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怨念(12)
清晨,寒冷的冬霧還未消散,陶郁就早早出了家門,按照約定去了后山。 地方是宋河他們選的,說是空曠的山地方便取景,陶郁到了以后看見他們正在擺弄拍攝器材,這才徹底放心。 宋河坐在一個黑色的箱子上,看見陶郁來了后,很是熱絡地跟他打招呼,還從別的小混混那要了杯豆漿給他。 山林間積雪覆蓋,樹木凋零,飛蟲走獸都匿了蹤跡,仿佛沒有半點生機。 這死氣沉沉的景象莫名令陶郁不安,他直愣愣地站著,并沒有開口呼喚銀狐,而是暗暗希望它不要出現才好。 宋河他們等了半天,連個狐貍影都沒見到,又看陶郁一直傻站著,態度也逐漸煩躁,開始罵罵咧咧地摔東西。 “陶郁,你不開口喚喚它?”宋河出來打著圓場,“不能這么干耗啊。” 陶郁有些為難道:“我沒給它取過名字,而且之前都是它主動找我的。” “哦……這樣啊。”宋河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抬手搭著陶郁肩膀,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后狠狠給了他一拳,“那可就別怪我們心狠手辣了!你那個小畜生不是護主嗎?我們今天就把你打個半死!看它會不會乖乖滾出來!” 陶郁被宋河一拳打倒在地,痛苦地捂著肚子,滿臉震驚,“你騙我!” 宋河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目光也變得陰冷,“對啊,誰讓你蠢呢。” “cao!跟他廢什么話,直接打,兄弟們今天幫你出氣!” 宋河一伙人兇相畢露,瞬間圍了上來,對著陶郁就開始拳打腳踢,還專門挑腦袋和肚子這種脆弱的地方下手。 陶郁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盡力護住腦袋,可混亂中不知誰拿起了木棍,照著他的頭部狠狠地揮了下來。 陶郁眼前短暫黑了一瞬,而后爆發出一聲凄厲的叫喊,回蕩在整個山林。 宋河見陶郁額角淌血,正要揮手制止,卻突然看到林子里竄出一道白影,正是他要找的銀狐,此刻正呲牙怒視著他們,喉嚨里發出狼一般的低吼。 一群人立刻停手,迅速打開旁邊裝器材的箱子,抄起一把弓弩就射向銀狐。 陶郁抱住其中一人的大腿,拼命叫喊著銀狐快點離開,銀狐靈敏地避開弓箭,立即轉身鉆進枯黃的灌木叢里。 “他媽的!追!” 宋河一腳踢開陶郁,隨后又踢翻了旁邊的箱子,一把把弓弩和獵槍瞬間散落在地,還有許多捕獸網和捕獸夾。 一群人扛著獵槍和弓弩鉆進了山林,宋河把陶郁綁在了樹上,然后帶著兩個人躲了起來,準備來個甕中捉鱉。 陶郁雙眼一陣陣模糊,并不知道宋河躲在他的身后,他以為人都離開了,于是一邊掙著繩索一邊低聲呼喚銀狐。 灌木叢里又傳來聲響,陶郁努力瞇起眼睛,終于看到一個白點正朝自己奔來,可就在這時,他卻聽到一聲微不可聞的響動,仿佛是子彈上膛的聲音。 “不!別過來!”陶郁驚恐地喊叫出聲,然而還是遲了一步,“嘭”的一聲槍響,頭頂的積雪簌簌掉落,他模糊的視線里瞬間充斥著大片的殷紅和慘白。 “不……不!”陶郁拼命掙扎著,想要看清躺在自己前方的身影,他只能看到一團紅紅白白的影子,連那是不是銀狐都不確定,唯有不停喊著它的名字。 “叫什么叫?吵死了!” 宋河從他身后走出來,提起地上的那團身影看了看,玩笑似的和旁邊的人說道:“cao,這距離還能打偏了,都他媽把喉嚨射穿了,怪不得叫不出來。” 陶郁呆愣住,喉嚨仿佛失聲了一樣,整個人如遭雷擊,動也不動地定在原地,只有淚水不停地從眼眶往外涌。 “咦?好像還有點氣,讓你們做個最后告別吧。”宋河故意折磨他,拎著那團影子湊到他面前,“看看你忠心的小畜生,也好記著它是為誰而死的!” 銀狐那雙金色的眼睛出現在陶郁面前,里面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它已經奄奄一息,卻還是執著地探出一小截舌尖,想要再最后舔一舔他的臉頰。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離,陶郁卻只能無力地看著那雙金色的獸瞳一點一點灰暗下去,他悲慟欲絕地哭著喊著,發瘋似的吼著,只覺得在這一瞬間,他的心臟也一并被宋河的獵槍射穿了。 后來的事情,陶郁其實記不太清了,他只記得宋河當著他的面剝下了銀狐的皮毛,以及那猩紅溫熱的鮮血濺到臉上時的guntang溫度,仿佛能將人灼傷。 淋漓的鮮血濺上他的臉頰,染紅了他眼角下的那顆淚痣,宋河逼他吃掉銀狐的心臟,盯著他沒有焦距的雙眼,一字一句地惡毒道:“哦,對了,忘記告訴你了,那晚在山上用石頭砸你的人,的確是我,哈哈哈,驚不驚喜?” 陶郁早已失去反應,呆滯得仿佛像一個木頭人,宋河把他獨自丟在了山里,扛著獵槍和雪白的皮毛揚長而去。 他在雪地里呆坐了很久,然后不要命似的掙開繩索,任由粗硬的麻繩剌破他的手腕,滿手是血地爬到那團血rou模糊的身影旁,一聲一聲地嘶吼著。 他近乎自虐一般,瘋狂扇打自己的臉,嘴里不停說著對不起,一邊哭一邊用手扒開厚厚的積雪,刨開堅硬的凍土,而后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團沒有溫度的軀體,將它輕輕埋葬在黑土下。 他跪在那座小小的土包前,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之后便昏倒在了雪地里,被聽見槍聲進山的村民發現救了回去。 陶郁大病了一場,由于頭部受到撞擊,導致雙眼暫時性失明,雙手手指也幾乎被凍爛,連夜被送到省醫院治療,他的父母當晚便趕了過來,抱著他痛哭流涕,勢要找出傷害他的兇手。 可陶郁卻一聲不吭,仿佛把自己封閉了起來,每天坐在床頭對著窗外發呆,逢人就問有沒有看到他的大狐貍。 他開始每天做噩夢,不斷夢見宋河陰毒的臉,和那天響徹整個山林的槍聲,可他沒有夢到過銀狐,哪怕一次都沒有,即便是在夢里,他的大狐貍也在保護著他,絲毫舍不得讓他害怕。 可越是這樣,陶郁就越會感到愧疚難安,他的世界一片漆黑,每夜又深陷在可怕的夢境里,于是他變得愈發沉默,有時還會突然發瘋捶打自己腦袋。 外婆和父母沒日沒夜地守在床前看著他,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慢慢調理他的身體,終于在寒假結束新學期伊始的時候令他恢復了正常,重新回到學校。 可事實上他的精神并不穩定,他只是急于出院,想要為銀狐,為自己討回公道,誰也沒有發現,他每晚神經質地照著鏡子,盯著自己眼角忽而變淡,忽而變紅的淚痣,低聲自言自語。 而與此同時,鎮上的派出所也將逃跑了數月的宋河等人逮捕,罪名是非法打獵和故意傷害,陶郁作為當事人,也是證人,需要去派出所指認他們。 時隔數月,陶郁再次聽到這個名字,還是會忍不住顫栗,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面對他,卻在去派出所的前一天,收到了郵局發來的快件,里面裝著他的色情照,和一個小小的優盤。 他以為那是宋河之前給他拍的視頻,想也沒想地插在了電腦上,可播放鍵按下的那刻,出現的卻是血淋淋的畫面,是那天在山里,宋河他們暗中拍攝下來的,給銀狐剝皮的殘忍場景。 而視頻里還充斥著他崩潰的哭叫以及宋河他們惡毒的笑聲,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天自己無法看清的畫面,看著銀狐怎樣被射穿喉嚨,看著自己怎樣吃掉它的心臟,被鮮血濺了滿身滿臉。 陶郁崩潰地尖叫出聲,抬手掀翻了電腦,將手伸進嘴巴里狠狠地摳挖著,然后光著腳瘋了一樣地往屋外面跑。 聞聲趕來的陶母和外婆費了好大力氣才按住他,掰著他的嘴給他喂了點鎮定的藥物讓他安靜下來,把他送到了醫院,再次開啟了漫長的治療過程。 陶郁這次病得很重,連續發了三天高燒,醒來后由于大腦接連受到刺激,將與宋河有關的記憶全部封閉了起來。 其中,也包括銀狐的。 他徹底忘記了那些黑暗血腥的過往,以及曾經和與銀狐一起度過的美好而又快樂的時光,全部塵封在了腦海。 再次出院已經是春末夏初,陶郁身體雖然恢復了健康,可精神總是有些恍惚,經常一個人站在院子里對著柵欄下的雞窩發呆,要不然就是放學的時候,習慣性地走向后山,望著郁郁蔥蔥的山林出神,然后莫名流下眼淚。 外婆愁的將頭上最后幾根黑發也熬白了,陶母在鄉下陪了許久,回到城里辦了手續,準備把陶郁接回城里照顧。 可陶郁卻不肯走,執意要留在青水鎮,他總覺得有什么人還在這里等他。 陶母不敢逼他,便暫時讓他留了下來。 陶郁還像從前一樣去上課,由于課程落了大半,學起來有點吃力,恰巧鎮上新開了一家補習班,外婆給他報了名,還順便報了一個繪畫的興趣班,好讓他轉移精力不再去想別的事情。 陶郁每天過得很充實,也逐漸開朗起來,漸漸忘了心里那個模糊的想法。 然而有一天,學校組織他們去山腳下野游,卻正巧碰見前幾日暴雨沖下來的泥石里,裹挾的十數具面目全非的尸體,那一瞬間,陶郁的大腦里響起了久違的嗡鳴,有什么畫面飛快閃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