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什么夢？你居然會做夢？”被甩在地上的尾巴不死心的圈住了伊斯特爾的手腕，龍沒有管它，雙手環(huán)胸笑瞇瞇問：“說來聽聽？”

    伊斯特爾不咸不淡看了一眼金龍，取出體內(nèi)的犧牲隨手插入地面之下，鑲嵌在圣劍劍柄上的古老元素石驟然彈射出一層近乎于透明的乳白色結(jié)界，將伊斯特爾環(huán)繞其中，完全隔絕了龍族無時無刻窺視著他內(nèi)心的龍語魔法。

    不要對我用讀心術(shù)。

    “………切。”龍撇撇嘴，沖伊斯特爾揚揚下巴：“簽契約嗎？獨一無二的龍騎士怎么樣？”

    “………”醒來第六天，第六次被面前這頭半人形的龍追著簽訂龍語契約的伊斯特爾搖搖頭，從儲物戒指里掏出紙筆，刷刷寫下一行文字：你應(yīng)該清楚我是第二時代的人，我對龍騎士沒有任何想法，你可以去問問騎士衛(wèi)隊其他的騎士們。

    “在龍族興盛的第二時代，龍騎士的確不是什么稀罕職業(yè)，但現(xiàn)在是第四時代，我可以肯定整個維奧大陸的龍只剩下我了。”名為尤萊亞的龍看著伊斯特爾，意味深長：“其他人可不是‘教廷的武器’圣騎士大人，你是獨一無二的，伊斯特爾……還是康拉德？我記得梅瑞狄斯要你隱瞞身份來著，你喜歡我叫你哪個名字？”

    獨一無二，又是獨一無二。

    伊斯特爾動了動眼皮。圣騎士還記得他被教皇喚醒那天，身披白色長發(fā)的年輕教皇阻攔了他要行禮的動作，并溫聲告知于伊斯特爾：在教廷，他無需向任何人行禮。

    “因為您是獨一無二的圣騎士，圣騎士至高無上，閣下”

    ……盡管他的確是維奧大陸唯一的圣騎士，第二時代末期某一任教皇的杰作。為了籠絡(luò)伊斯特爾，那位滿臉油光的先生甚至在賦予伊斯特爾“圣騎士”這一職階稱呼后，把守護著圣城的圣騎士衛(wèi)隊改成了不倫不類的大騎士，且沿用至今。

    但伊斯特爾本能的反感著教皇說出這個詞語時面上的表情，沒錯，和尤萊亞現(xiàn)在掛在臉上的神情一模一樣。這種別有深意的目光總是會讓伊斯特爾回憶起很久很久之前，他的記憶一片空白時周圍人看著他的眼神。

    憐憫，譏笑，上位者施舍的廉價善心還有無法抑制的惡意。

    所以面對著笑嘻嘻的金色巨龍，伊斯特爾垂下眼眸再次抬手，抓取了空氣中rou眼不可見的光元素凝結(jié)于羽毛筆筆尖，在羊皮紙上涂抹出金色字跡：既然你還記得我是第二時代的人，那你也一定對那時候我受任于教廷后最主要工作有印象。

    尤萊亞的笑容僵在臉上。

    曾經(jīng)神靈退隱，第一時代落幕之后的維奧大陸是霸道強橫的龍族圣地。絕對的rou體防御與頂尖的龍語魔法使得純血龍族們?nèi)玺~得水，肆意游蕩于世界的每個角落胡作非為。蒙受光明神眷顧的教廷保護著脆弱的人類城鎮(zhèn)，抵御惡龍。屬于教廷武器的任務(wù)自然只有一個：屠龍。

    籠罩于圣騎士周身的心靈結(jié)界斂成光束回到元素石當中，伊斯特爾拔起犧牲，劍鋒雪亮的長劍劍身驟然竄出一層銀白色高濃度火焰。圣焰熊熊燃燒，隨著伊斯特爾有下沒下用劍尖點地的動作迸射出三兩顆足以在地表腐蝕出黝黑孔洞的火星。

    加持了光明神神力的火焱，任何教廷從屬成員都會施放的簡單魔法，威力大小取決于施放者能力的高低。

    套著圣騎士手腕扭來扭去的龍尾巴不動了，尤萊亞并不想體驗來自于圣騎士旺盛澎湃的神圣火焱與神官主教們搓出來烤果子的小火苗有什么不同。所以巨龍麻溜抽回了尾巴，露出一個干巴巴的笑容：“也就是說，你還是拒絕？”

    伊斯特爾握著劍似笑非笑：我以為我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尤萊亞摸了摸下巴：“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簽這個契約？”

    伊斯特爾眼皮都沒抬，撤掉環(huán)繞著犧牲的火焱，手執(zhí)圣劍正對胸口，將劍重新融入體內(nèi)：沒有理由。禮拜要結(jié)束了，再見。

    尤萊亞嗤笑一聲，沖伊斯特爾揮揮手，轉(zhuǎn)身消失不見：“行吧，晚上見小啞巴，我不介意你在夜深的時候敲開大門，向你的好心鄰居分享你的夢境。”

    “……”

    以為尤萊亞已經(jīng)忘記夢境這事兒的伊斯特爾認真思考起來晚餐要不要邀請教皇一起嘗試一下圣焱烤龍rou的滋味。

    所以說他討厭龍類與生俱來的讀心術(shù)！

    拉低帽檐從白鈴花田回到光明神殿，伊斯特爾微微垂首，站在光明神殿外恢弘的神像浮雕下靜靜等待教皇結(jié)束禮拜。

    隨著一聲渾厚鐘響，空氣中游歷的元素劇烈波動起來。一束金色光芒從天而降，看不清面容的神使幻影張開手臂，溫柔的籠罩著光明神殿內(nèi)的白色祭壇。教皇高舉權(quán)杖，面容肅穆：“愿神的光輝永世不滅。”

    愿神的光輝永世不滅？圣騎士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祭壇上沐浴神光的教皇。

    以前的禱告詞也是這個嗎？

    圣騎士的職責(zé)是戰(zhàn)斗，在過去的幾千年時光里，伊斯特爾很少會有空閑的時間能夠待在教廷禮拜祈愿。他需要率領(lǐng)騎士團離開圣城，替教廷掃除障礙，遏制戰(zhàn)火，傳播光明神的教義。比起金碧輝煌的六芒星廣場，伊斯特爾更熟悉單調(diào)樸素的宗教裁判所——沒有被封印的時候他一般都住在這兒。何況騎士本身便不必如同神官主教們那樣每天向光明神禱告祈愿，而距離伊斯特爾上一次聽見禱告詞已經(jīng)過去了近三百年，伊斯特爾更無從判斷教皇的禱告詞到底是哪里不對，才讓他覺得別扭。

    結(jié)束禮拜的信徒們魚貫而出，伊斯特爾不得不停止思考，后退兩步，為他們讓開道路。

    落在人群末尾的教皇一面微笑回應(yīng)著信徒們的呼喚，一面與身邊幾位白袍主教商討著追捕叛逃騎士的事宜。似乎發(fā)現(xiàn)了門外等候的伊斯特爾，教皇的目光柔和了幾分，抿起嘴角向伊斯特爾微微頷首。

    “如果費奇真的逃進了盧埃帝國境內(nèi)，那么就得麻煩一下還在盧埃國都的第三主教和第七主教了，冕下您已經(jīng)給他們發(fā)去消息了嗎？”

    “是的，盡管他們還在為‘黑色水晶’辛苦尋找解藥，但費奇前騎士長也與老師的突然逝世脫不了關(guān)系。我想，第三主教和第七主教不會介意順便查一查費奇前騎士長在盧埃帝國境內(nèi)的蹤跡的。”教皇在伊斯特爾身邊停下腳步，用一種輕而緩慢，宛如流淌著的泉水一般的語調(diào)道：“接下來，我會去西教堂的議事廳處理文書，各位主教如果有什么事都可以在那邊找到我。最近教廷內(nèi)部的確不太穩(wěn)定，麻煩各位主教了，愿神的光輝庇佑世間。”

    白袍主教陸陸續(xù)續(xù)回應(yīng)：“愿神的光輝庇佑世間。”后，各自散開了。

    伊斯特爾瞟了眼教皇身后空空蕩蕩的光明神殿，看不清面容的龐大光明神雕像腳下不遠處是鋪滿白玉石磚的寬大祭壇，祭壇中央正正擺放著一張一塵不染的華貴木桌，不大，剛好能夠容下一個正常體型的成年人。

    “如果您是在找格林主教。”教皇放輕聲線，無奈道：“自從我接受老師的工作，他就再也沒有參與過晨間禮拜。”

    伊斯特爾瞬間扭頭盯住教皇，年輕的教皇輕咳兩聲，將權(quán)杖從右手轉(zhuǎn)移到左手：“我……閣下，我并沒有冒犯您的意思，攝取心智的魔法一類。只是，咳，我只是冒昧的揣摩了一下，您的想法。”

    教皇盡量委婉的使用著字句，但伊斯特爾仍舊明白了面前笑容溫和的教皇的意思。

    這么容易被讀懂真是對不起了！“很好懂”的圣騎士藏在外袍下的手捏成拳頭又松開，一下又一下。

    教皇回避著伊斯特爾的視線：“今天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行程，您愿意跟我去西教堂處理文書嗎？還是繼續(xù)去圖書館？”

    “………”

    伊斯特爾面無表情，教皇了然：“那么，午休的時候我來圖書館找您？但午休之后，您必須得跟在我身邊了。”

    “………”

    “名義上“康拉德”始終是保護我的近衛(wèi)騎士，希望您可以諒解。”

    “………”

    “感謝您的理解，那么，午休的時候見，閣下。”

    “………”

    伊斯特爾面無表情繞近路向圖書館走過去，他一點都不想知道教皇是怎么推測出他的想法的！一點也不！

    教廷圖書館位于東側(cè)的騎士居所附近，四層以上僅允許騎士長與七位紅衣主教進入。伊斯特爾對那些布滿灰塵的古書殘卷提不起半點興趣，熟門熟路摸到圖書館隱蔽角落，一本近期明顯有著翻閱痕跡的書夾在書架與書架之間，封皮圖畫是維奧大陸北境的永夜雪原。在第三時代，那地方的另一個名字更加廣為人知：永生之國。

    黃昏戰(zhàn)爭，伊斯特爾上一次被教廷喚醒率軍出征的原因，一場幾乎摧毀維奧大陸的血腥討伐。

    墮落的血精靈一族集結(jié)了被獸族流放的獸人，被矮人族驅(qū)逐的侏儒，被惡魔遺忘的巨魔，被泰坦拋棄的巨人，還有被人類所唾棄的亡靈法師——他們帶來了以骨龍為首的死靈骸骨軍團。懷揣著怨恨的罪惡種族們舉起涂滿鮮血的旗幟向整個世界宣戰(zhàn)，從伊斯特爾離開圣城那一刻開始，犧牲劍刃上熊熊燃燒的神圣火焱便再沒有熄滅，直到最后一名血精靈被伊斯特爾斬于劍下，罪民的痕跡徹底湮滅于第三時代末期的漫天風(fēng)雪之中。

    伊斯特爾眨了眨眼睛，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蒼白手臂越過伊斯特爾身前，毫不猶豫取走了記載著黃昏戰(zhàn)爭的歷史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