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全身都藏在斗篷里的人，從伊斯特爾的角度只能看見對方瘦削尖細的下頷和近乎透明的病態(tài)皮膚，領(lǐng)口位置還有從帽子里掉落出來的幾縷烏黑發(fā)絲。他的動作非常匆忙，抓住書后便迫不及待朝外奔走，仿佛再多呆在這里一秒，都會冒出什么意外。伊斯特爾甚至來不及告訴斗篷人他也需要那本詳細記錄著黃昏戰(zhàn)爭，這座圖書館里僅存的書——鑒于書是他前天才從一堆蜘蛛網(wǎng)里翻找出來的。

    “……”圣騎士看著空空蕩蕩的中下兩層書架，又探頭看了一眼圖書館入口處已經(jīng)在進行借閱登記的斗篷人，默默踮腳，伸手取下了架子最頂端的另一份厚重書本，記載著龍族敗退離開維奧大陸后，戰(zhàn)火四起秩序崩塌的第三時代發(fā)生過的重大事件，是活躍于第二時代末第三時代初期的伊斯特爾所不了解的歷史。

    伊斯特爾的記憶始于所謂“金火銀水年代”的第二時代中期，那時候的維奧大陸已經(jīng)沒有了神的蹤跡。在他蘇醒之時，教廷的圣職者滿懷悲切地告知伊斯特爾作為教廷最出色的騎士，他為了“維護光明神的信仰”，而在同龍族的斗爭中受了重傷。秉持著“不失去每一位光明神的信徒”的信條，教廷的治療師與神官們“不得不”對伊斯特爾的身體做出一些“微小”的變動。

    伊斯特爾失去了過往的全部記憶，與此同時，圣騎士將不會老去不會死亡。時間在他身上停滯，伊斯特爾永遠以青年的模樣存活于世，直至世界滅亡。

    長年累月呆在地底的圣騎士并不想去思考這些話的真?zhèn)巍热艚掏㈦S便拉出來一個治療師就能做到永生不老， 他們又何必每天祈求神的垂憐呢——屠龍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便很少會有清醒的時間。

    教廷需要他披掛上陣，他就是戰(zhàn)無不勝的圣騎士。倘若戰(zhàn)爭勝利了，他就得乖乖套上摻雜了龍血制作而成的深海秘銀鎖鏈，含著遏制感知元素的黑石睡在封印陣中央，等待下一次被教廷喚醒后繼續(xù)踏上戰(zhàn)場為教廷而戰(zhàn)。

    伊斯特爾習慣了，何況他也的的確確被時光拋棄在歲月之外。比起這些有的沒的，圣騎士閣下顯然更在乎什么時候能解決教皇的困境，好讓他可以回到地下洞xue里繼續(xù)閉上眼睛睡覺。

    ——說起來，這位教皇貌似到現(xiàn)在為止也沒說清楚到底需要他做些什么。

    伊斯特爾記得封印破除將他從沉眠中喚醒后，教皇只說教廷目前內(nèi)憂外患，期望“傳說中的圣騎士”可以出手相扶，幫助教廷渡過危機。

    “兩百年前，樹海的西方獨立出來了一個名為賽加的小國家，與盧埃帝國接壤。”

    盧埃帝國同圣城隔山相望，接壤盧埃，意味著新興的國家與圣城最高建筑的教廷之間的距離并說不上遙遠。

    “兩個月前賽加的老國王回歸了光明神的懷抱，二王子暫代王權(quán)，公開向盧埃帝國發(fā)起戰(zhàn)爭，理由是老國王死于盧埃帝國所包庇的亡靈法師之手。”

    “二十天前，上一任教皇，也就是我的老師突然倒在了光明神殿不省人事。死因與賽加國王相同。”

    “大主教在費奇騎士長的寢房中發(fā)現(xiàn)了一瓶黑色無味的液體，成分不明，但毒性劇烈。向教皇下毒不可能由他一人完成，而費奇騎士長不愿開口說出同謀下落，甚至在事發(fā)當晚擊殺了看守著他的兩位騎士，連夜逃離圣城不知去向。”

    “七位紅衣主教中已有兩位動身前往盧埃帝國追捕‘亡靈法師’；兩位深入樹海解析藥水的成分；大主教正準備拜訪大陸北方的法師塔，還有一位已經(jīng)向賽加公國遞交了正式的拜訪文書，兩天后將前往賽加拜會暫代王權(quán)的二王子。”

    至于怎么幫……

    “伊斯特爾閣下，您……會介意無法表露身份嗎？”

    卡著時間踏出圖書館，伊斯特爾把借出來的書本塞進儲物戒指里，低著頭避開人群抄近路去緊鄰光明神殿的西教堂尋找教皇。

    繞開成群結(jié)隊的修女，躲過手拉手笑作一團的見習神官，在即將到達西教堂的第三個拐角處，伊斯特爾頓住了前行的步伐，穩(wěn)穩(wěn)停在距離少年紅衣主教五步之外的位置。

    “午安，這位——緘默者先生。”雙手環(huán)胸靠在廊柱上的紅衣主教沒什么情緒的掀了掀唇角：“你為什么不向我行禮呢？作為比主教職階低上那么一些的，騎士。”

    教廷的確規(guī)定著低位職階在見面時得向高位職階行禮，光明神的教義宣揚平等，因而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刻意去強調(diào)這個可有可無的規(guī)則。

    伊斯特爾一語不發(fā)，只垂下眼眸，專心致志研究腳下鋪陳的元素石地板上繁雜瑰麗的紋路圖案。他很清楚面前這位目前唯一身在教廷的紅衣主教為什么會三番五次找他的麻煩，出身保守派的格林主教不認同現(xiàn)任教皇已經(jīng)是教廷公開的秘密了，但凡同教皇走得近些的教廷成員都沒少受格林的冷視。何況伊斯特爾現(xiàn)在使用的偽裝身份還是教皇刻意為他安排的，教廷歷史上從未有過的近衛(wèi)騎士，更是徹底惹惱了格林，讓格林有事兒沒事兒找他的麻煩。

    伊斯特爾無視的態(tài)度讓紅衣主教的眼神冰冷下來，綴在袖口的藍寶石隨著他的動作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音：“康拉德騎士，您是否過于目中無人了？”

    “那么格林主教，您又是否妄自尊大了呢？”

    教皇的聲音從伊斯特爾背后傳來，套著戒指的手隔著袍子握住伊斯特爾的手腕，手的主人與伊斯特爾并肩而立：“我記得格林主教您向來不怎么喜愛白鈴花，是出了什么事情嗎？讓您哪怕忍受著厭惡的氣息也要來覲見教皇？”

    少年主教臉色一變，教皇微微低頭看了眼身側(cè)的伊斯特爾，面無表情道：“還是說，您刻意浪費午休的時間，也要妨礙我的近衛(wèi)騎士進行我吩咐給他的常規(guī)工作嗎？”

    “………不，當然不是，尊敬的教皇冕下。”格林主教硬生生擠出個短促的笑容，他死死盯著教皇，一字一頓：“外出解析不明毒藥的第二主教和第五主教失蹤了，希望您還滿意這個消息。”

    伊斯特爾感受到圈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瞬間收緊，又很快放開。他聽見教皇緩慢道：“真是不幸的消息，格林主教。光明神從不吝嗇對信徒的無私庇護，我相信兩位主教很快會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