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敵初會淚痕花,修羅場里亦有甜
【第三十一回】百味酸 情敵初會淚痕花 修羅場里亦有甜 ———————————————— 夕陽還未收起余暉,白芍就隨同二哥,早早地立在百味林門口等候。 轎簾挑起,一個戴著紗斗笠的女子,曼妙的身段從轎中扭出來。平日里葉三娘出門,為防人圍觀,皆是戴著遮面斗笠,畢竟她是蘭陵城里的一個紅角兒,是萬千男子立在臺下巴巴守望的佳麗。 此刻,白芍也左右側著脖,希望風將輕紗吹起,好瞅瞅名動蘭陵的葉三娘,究竟長得是何等天仙模樣。 白慕之攜著幾個店小二,先行湊上去,熱切地同葉三娘寒暄。 白芍還無暇去聽,便見飛飛從自個兒的肩頭躍起,幾下撲騰,便飛去了葉三娘的旁邊。奇怪的是,它對如花的佳人視若無睹,倒是糾纏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胡女,“啾啾、啾啾”地,想要去揭人的面紗。 那胡女似是不堪其擾,厭煩地揮著手,去拍鳥翅。一串串金色的亮片,掛在紅色的面紗旁,振若流蘇。 “飛飛?”紗笠忽地揭起,葉三娘露出詫異的臉,“飛飛……你怎么在這兒?” 就那一句稱呼,驚得白芍連美色也忘了贊嘆,滿心滿腦的只有一個疑問:葉三娘……她怎么曉得鷓鴣鳥叫飛飛? 飛飛聽聞呼喚,倒是識趣地放過了那個胡女,似是故人重逢般欣喜,極為乖順地落翅至葉三娘的掌上——沒錯,就像它與鷓鴣哨的親昵。 白芍隱隱地感覺,事有內情,可二哥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眾人皆圍著樂魁,簇擁著葉三娘進了門,往二層樓的雅間去了。 白芍心里頭七上八下,像鋪著參差不齊的千百片瓦楞,心事重重地埋著頭,不自覺也抬腿跟了進去。 因而,他沒看見葉三娘身后、那懷抱著五弦琵琶的胡女,驀地轉過頭來,擔憂地望了他一眼。 趕在正經開場前,葉三娘還需做些準備,好在天色尚早,時辰充裕。葉三娘吩咐下話來,除了她隨行的仆從外,誰也不準擅入休憩間去,打擾她施粉調琴。 白慕之準備了好些個零嘴小食,譬如長生果兒、桂花小棗糕,原本要叫小二端進去討好。可白芍自請當回小二,口里說的是,想要同“蘭陵第一艷”結識結識,可白慕之總覺得,那話音里頭埋著些酸。 拙腦筋的二哥,在感情這回事上,是個門外的粗漢。他只當三弟是“半個女兒身”,羨慕人家葉三娘美得徹底、美得“齊全”,故而心里頭有些酸味兒,實屬自然。 沒多想,他就答應了,替白芍敲開門,得了葉三娘“進來”的一聲允,便目送三弟走進了門去。 門在身后關上,房里只有三人:忐忐忑忑的白芍,坐在銅鏡子邊、飾花瞻首的葉三娘,以及一言不發、抱著琵琶坐在一旁擦拭的胡女。飛飛又不知去了哪里。 白芍偷瞄胡女、欲言又止的模樣,叫葉三娘在鏡里頭瞟見了,提唇一笑道:“呵,不用管她。她聽不懂漢話。白三少是吧?你想同我說什么,盡管直言無妨。” 不對,一切都不對勁。這氣氛,這神情,葉三娘不屑一顧、背對他理發整釵的手,皆不像是素未謀面的二人,初次見面時該有的禮數。 白芍的心里頭更亂了,像是有一只賊貓,胡亂地踏在他的心瓦上,撩弄得一團糟亂。 “那個……葉、葉jiejie,這是哥哥叫我端來,送與你解悶的小零碎……不嫌棄的話,你就……” 白芍站到梳妝臺前,小食盤還未擱到桌案上呢,便遭了葉三娘的一句雷擊:“沒錯,飛飛與我是老朋友了。這么說,你也認得鷓鴣哨?” “啪嚓!”瓷盤整個兒落了地,花生茶點的,撲簌簌散了一片。 “啪嚓、啪嚓、啪嚓……”是白芍心頭,瓦楞開裂的聲音,一片又一片,心碎一望無際。 “果然是這樣……果然是這樣的……”白芍忍不住,還是嫣紅了目眶,“那個采花賊,他也采過你是不是!你和他,是不是也已經……在被帳里成了親……” 最后的那半句,他實在是不想問出口,可卻抖落著唇瓣,控不住要去索個答案。問完了之后,他自個兒也在心里頭,嘲笑自個兒的犯賤。 是啊,那張謔笑含情的俊顏,那張能騙得老母豬上樹的嘴,怎么可能只對他一人花言巧語?他白芍算是什么?不過是一個關在深閨里、見不得人的怪物,奪走他的貞cao,不過是給那“采花功績簿”上,增添了異色的一筆,那男人圖個新鮮而已。可是采走“蘭陵第一艷”的香軀,才是壓軸的亮色,是他鷓鴣哨引以為傲的碩果。 采花賊?葉三娘悄悄瞥了一眼屋角的胡女,見“她”正襟危坐,帕子飛速抹在琵琶柄上,不像是在拂塵,倒像是在擦拭自身劣跡的污點。 至此,葉三娘全明白了,她還怪自己明白得太晚。 從不走空的盜王,莫名其妙失了手;獨善其身的俠盜,忽地關心起知府的清白;向來只觀名畫的挑剔雙眸,竟如洞簫仙所說,欣賞起了春宮;還有那不惜捐出的、拋在手中舍不得丟的瓦片、一壺不知送去與誰人共飲的春酒……一切的一切,如燭照浮屠般,在葉三娘心中漸漸明晰。 原來,鷓鴣哨的真容,白芍不僅見過了,還愛上了。怪不得今日那男人,愿意聽從她的一句說笑,假扮成女子,折屈了堂堂的男兒身。好,采花賊就采花賊,反正呀,那人就是個四處留情的偷心賊,也差不離! 裙裾忽地離了凳,頭戴杏花的葉三娘轉過身來,含刃的眸色望定了白芍,也如杏花一般艷得灼目:“是啊白弟弟,來百味林前,我剛同他見過面,你看這朵杏花,就是他親手,插到我發間來的呢呵呵呵……” 白芍不敢望,他怕刺痛眼珠。 “那采花賊呀,同我云雨前,可是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地說了一大堆。什么‘情定三生、唯眷一人’,‘海枯石爛、此情恒遠’,‘山崩地裂、唯對三娘你情堅如磐、不移不變’……嗨喲,誰都曉得這些話,只可隨意聽聽,當時高興了就好。那采花賊起的誓,如同摔在地上的破豆腐,不出三日便生腐,萬萬當不得真!倒是沒想到,近日他女子采厭了,也好起了男風。難怪,你長得嬌小水靈,也該是合他的眼……喲喲!別抽鼻子了,瞧你難過得這樣子,八成是動了真情吧?我的傻弟弟……” 三娘捏著袖,假惺惺給白芍擦淚。 白芍心中,覆了一個傷心盆。大雨沖刷下來,瓦片隨著雨水墜落,一片一片,全碎得不成樣子。唯一保全的,是屋檐的高度,是他心頭的驕傲。他倔強地撇過頭,不準葉三娘碰他那哭花的淚頰。 唉,蒙著面紗的鷓鴣哨,在一旁看得心疼。 雖則早有擔憂,三娘若是碰見飛飛,興許會鬧出什么風波來。可沒想到,事情發展到了最揪心的局面。但即便他不來,小白兔也會遭此一劫,還好他來了,待會兒還能設法安慰。不過么…… 鷓鴣哨又笑嘻嘻地瞇起賊目:若他不來,豈不就錯過了小白兔的真情流露?看他為自己哭,竟是如此心酸又甘甜的享受呢…… (待續) ———————————————— 作者言: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