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付斜陽
半夜里似乎有個聲音在喚我,我從在講臺上后入邱臨的春夢中醒來,正夢到邱臨叫我老公求我吃他的奶子,被打斷讓我有些惱火。 那是一個男性的聲音,中音,音色平常,在叫我“少爺”。我起身套了件睡袍,走向陽臺,尋著聲音的來處——樓下花園外站著一個男性,穿著工裝,約莫二十歲,一米七五左右,濃眉大眼。 他見我來了,摘下頭上的八角帽,兩手握著帽子放在胸前,憨態可掬地抬頭沖我笑著:“少爺,我知道您看得見我。六十年前我是這兒的家仆,我有急事兒跟您說,但唐宅里法器太多,我區區小鬼不敢擅自踏入,勞煩您出來一下。” 我打量了這自稱家仆的鬼片刻,而后點了點頭,我不能在這里和他喊話,畢竟他說話別人聽不見,我說話就不一樣了。 出于謹慎,我將一塊觀音玉墜帶在身邊。我靠近他時,他覺察到了玉墜的存在,有些錯愕。 “你往前走。”我說,我們走進了森林的開端,我讓他在距我十米的地方停下。 “你說吧。” 他有些焦急:“少爺,您現在很危險,您夫人更危險!” 他吸了一口氣,詳盡說來,“小鬼我生前是個開朗的人,喜好廣結朋友,因此死后和我同樣沒去了陰間的朋友也有不少。雖然我死后從未離開過唐宅附近,但我的朋友們中有好周游各地者,他們周游回來會告訴我旅行趣聞。 “一周前他們回來過一次,告訴我外頭不安生,有好多個鬼不見了,說是有鬼在獵殺鬼,可是鬼殺鬼干什么,小鬼我也不明白……這是最近的第一件怪事。 “第二件怪事,聽說有個鬼在四處找鬼打聽一個色彩鮮明的人和一個乾級鬼的消息——因為咱們鬼的眼睛看人不一樣,和鬼聯系越密切的人,在我們眼里色彩愈是鮮明,而鬼的級別,我們就從氣場上就能感覺出來——所以那鬼就這么打聽。 “小鬼我原本對此不以為然,但今個兒白天看見您帶著您夫人回來——您和您夫人的顏色都好鮮明,尤其是您夫人,簡直和我生前看人一個樣!所以小鬼我想,莫不您或您的夫人是那鬼要找的人?” “乾級鬼是最高的一級鬼?”我問,第四冊上可沒講訴鬼的等級劃分。 “乾級鬼和坤級鬼是最高一級的鬼,少爺。”鬼答到。 也就是極陽和極陰。但現在更重要的是,照這么一來,又聯想蟄鳴失蹤的事,那鬼要找的正是邱臨。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鬼叫董建原,六五年那些人來這兒吆喝破四舊,我趕去六公爺家求援,半路上卻正好遇上了那些人,一下被亂棍打死了,小鬼我……”說到這里,他有些扭捏,“小鬼我在陽世還有牽掛的人,當初我啟程去六公爺家前,曾答應她一定回來……不過現在是死著回來了,小鬼我想遵守諾言,不能讓她等到我,就我等著她將來一起去陰間吧……所以我就在陽間逗留到了現在……” 他意識到自己在自說自話,忙道歉,又道,“總之,少爺,城里現在不安全,唐宅里正好壓邪的東西多,您和您夫人就先留在這里,別回去了,讓小鬼我出山去給您打聽消息。” 我看他的神情不像撒謊的樣子,但還是有必要出于保險提及:“你死后已經不是唐家的家仆了,你無需為我cao勞。” 他有些靦腆的撓了撓腦袋,“少爺……我牽掛的人,十分地在意您,所以我想我有義務來為您鞠躬盡瘁。” “你牽掛的人,莫不是秦阿嬤?” 雖然鬼不會臉紅,但他被抓包一樣大的反應已給了我答案,“是的……少爺……勞煩您不要告訴她我在這兒……嗨喲,她迷信的很,您說了她會信的……不要讓她知道……她估計都忘了我了,我一個死了的人,就不打擾她陽世的生活了……將來她見著我了,倘若她真不記得我了……我再同她重新認識一遍吧……” 他吞吞吐吐地羞赧地說完這些話,手里的帽子已被他捏皺了。明天再向阿嬤打聽下他,確認他說的是否屬實吧。不過,得想個不會傷到阿嬤的說法才行。 “森林再往里走些,有一個廢舊的棋院,你知道嗎?” 他點了點頭。 “明天下午我去那找你……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才才來。之前小鬼我在湖那邊,有什么事嗎,少爺?” 我搖了搖頭,“沒什么。” 還好沒被看見,不然邱臨可得恨死我。 邱臨中午的時候醒的,一醒來就是跟我擺臉色,可惜的是,他不知道他這樣的小表情在我眼里只有可愛。 午飯是在臥室里吃的,邱臨說他沒力氣下床。吃飯間我告訴他昨夜董建原的事,知道要在這里待上一陣子,他如我所想的不太高興。但好在他一向擅長調節自己的情緒,很快便把思緒轉到更實際的問題上——他的工作怎么辦。 正好我在你們醫院的高層中有熟人,我告訴他。 沒有截止期的帶薪假讓他終于對我有了點好臉色,我哭笑不得。事實上這帶的薪是我貼的,不過這還是不要讓他知道比較好。 出乎我意料的,在我和黃璨(這次被我托付的那位古董商朋友)通過電話討論沈裕之的作品可能出現的地點時,邱臨趁著秦阿嬤來看他的當,已然將董建原打聽了完全。 阿嬤說的和董建原的自述并無出入。她并沒有我以為的難過,她說她至今也不知道董建原的下落如何,她曾經以為是他逃走了,她憤怒過,她也擔心過他是不是遇害了。后來仍是渺無音訊,她便寄托神佛,希望董建原能在某處好好活著,忘了她也無妨。 但這么多年過去了,所有的感情都已如涼了的淡茶,只是偶爾——比如現在這樣——被提及時,才會品一品這已沉淀了幾十年的感情。 “分別會讓故事中人變成過來人,但是相守不會。阿嬤我已然接受了命運這樣的安排,我現在就希望,少夫人和少爺能夠幸福美滿,我會日日為你們祈禱的。”阿嬤這樣說著,我看見邱臨的臉rou眼可見的紅了,覺察到我在看著他時,他欲蓋彌彰地瞪了我一眼。實在是太可愛了。 可他初入這里時沒有否認我夫人的身份,現在便只有將錯就錯,看著他做出一副好孫媳的樣子向阿嬤答謝,不得不說,這確實讓我愉快。 我們沒有告訴阿嬤董建原作為一個鬼還彌留此地的事,我想她已經在董建原之外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而這也是董建原希望的。 想到這里,我陷入了一種空洞的情緒片刻。我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并不想把它當回事。 我只是突然想到,倘若我死了,我不會在邱臨心中留下什么——或許他還會因為我沒給他把蟄鳴找回來就死了而生氣——除此之外,他不會難過,也不會空落。 而這不是我希望的。 也不難理解。畢竟我是個希望自己的死能給我的父親留下心理創傷的人。而這些天我一直以享受逗邱臨的反應為樂。 不難理解。我只是想讓他的心能為我動容更多而已。 我只是想讓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再多一點而已。 確認董建原是真心實意后,我下午去棋院同他碰頭。 我給了他一張符紙,告訴他遇到危險時,這張符紙是和我通訊用的。我也告訴了他,由于我居于深山老林,這樣做的意義只在于讓我知道他的下落和他已經收集到的信息,我大概率無法救他,所以請他務必小心。 他沉重地點了點頭,他說他會和他的朋友們一起行動。現在的他已經是一身T-恤配牛仔褲,我想他混在時常在外游走的朋友之中,融入于普通的鬼并不難。 我問他臨走前要不要再看一眼阿嬤,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用。 “又不是不回來了。”他笑笑說道。 但我們都知道這不一定。可我除了為他加持一個時效半個月的護身咒,此外再不能為他做些什么。 我們道了別。 此后我和邱臨一直在這兒等待來自黃璨的、來自董建原的消息。等待的當,我帶著邱臨把展館逛了個遍,往后的日子我同他白天散步去書齋,他看書,我處理一些工作上(無論是學校的,還是正好在這兒與博物館相關的)的事宜,中午有人送飯過來,黃昏時分我們再散步回住處。晚上zuoai,由于我每天都要(沒辦法,我的自控力在他面前聊勝于無,且對于他我也不需要有自控力),通常我們只做一次,有時他心情好,我們能做兩次;有時我想應該可以得寸進尺,便做三次。我其實想做更多,但我還想他白天理我,這種事只能往后再打算。等他更多在意我的往后。 這樣的生活恬靜,只有夜晚的激情為其添加些活力。我并不討厭這樣的生活,就像我也不討厭從前家、學校、現場、公安局四點一線的生活一樣。 但是我不介意這樣的日子再過久一點。 莫如說,我希望它能再久一點。 盡管我知道隨著時間流逝仍然毫無消息,邱臨的耐心已經在一天天的被消磨。 盡管知道這樣的事讓我心里有些無奈。或者說,不甘。 我承認,某些時候,我嫉妒蟄鳴。 我嫉妒蟄鳴能擁有邱臨過去的時光,我嫉妒蟄鳴能擁有邱臨的思念與擔憂。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感情。我也不知道這樣的感情該被稱作什么。 但我想這不會是愛,畢竟我從未有過愛這樣的感情。 我只是,比起別的人,現在更在意邱臨對我的感受而已。 但這樣的區別對待,已經足夠奇怪了。 在這里待了快一個月,董建原那里沒來消息,等到我因為本科生開學已經必須得在網上授課時,遂了邱臨的愿,事情終于有了進展。 黃璨找到了沈裕之的日記。 而根據日記上的內容,沈裕之于光緒元年落魄至家鄉豐都一荒山上的破廟,在廟里發現了一本殘破不堪的古經書,這經書他讀得興致盎然。剛巧廟里有紙、筆與墨,他便抄錄起這經書來,摘抄之時有如神助,廢寢忘食,可一待抄完,全然對這經書失了興趣。 沈裕之想著,這經書或許會被某些有心的人拿著奉為圭臬,這時他起了玩心,他偏不想別人輕松就拿到完本,他便根據書中的分章,將手抄本分作四部分——第一部分就藏在這廟里,其它部分先帶在身上,找到心儀的地方再藏。 此外日記中再無關于經書的內容。 得到了這樣的信息,(由于邱臨敦促著)我立馬安排信得過的人手去豐都的各個山上找第一冊的下落。為了保密,我只說了找古書,并未提及書的樣式內容,并囑咐以防破壞文物,他們不得私自翻閱古書。由于我擁有一個博物館,被安排的人對于這樣的任務倒不覺得奇怪,他們只當我突然起了收藏的興趣、或者說突然有了身為館長的干勁,想為博物館增添新文物罷了。 最后找到的古書,一共有七十一本。其中的一本,便是的第一冊。它被藏在神像里面,因此保存還算完好,些許蟲蛀并不影響。 邱臨拿著那經書,把它遞給了我,“我……你和我一起看……”他小聲地說。 我覺得邱臨應該收斂一下他的可愛。 他的這些一舉一動,搞得我此時此刻比起要揭開鬼世界的真諦,更在意的是他傲嬌的可愛神色。 我算是第一次對“紅顏禍水” 這個詞有了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