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哥就這樣站在你面前，直盯著你。

    你則像只被車燈照到、受到驚嚇的小動物，愣著不動。

    四周一片寂靜，就在這個當下，你突然想到一件完全無關的事。

    你想到朋友家的貓主子。

    那主子是一只非常漂亮的黑貓。因為原本是流浪貓，成年后才被收養，性格有點冷，不算很親人。

    但牠對那位朋友是真好，有次他失戀一夜沒睡，那貓就坐在旁邊陪一整夜，安安靜靜，不叫也不撒嬌，就是陪著。

    但如果在主人身上聞到其他貓的味道，便會生悶氣躲起來，技巧極其高超，只有主人能找到牠。

    被找到時貓也不慌，只是稍稍抬起頭，用那雙貓眼石般瑩亮的金色雙眼注視對方，再淡淡轉開。

    眼神平靜，但暗含千言萬語的控訴。

    這時，朋友便會笑著搓揉一通貓主子的臉。貓會一臉厭煩的不理他，有時還會意思意思的反抗下，但不會真的伸爪。

    把毛都揉亂后，貓主子會無奈的”喵”一聲，一臉”我就勉強原諒你這渣男”的神態，一人一貓言歸于好。

    因為那位朋友實在喜歡貓，家貓不如野貓香，總忍不住貓咪咖啡店和路邊野貓的誘惑，又偶爾忘記去味，以上場景不知發生幾次，讓你印象很深。

    不知為何突然想到這些，但或許因為這些記憶，你看著黑哥漆黑的雙眼，似乎受到了蠱惑。

    你的手不受控制的伸出，戳到黑哥白凈的臉上。

    …...軟軟的，有點溫涼。

    和之前一樣，但怎么就有種通了電的感覺呢？

    你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旁邊嚴莉像吃了小強似的，嚇得瞪大眼睛，嘴開開合合，最后卻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你沒注意嚴莉的狀況，畢竟眼前已經自顧不暇。你有點尷尬的收回手，說：”抱歉啊。”

    黑哥垂眼，表情不變，但不知是不是錯覺，看起來似乎已經沒那么生氣。

    “你不對勁。”他低聲說。”為什么？”

    你愣了下。

    確實，從今天起床開始，心緒就一直很亂。

    為什么？

    你嘆氣：”我自己也搞不懂怎么回事，大約是昨天游戲的緣故，我再想想。”

    黑哥上前一步，碰了下你的脖子。他的手有點涼，你有點僵硬，但沒避開。

    他看了一眼槍，說：”我來教你。”

    又說：”等下就回去，晚上的夜車，還沒收行李。”

    聲音可說是很溫柔了。

    你這才想起，進游戲前，你已經預定好對你來說頗豪華的海濱旅游行程，作為犒賞。

    －－當然，是兩人份的。從座位到房間。

    啊啊啊啊啊！

    你的內心如隕石群撞地球，發出各種巨大又意義不明的聲響，火星四濺，瘋狂爆炸！

    但表面上，你只是愣愣的”喔”了一聲。

    一旁的背景板嚴莉，自覺的把各種練習用槍悄悄奉上，溜到一邊，給自己買了瓶化工味冰果汁壓驚，然后默默的翻了個白眼。

    你混亂的狀態一直持續到晚間。

    直到進了車門，躺在夜車柔軟的床上，你都還沒緩過神來。

    四人一間的包廂，兩組上下鋪，中間還有蓋著白色桌巾的小幾，頗為舒適素雅。

    可能因為不是旅游、回鄉的尖峰時段，雖然是四人房，里頭就你們兩個而已。你們分別躺在左右兩個下鋪，只隔著一條窄窄的通道。

    今天是你這個窮學生第一次睡軟臥。平常都睡沙發床，以前坐硬座都能頂著嬰兒號哭和一地瓜子殼呼呼大睡，理論上，你應該一倒到軟床上，就開心的一秒睡著。

    但事實并不是如此。

    再次壓好被角，你忍不住瞥向隔壁床，一眼，又一眼。

    相比起你，黑哥在上午那場尷尬過后，倒是一直都神色自若。他沒有什么行李，下午盡幫著你收拾，也沒對你別扭且不時神游的態度表露不滿。

    此時他雙眼輕閉，呼吸均勻，裹在棉被中只露出小半張側臉，像已經睡熟了。

    你閉了閉眼，翻過身，額頭貼上冰涼的墻面，硬壓下心中莫名的煩躁。

    不知為何，靜默在今日變得讓人難以忍受。

    一個人睡煩，不是一個人在房間也煩。奇怪。

    今天怎么就沒有室友呢？和素不相識的人嗑嘮一會廢話，或許會讓你好些。

    你需要一個說話的對象，但不是黑哥。

    …...也不能是長毛，要正常一點的。

    你又翻了幾次烙餅，最后終于拿出手機，傳了張打滾的動圖給嚴莉。

    “？”嚴莉秒回。

    “見面的事有改動？”

    你：”不是。”

    上午尷尬解除后，你們三人重新談了手環的事，確定下一關三人一組。至于長毛，嚴莉希望能和長毛先見一面。

    她是手環的持有人，你們自然沒有異議，黑哥當下把長毛的手機給她，長毛人也爽快，馬上定了時間。

    你：”莉姐。”

    嚴莉：”啥事？別這么叫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我有點煩。”

    嚴莉：”干毛？好不容易活著，不舒坦？”

    你：”我懷疑那片金屬讓我的腦子受了影響，今天一醒來就覺得怪。”

    嚴莉的語氣嚴肅起來。

    “詳細說說。”

    你想了想，決定從頭說起。

    “金屬片植入后，我的腦子混入醫生的記憶和想法，一片混亂。”

    “當時寫出來的實驗報告，我現在已忘了大半，也不能完全解讀記得的部分。只知道那是一項留存靈魂的實驗，犧牲了許多條人命，最后以失敗收場。”

    嚴莉：”就如同實驗室里的怪人？”

    你：”對。但是，文末又提出了新的假說。”

    “目前已知，在我們生活的三度空間之外，還有其他維度的空間，或扭曲的裂縫。”

    “聽起來挺科幻的。”嚴莉評價。

    你繼續梳理腦中的思緒，邊說：”讓靈魂長久存留于我們生存維度的方法，目前一直找不到。但是，在其他維度的可能性，還沒有被驗證過。”

    “目前對其他維度的了解還非常稀薄。所以，那篇文章最后提出的未來研究方向是，盡力捕捉其他維度的資訊，希望能進而利用或創造。我總感覺，這些資訊和這個游戲有關系。“

    嚴莉：”我有點跟不上。所以？這和你今日的狀況有關系嗎？”

    你：”在金屬片植入后，我有一部分和醫生同化，所以我才有以上的知識。但當時進入我腦子的，還有他的情緒和想法。”

    嚴莉：”說了一大通，簡而言之，你懷疑醫生的情緒還殘留在你腦內？”

    你：”嗯。”

    嚴莉沉吟：”如果真的，這就危險了。”

    你繼續說：”其實，在結束時，我的腦子里突然出現一道聲音，大約是醫生的。”

    “他說：聰明的孩子，期待下次的見面。這件事，讓我很介意。”

    嚴莉：”......聽起來挺變態啊？！你跟黑說了嗎？”

    你：”還沒。”

    嚴莉：”等等，這結論你不早說，前面繞那么長干毛，我腦子都快暈了！”

    你：”這不是相信莉姐的邏輯嗎，而且猜測總要有點證據。如果證明知識能留在我腦中，情緒就更可能了，畢竟情緒對人的影響更深刻。”

    手機那端的嚴莉翻白眼：”不是很懂你們這些大學生。”

    “總之，你現在什么狀況？什么時候會特別煩？還有其他的征兆嗎？”

    你回想今天的經歷，從起床，打靶，到現在躺在床上。”嗯......我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好多了，是平常的我。其他時候，總覺得定不下心來。”

    嚴莉：”哈？我啥時變成安定劑精？”

    雖然是埋怨的話，語氣卻似乎頗為受用。

    嚴莉：”你說煩、定不下心，具體什么感覺？會有暴力沖動，或聽到不存在的聲音嗎？”

    你：”都不會，但就是容易出現莫名的情緒。有時會對黑發無名火，想遠離他，明明他什么都沒做。”

    “但真碰在一起，又覺得挺不錯的，就是莫名覺得尷尬、心慌。我實在不懂，兩個大老爺們感情好，到底有什么好尷尬的？”

    “你說，是不是另一個人的情緒進到我腦里了？”

    你一口氣打了大段話。盯著螢幕幾分鐘后，嚴莉終于回覆你。

    嚴莉：”..….我再確定一下，你不會想攻擊黑，或把他切開研究？”

    你：”嗯？不會啊。就算想，我能嗎？能惡作劇到他身上，就不可思議了。”

    嚴莉：”......呵呵。”

    你正琢磨這個”呵呵”是毛意思，嚴莉又傳了新訊息。

    她問：”你談過戀愛沒有？”

    你不明所以：”呃......小學時…...？”

    嚴莉沉默了幾分鐘才發訊息。

    “你覺得，你和黑什么關系？”

    你：”好朋友！”

    嚴莉：”......”

    嚴莉這次沉默了十多分鐘，然后連續狂發幾十張崩潰的表情包，張張不同。

    你的手機因此震個不停，你握著手機不明所以，又驚嘆這人竟然存了那么多種多樣的表情包，連你最愛混論壇的同學都比不上。

    通訊頁面連刷了幾分鐘，終于，嚴莉消停了。

    “MD，我就不該回笨蛋的訊息！！！！”

    你：”？”

    嚴莉：”黑對你來說蠻重要的對吧？蠻特別的對吧？”

    你想了一秒。”嗯.....對。”

    雖然你不否認這件事，但聽嚴莉直接說出，你心里莫名的別扭。

    大概是因為，男生通常不會這樣直接的說朋友很”重要”、”特別”，通常都是用罵臟話表示友誼的關系?

    嚴莉：”呵呵，知道就好。”

    你：？？？

    你還沒來得及問，嚴莉就以猛烈的手速丟了一大串話－－

    “知道重要就自己去領會，蠢蛋！！前面那堆實驗什么的都是廢話！雖然游戲很垃圾，也別把鍋都給它背！！”

    “還有，老娘是武器改裝師，不是小學生的心理咨詢師！！給我聽清楚了！！”

    怨念在螢幕上瘋狂爆炸，炸得你一臉懵逼。

    你：”？？？”

    嚴莉沒再回覆，只丟了串連結，然后就光速下線，看來真是氣得狠了。

    你呆滯的盯著手機。剛才發生了什么？這個世界出了什么事？

    重看兩遍對話，你還是摸不清頭緒，只知道嚴莉認為你沒有受醫生的情緒影響。

    雖然是好事，但不明所以的感覺讓你頗憋悶。

    只憑上面的對話，你想不出更多結論了。你干脆戴上耳機，隨便點了個嚴莉給的連結，試著”自己領悟”。

    意料之外的聲音在你耳邊爆開。

    “噢！！我的愛！！你怎么就能這樣離我而去！”

    什么鬼！！

    你被殺豬般的哭音嚇得一哆嗦，手機差點摔到床上。

    下意識的，你急忙看向黑哥。還好你的耳機品質不壞，他依然睡得平穩。

    你稍稍放下心。出于對嚴莉的信任，你猶豫了下，選擇繼續窩在輩子中看螢幕，活像小朋友偷看小黃片。

    畫面中，一個長發女人聲嘶力竭的哭喊，旁邊要死不活躺著的男人，似乎就是”她的愛”。

    “親愛的，別哭泣。”男人聲音微弱，顫顫的伸出手，想觸摸女人的臉。

    “你能活著就好......我只慶幸，我沒有連累你......”

    女人：”不??！你這可惡的男人，你明知道，我寧可你連累我。與其看你死，或忍受你活在死亡的威脅中，我還不如隨你而去！”

    她繼續哭喊：”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心？我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你！”

    男人痛苦的閉眼，終于落淚：”珍妮......！”

    女人用力抱住男人：”杰克......！”

    兩人相擁而泣，看來男人一時半會死不了。

    看到這里，你滿臉黑線的關掉視窗。

    你覺得眼睛有點痛，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

    嚴莉到底什么意思？

    這東西能讓人領悟什么？

    懷著滿腦子的莫名其妙，你沉沉睡去。

    可能因為看了奇怪的視頻，你做了一夜詭異的夢。

    夢中你一下頭披長發，跪坐在將死的黑哥邊；一下換黑哥頭披長發，你氣弱游絲的要摸他的臉……

    真是太可怕了，各種意義上。

    這導致第二天醒來時，你精神疲憊至極，而且完全無法正視黑哥。

    這都是嚴莉的鍋！

    你暗自決定，以后還是別找嚴莉相談了。

    第二天一早，你和黑哥下火車，又轉小巴，終于抵達你很久以前就想去的美麗海岸。

    活到二十歲，你還是第一次不透過螢幕或圖片看見海。

    眼前壯闊的景象讓你震撼。

    蔚藍一望無際，海洋的藍沉穩而柔和，圍繞著你。岸邊的浪花激出白沫，像是最上等的純白蕾絲。帶著咸味的風吹拂過你的臉頰，隱隱傳來海浪聲，和海鳥的鳴叫聲。

    游戲中的收藏室雖然奇異，又哪里比得上自然的廣闊和永恒。

    你看得著迷，等回過神來，黑哥已經率先走向海邊。

    旅館就在附近，在你發呆的時候，他似乎已經過去把行李寄放好了。你有點不好意思，跑過去謝了他一聲。

    他沒說什么，只拉著你坐下。

    你們并排坐在海邊。你拾起一捧貝殼白的沙，看星形的沙粒和小塊珊瑚，又讓它們隨指縫流走。

    四周很安靜，只有海浪拍打聲。同樣是安靜，比起昨日的浮躁，現在你的心情平靜多了。

    海真是不可思議。

    你轉頭看黑哥，他也正好看著你。

    他的眼神深而柔和，讓你想到眼前的海。

    你不由自主的：

    A說”真美啊”

    B說”活著真好”

    C遮住他的眼睛

    D看著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