巍巍的走過去,拉住母親手的瞬間,跪在了地上,眼淚橫流,嚎啕大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紅山仙君一雙滿是血的手捏著李暮寧修長的手指,聲音淡然,與她狼狽的外形極其不符,“我早就勸過你爹,邪法擾人心智,侵人靈元,他不聽,一味追求至高功法,還說功法沒有正邪之分,全看人,我跟他吵過很多次,后來我們倆的關系已經很僵了,你應該看得出來。” 李暮寧哭到無法自持,眼淚大顆大顆沖刷著紅山手上的血跡。 “這一天還是來了,他無法控制自己,走火入魔,魔氣壓制住了靈氣,元神混沌,封住極樂巔,見人就殺,魔氣入侵弟子,弟子們相互殘殺,血流成河,最后,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暮寧,娘也快不行了,就是為了等你回來與你交代清楚,你爹,是我親手了結的,在他殺光所有人之后。我本該早點動手,可總下不了手,總想能挽救,就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弟子在我面前死去,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我罪大惡極,并且無法寬恕,我只是……” 她眼波終于動了下,“我放心不你,暮寧,從此這天地間,就只剩你自己了。” “有三件事,娘要向你交代,第一,堅強的活下去,守好極樂巔。極樂巔創派四百余年,不能毀在我們這里;第二,絕對絕對不能修習邪法,不要相信功法沒有正邪之分,你要相信,人的心智,不敵邪氣;第三,雖然這很難,但娘還是希望你,能笑著過每一天。” 陸江終于爬上云梯站在極樂巔的大門口時,只見一間殿宇內,強烈的金光一閃,讓他無法直視,他抬手一擋,等到那股難受的勁兒過去后,忙往無極殿跑去。 殿內除了背對著他跪在地上的師父,什么都沒有,窗明幾凈,一塵不染。 陸江放輕腳步走到李暮寧背后停下來,叫了聲:“師父。”不知為何,他感覺到了師父悲傷,雖然他只能看到背影。 片刻,李暮寧動了動,雙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手在臉上一抹,回頭面對陸江,仍是那副清冷的樣子,“以后,你就在這兒生活了。” 師父還是那個帶著他上山的師父,可陸江覺得,好像哪里不一樣了。 每月十五,都會有一批弟子下山幫助附近農莊干活,收稻子也好,插秧也好,除妖也好,什么事都干,一方面是籠絡安撫人心,一方面也是讓弟子歷練。 所以,當下山的那批弟子踏夜歸來時,發現極樂巔如一座死城,尊主與夫人都不在,只有少主站在無極殿門口,毫無波瀾地留下一句:“去留隨心”時,三百弟子開始發懵,而后猜忌,最后謠言不止。僅一晚上的時間,極樂巔只剩下不足百人,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是把極樂巔當成家,已經沒有歸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