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在太陽升起的地方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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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陸琛低而啞的聲音有催眠功效,楚寒很快陷入夢鄉,心里還掛念著陸琛睡前的許諾,睡得不大踏實,半夜往人懷里拱,說看日出起碼要四點起床吧,還說陸琛最近煙抽的太兇,把嗓子都抽啞了。 陸琛揉揉他腦袋,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近幾個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這樣緊張的環境下生活,陸琛的精神壓力的確大,可又舍不得將哪怕一點不愉快分擔給楚寒,只靠抽煙自行紓解。煙不是萬能的,尼古丁的氣味灌進鼻腔的瞬間,該想不通的事還是想不通,但至少可以獲得一段放松的時間,哪怕只有須臾。 哪怕須臾過后,再抬起頭,眼見的前路依然暗無天日,望不到盡頭。 第二天醒來已是八點,早就過了日出的時間,楚寒懶懶地窩在被子里,伸手一摸身側的被褥,還是熱的,便知道枕邊人沒離開太久。 片刻之后,陸琛推開門,肩上挎著一筐柴,隨之而來的,還有室外清冽的冷空氣。楚寒又往被窩里縮了縮,佯裝埋怨地問他:“哥你起床怎么不叫我啊?” “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叫。”陸琛往火爐里添了幾根柴,又去洗過手,這才坐回炕邊,手指在藏藍色的褥子上點了點,問,“硬嗎?” “啊?”楚寒一頭霧水。 “我說褥子,覺得硬嗎?” 原來是擔心自己睡不慣啊,楚寒壓住嘴角的笑意,認真回答,“還好,睡得挺舒服的,聽說農村這種火炕對腰好。”他舔了舔嘴唇,伸手探向陸琛的腿間,反問道,“那你這兒呢,硬嗎?” 明知在外人家不好白日宣yin,還要故意撩撥。陸琛一時哭笑不得,在小家伙亂摸之前扣住他手腕,再一寸寸移開。 楚寒也不掙扎,垂著眼打量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那處即便長著幾點皸裂傷痕,也很難讓人忽略整體的美感。 這樣一件好看的藝術品,倘若將瑕疵抹除,又會是什么樣子呢?而自己,可以做那個將它打磨拋光的匠人嗎? 抱著這樣的好奇的決心,當天夜里,楚寒含住陸琛的手指,溫柔地舔舐,像是要用唾液將經年的傷痕融化。他抬起眼,望進陸琛漆黑的眼里,努力尋找哪怕一點點動搖,那會是陸琛的心港雪融冰散的證明。 但陸琛的表情不見一絲“非說不可”的欲望,他只是如往常一樣安靜地看著自己,眼神柔和得像在縱容一個調皮的孩子。 于是楚寒吐出被舔的濕漉漉的指節,他的眼眶蓄滿淚水,神情近乎哀求。 “哥哥,告訴我你的全部。” 陸琛倍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求你了...”楚寒將臉埋在他膝蓋處,眼淚汪汪地請求,“求你告訴我,我想知道。” 陸琛把他抱進懷里,安撫地順著他后背,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溫柔到讓楚寒打心底里認定自己是在無理取鬧。 但如果這樣能更了解陸琛、與他貼得更近一點——最好血rujiao融,沒有一絲縫隙,他決定將無理取鬧進行到底。 “你想聽什么?” “全部。”楚寒喃喃地重復,“從出生到現在,從你離開我之后,到重新相遇之前,以及所有我看不見也聽不到的東西,我全部想知道。” 陸琛啞然失笑。他是快三十的人,又是名揚一方的黑幫老大,崎嶇的經歷比常人只多不少,真要細細盤算起來,恐怕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你不要,總是一個人,扛住所有事...”楚寒固執地說,“如果知道了你的全部,我就可以,陪你面對整個世界的陰暗面。” 他不主動問,陸琛便不會主動說,這是楚寒確定的事實。未必是不信任,而是陸琛早已習慣一個人面對所有懸而未決的難題。楚寒想,這一定和陸琛的經歷有關。 他想治好陸琛的潔癖,抹掉陸琛手上的傷口,更想,拔掉他心里的刺。 可是動手之前,自己的心卻先被撼動了。被陸琛一遍遍撫摸眼皮上的三顆紅豆時,楚寒幾乎哭出聲來。他捂住臉,用近乎崩潰的聲音說:“哥哥,你不要突然這樣溫柔地對我...你這樣,我會覺得你是在補償我,而不是...” 而不是愛我。 他不止一次問自己,陸琛是像自己那樣,愛一個人愛到發瘋嗎?亦或是懷著愧疚心,補償被缺席的七年時光?廁所里腐臭,那些暗無天日的死角,陸琛會不會只是在盡哥哥的職責,所以才會對自己好? 都怪陸琛說什么“缺席的時光我會用一輩子償還”,害他當真了啊。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我現在告訴你,我對你好不只因為你是我弟弟,也不是因為喜歡背德感才和你談戀愛。至于你憂心的我的,愧疚感,,它的確存在,但與其說它是我接近你的理由,不如說是,我在用‘補償’的說法來同自我和解,這是我自己的事。”陸琛說,“而我對你好,僅僅是因為我愛你。” 單純剖白嗎?不。愛,恰恰是最復雜、最難以解釋的字眼。 月光從樹梢的縫隙透過窗子,陸琛逆著清白的冷色,很深很深地望進楚寒的眼。 “溫柔地待你,于我而言已經成為一種經年累月的習慣,我沒辦法摒棄。” 是啊,陸琛是這個世界唯一用力愛自己的人,自己明明知道,為什么還要質疑?明明只是想更了解他、更親近他,怎能因少度幾年共同的時光,就用如此愚蠢的行為把他推遠呢?意識到自己的任性是多么可笑,楚寒抱住陸琛,抑制不住地啜泣:“哥哥,對不起...我不該誤解你...” “不怪你,是我自己之前沒跟你講清楚,害你擔心。” 他的小家伙渾身長滿反骨,可一旦哭起來,身體就軟成了一灘水。陸琛躺下去,那人就順勢壓在他身上,小狗似的一下下蹭著他。 “你會不會嫌我煩?” “當然不會。”陸琛刮了一下他鼻子,“你做的沒有錯,有疑慮就是要說出來,憋在心里反而不痛快。” 要是他的小朋友跟別人撒嬌流淚訴衷腸,那才讓人生氣呢。 他吻掉楚寒腮邊的淚,耐心地安撫:“明天爬山的時候,我把我記得的所有事,全都講給你聽,好不好?” 楚寒止住眼淚,認真地看向陸琛,“說話算話?” “騙你是小狗。” 陸琛勾住他小指,兩只拇指的指腹重重按在一起,給予他最單純也最讓人安心的允諾。 第二天他們果真去了雙峰山。下午出發,走到山頂大概需要三個小時。據張峰說,山頂有一個供人居住的小旅館,他們準備在那兒借住一晚,這樣次日起床就能欣賞到北國的日出,運氣好的話,天黑前趕過去,還能看到雙峰山頂的日落。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他二人中途與旅游團大部隊走散,又趕上天降暴雪,綿目的白將四周的視野封的嚴嚴實實,天色也愈發陰沉。兜里兩個手機,一個沒電,一個沒信號,只好另尋住所。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他們找到一個尚未被雪掩埋的小山洞,褐色的平整土地留有火燒的痕跡,想來在他們之前,也有旅人在此地棲息。 地上的火石還算好用,就是有的柴濕了,不好著,得一根根撿出來。 “害怕嗎?”等點著柴火,他問楚寒。 “有點兒。”那人學著陸琛的樣子擦火石,蜷著膝蓋縮作一團,嘴唇凍得發紫,“會不會有狼?” “不知道。”陸琛說著,手探進褲腰一摸,掏出一支槍拍在地上,“希望用不上。” “我去,你怎么過的安檢?” “一點點小技術。”陸琛取下槍柄的信號干擾器給人看,“可能躲不過精密儀器的法眼,但對付火車站的安檢儀足夠了。” 楚寒朝他豎了個拇指,就急匆匆將手放在火苗上方烤火。火舌躍動,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山洞里這才有了溫度,雖算不上暖和,但也足以充當人體的熱源。外面冷氣呼嘯,風雪不息,天色漸晚,不見一點日光,陸琛望了一會兒,說,“恐怕得等天亮了。” 他從包里掏出壓縮餅干扔給楚寒,“吃飽了就睡,我一人守夜就好。” “我不困。”楚寒撕開餅干包裝,掰了一半喂進陸琛嘴里,兩人吧唧吧唧吃完,陸琛下意識摸了摸下唇,想起自己分明沒有叼著煙,意識有些恍惚。楚寒見狀,大言不慚地問,“哥哥,有煙嗎?” “還有心情抽煙?” “突然想抽嘛,”楚寒笑著說,“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煙把你勾的魂不守舍,天天一根接一根地抽,跟吸海那啥因似的。” 陸琛呼吸一滯。 原來他都知道。 他懷疑那晚陸峻潔打來的電話,楚寒也一字不落地聽了去,而且掛斷電話后,他的確躲進柴房抽掉一整包南京。 “哥,別把我當小孩子看,”楚寒掀起羽絨外套,把陸琛的手捂在懷里,叫它感受自己加速的心跳,“答應我,所有的事我們都要一起面對,我們兩個人,一起。” 陸琛點點頭,把煙盒扔給他之前,從紅塔山里撿出最后一支南京。這一次,他抽的很慢很慢。呼出第三口時,他家小孩兒湊過來撒嬌:“哥哥,我點不著。” 陸琛故意晾他,說:“點不著就不抽。” “可是我想抽嘛,”楚寒幾乎整個人貼在他身上,下唇一翹,煙不偏不倚碰到陸琛嘴邊的火星,著了也賴著不走,兩只煙吻在一起,磨蹭得難舍難分。 陸琛隔著厚厚的褲子拍他,故作兇狠道,“屁股又癢了是吧?” “是啊,”楚寒朝他臉上呼了口煙,笑的有些壞,“你是想打它,還是,想cao它?” “凍不死你。”陸琛把他從身上扯下來,捏了捏他的臉,“等下了山,少不了苦頭給你吃。” 楚寒咯咯地笑,說好啊,我等著。 兩人依偎在明亮的山洞里,仿佛周遭的暴雪與風聲早已遠去,有的只是火舌在嗶嗶剝剝燃燒的聲音,而他們的心情,安靜得像海子的那句詩: 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關心你。 楚寒偏過頭去看陸琛的側臉,火光的影子在他臉上躍動,令人很容易想到川端康成在中描繪的燈火。那文人筆下搖曳的山野燈火,以及在夜靄中緩緩流逝的朦朧暮景,如今浮在陸琛的右頰,一時令楚寒的眼睛陷進去,望的出了神。 他聽到陸琛吐煙時長長的呼聲,還有一句他期待已久的話。 “我想給你講講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