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
七 不出幾日,京中流言四起。皇帝貪色霸占民女之事在朝堂內外鬧得沸沸揚揚。 小皇帝葉庭昱下朝起被朝中重臣圍堵在勤政殿討要說法……定波侯、當今太后胞弟莊毅入宮拜謁求見太后。 姐弟兩個在清寧殿聚首,商議國事家事。另一邊,小皇帝被七嘴八舌攪和得頭大如斗。 “夠了!”小皇帝拍案而起,下頭噤聲。 “朕直白說了那起子不過是謠傳,莫不是眾卿信閑人口舌不信朕!既如此,眾卿認定朕是扶不起的阿斗,莫不如自請歸去賦閑養老罷!” 葉庭昱發了威,橫眉冷對掃視一周,冷哼著置氣拂袖而去。 留下的一干重臣面色晦暗,各懷心思。 · 宮道上,小皇帝甩袖大步而行。茉香緊跟幾步,貼近輕勸:“主子您莫氣,那起子閑言碎語哪值得您動心思?您想想未來主子,還有小主子,她們都在等您呢……” 念起裴清雅,葉庭昱眉目柔和許多。 自打日前夜里葉庭昱將寫給裴公的“悔過書”塞給凌意,凌意之后帶回的都是歡欣的好消息——小皇帝去信直白認錯,自認了霸占裴清雅的劣行,裴公分別給她二人回了信,以父親角度懇請皇帝善待愛女。并著,裴清雅向父親提及她自己身懷有孕,裴父回信向她陳明革新折戟、皇帝違心降罪裴家的種種內情,另外囑咐她“身負圣寵,切莫使氣性與陛下生了情分”。 這封家信裴清雅直白給葉庭昱看過。信中并未怪罪,通篇是父親心疼女兒、祝福她二人的溫情。 葉庭昱心里狂喜,裴清雅久違地毫無芥蒂的在她跟前歡笑。她二人結締,放在尋常人家也就在于雙方高堂滿意親友祝福,如今莊太后同意,裴公默許,裴清雅安心養胎,葉庭昱只當她二人再無阻礙了…… 哪成想這時候流言四起。“朕不會讓她們久等。”小皇帝撂了話,快步往太后寢宮清寧殿去。 …… “母后,舅父。” “參見陛下。” 葉庭昱拔步入殿,瞧見莊毅在,依禮向他拱了拱手。莊毅回禮,顧念君臣之禮,腰壓得更低許多。 “昱兒,安王他們如何說?” “母后,”葉庭昱正過身子垂手回話,眉梢壓低了些,“流言之事愈演愈烈,他們早巴不得拿捏兒臣不是,自是不愿輕易放過。” 即便是太后親弟,莊毅畢竟不姓國姓非皇家人。外臣在側,葉庭昱自稱都鄭重了些。 常日里葉庭昱在自己跟前如何,莊靜嫻最是知曉,她瞧了眼胞弟,對小皇帝柔聲道:“皇帝須得早做打算,若依哀家看,皇帝近日多勤勉些,言行端正,自是不怕流言蜚語的……” 莊太后點到為止,葉庭昱也并不是不懂的,母后要她對朝臣行安撫之策,做個勤政愛民的皇帝。 她并非做不來,只是……葉庭昱攢眉,她憂心著裴清雅。裴清雅好不容易堅定了養胎的心思,如今事一出,她難免自責多想,若是她母女受此驚擾出個好歹,葉庭昱捏緊拳頭再不敢深想。 小皇帝在莊靜嫻面前從不掩飾心思,只是個單純的孩子。莊靜嫻瞧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宮外你無須擔心,母后明日歸寧,替你多照看些。” 太后話一出,小皇帝眼底明朗。 “家中麻煩二弟張羅。” 莊毅如今承襲爵位乃莊家家主,皇太后下口諭而來,于公于私他都沒有質疑的可能,加之之前她姐弟兩個坦言的裴廉現在凌府的事,莊毅驀然想透徹太后打算,拱手道了句“臣領旨”,堅定不移抬頭直視胞姐。 莊毅心向皇家與自己,莊靜嫻欣慰點頭。 · 莊太后出宮歸寧一事實屬“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內情只有莊家姐弟、小皇帝葉庭昱以及親近侍奉的茉香幾人知曉。 莊家歷來低調,自莊靜嫻入宮更是如此。 莊靜嫻深謀遠慮,由她安排之下,次日先后抬入莊府以及城郊別苑的轎子,無人聯想往一處去。 前者是有太后宮里掌事宮女隨行伺候的鳳輦,后者不過是個不起眼的二人小轎,天壤之別,當日無人意識到,太后的鳳輦回門中途在東市一家紛雜的點心鋪子前停留過一陣子,而那之后,本該乘鳳輦歸寧回莊家的正主太后娘娘,以侍女裝扮與早先等在那處的曉秋交互…… 曉秋與凝霜會合,領侍衛抬了“滿載的”無人空轎子大大方方被迎進莊府,喬裝成轎夫的凌意則親自接了莊靜嫻坐小轎出城去往別苑。 “你府上之人可安頓好了?”莊靜嫻挑簾已然置身別苑的后院,她抬眼四顧,搭著凌意的手下轎。 “夫人放心,瞧過大夫,阿伯的咳嗽已然好轉。” 眼前的女孩是小皇帝提拔起來的御前的紅人,更是忠心為君的治世良臣,莊靜嫻欣慰點頭,“帶我去看看清雅。” “您這邊請。”凌意側身請莊靜嫻往主院去,在她擦肩時垂首輕道:“老大夫攜弟子回醫館了。” “無事便好。”莊靜嫻細眉松動,心結擱置,“你不放心他,自行回去照看,不必因我而來心生介懷。” “是,夫人。” 她二人在手下跟前打謎語,實際上完成訊息交互——凌意口述的領弟子回醫館的老大夫不是別人,正是被送喬裝出去的裴廉。 凌意的娘親醫女出身,與城東慈安堂的老大夫系同門師叔侄。此前,凌意求了那位坐堂的老大夫,請他弟子出面,陪同一位自己會易容的手下應邀去往凌府給所謂的阿伯瞧病,又請那人將易容成老大夫的裴廉帶回醫館照料幾日。 方才這招暗度陳倉并非莊太后計謀全部,她謀劃一番,不但是要抽身出宮親自照看裴清雅,更是趁著她大動干戈吸人眼球,為送走裴廉鋪平道路。 小皇帝的金屋藏嬌隱晦至極,仍是被心機深重之人翻出來借題發揮……朝局波瀾叢生,眼下關頭經不起再出事端。裴廉在凌府這件事、隨著凌意頻繁往來,遲早被朝中誰的眼線覺察,遲則生變,莊靜嫻安撫小皇帝穩坐宮廷,她則親自出宮,一出“金蟬脫殼”并著“暗度陳倉”,瞞天過海送裴廉遠離事端。 慈安堂的老大夫不問朝局政事,一心濟世救人,凌意托付他老人家留裴公小住,實則是莊靜嫻有心借醫館為契機,將裴公送入她母家莊府休養。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東風正在莊家后院鬧騰著。 “姑母不疼翎兒了,過門不入,不回來看我!” 劉海齊眉的襦裙少女坐在床邊鬧騰,揪扯她的絲帕置氣,她跟前圍一簇的,有她父親莊毅,還有莊靜嫻的貼身婢女曉秋凝霜,以及她自己的婢女青蘿。 這位鬧脾氣的小姐正是莊毅的幼女莊緋翎。莊緋翎上頭只有一個戍邊從軍的兄長,昔日的莊老大人膝下一兒一女,莊靜嫻無所出,如今的莊家小輩也只有莊毅的一對兒女。 莊緋翎可真真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嬌慣小姐,她那糙漢爹和糙漢哥還有出嫁給皇家不常回家的仙人姑母,都捧在手心里百般疼愛她。 莊緋翎自小母親故去,她最黏著難得回來的姑母,只是莊靜嫻眼下以歸寧為由去往別處,真真傷了莊小姐的心。 莊緋翎不顧父親以及兩位侍奉姑母的姑姑的勸說,踢掉繡鞋蒙頭回榻上哭訴。 在她眼里,莊靜嫻等同于半母之親。眼下她形如被母親舍棄的小嬰兒,痛哭不已。 …… 被自家侄女埋怨許多遭的莊靜嫻還不知曉母家鬧出的事,她見到裴清雅,守在她床邊,忐忑一路的心方才安穩。 “太后娘娘?臣女參見太后娘娘。”裴清雅淺眠著,聽到門扉動靜起身,想的是葉庭昱,來人卻不是她。 尊貴不遜于葉庭昱的人,也是更加不可能親臨的人。 “快起來。”裴清雅跪在床上就要叩首,莊靜嫻趕忙將她扶起來倚坐著,褪去披風遞給凌意,瞧裴清雅清雋的臉、單薄的身量及平坦的腹,“近來感受如何?宋醫官同我說,你食量不大,氣色比之前好了些……這般憔悴,便是好了的?”莊靜嫻心疼撫她的臉,女兒家瘦弱,面色寡帶幾許紅潤,見之憐之。 裴清雅輕輕抿笑,“民女已然大好了,近日多虧宋姨、曉秋姑姑她們照料。” “我微服來此,是幫昱兒看顧你。雅兒若是情愿,視我為母親就好。”莊靜嫻淡笑看裴清雅,她并無子女,對葉庭昱視若己出,對裴清雅也是自來的關切,即便不論腹中孩兒便是如此。如今一聽,無可明言的心疼這女兒。 莊靜嫻每句話都是關切,只言片語的問責都沒有,聽來溫情濃重,裴清雅眼眶發酸,輕輕應了聲,“勞您費心了。” 莊靜嫻搖頭,這倔姑娘一時半刻改不過稱呼來,不過細水長流總也不是急得的事,她撫裴清雅的手背,柔聲問她近來偏愛什么吃食,用度可有短缺。裴清雅感念,一一答話。 …… 完顏姝端坐書案前,她面前平鋪著一張羊皮紙的安京地圖,地圖不算新,她自十幾歲來這異國他鄉,這張地圖與她的香囊、匕首一樣是不離身的東西。 窗前不覺墨色添。 旁人并未將京城內外的莊府別苑同時有人登門之事聯系起來,畢竟鮮少有人得知小皇帝金屋藏嬌具體所在,只是完顏姝并不是,她白日里先后聽得當朝太后歸寧以及半個時辰內城郊有人私密登門,素來警覺的人將這兩樁事聯系起來,中原兵書上的“偷梁換柱”劃過腦海。 完顏姝思慮周全,想到這番情形先叫阿布力去查問城郊監視的手下,今日是否有異樣。 阿布力入夜歸來,請示進門,回了話,稱手下人未見異樣。 “凌意今日可有回府?那慈安堂有什么名堂?還有,莊家小女今日還家,為何舍近求遠繞路去東市靜安巷的點心鋪子?” 莊府坐落在安京城主街朱雀街以西,就近該往西市點心鋪子買點心,舍近求遠難免遭人心疑。 阿布力訝異了瞬,提醒道:“主子,您不是說,身在燕國,該當效仿燕國禮儀嗎?怎么今日……”直呼尊貴的燕國太后為平淡的“莊家小女”呢? 阿布力虎頭蛇尾拋出疑問去,完顏姝逼視而來,氣勢不減冷嘲道:“莊家女與我平歲,再者,我本非燕國人,如何也要與那些臣民一道尊稱她為太后?” 阿布力一噎,啞口無言,嚅囁著道了是。 完顏姝因著他的反應一陣心煩,擺手追問了通,阿布力方才告罪答話:“主子,凌府盯梢的人說今日凌家請過那慈安堂的大夫之后,凌意親自回了府,今日留在她府上,想來是那位“阿伯”她極是看重。再個就是,那慈安堂我們的人進去過,那老大夫與親傳弟子都是今日出診的,未見異常。至于太、”完顏姝冷眸一掃,阿布力換了措辭,“那位主子,她歸家中途去的那家點心鋪子,我們的人說,是合莊小姐口味的。” “是嗎?”完顏姝念著往事,忽而起身,捻著袖口清淡道:“想來那家鋪子有獨到之處。阿布力,你替我打聽打聽,她侄女喜歡吃什么,依照原樣給我買一份來。” “……是。”阿布力一頭霧水,自家主子方才那般鄭重,神色忽而放松了,好興致地提起了吃?當真難得。 有些被他疏漏的訊息,悄然躲進房間的角落里。 八 莊靜嫻……莊jiejie…… 完顏姝埋首進浴池里,溫熱的水流淌過肌膚,想到的仍是最不該惦念的人。 “嘩啦啦”的水流聲之中,完顏姝閉著眼蜷起身,氣泡自她周身蓬發又消散,有回憶在其中輕輕徜徉。 ——她九歲之前,不是西夏國萬人之上的尊貴長公主,是流落安京平民區的小乞兒。 那時燕國君主是葉翎玨的母皇、葉庭昱的皇祖母,正值西夏與燕國邊境糾紛不斷,完顏姝這個母親病逝再無依靠的小乞兒,流落街頭的日子十分不好過——兩國摩擦,無人肯收留她。 善心的百姓念她可憐,路過縮在墻角的她之前留個銅板或是送塊干餅子干糧給她,小完顏姝再是饑寒都要跟上去,若有萬一盡力報答,或是跟去門前深深鞠躬道聲謝,每每如此。 又過半年,暑熱之后天氣轉涼。燕國入秋,西夏那頭天寒地凍,秋收之戰在邊境打響了。 那時完顏姝無名無姓,只是個衣不果腹的孤兒。她的處境更加堪憂,常有同齡的小孩子惡作劇欺辱她,更多是在她背后對她指指點點罵她、更甚至于辱及她雙親的。 那是個嘴碎的行腳商,一筆銀子入帳欣喜之余還要挖苦途經的小可憐蟲。 那也是完顏姝第一次與人動手,她彼時不會武功,缺乏營養身體瘦小,還不及人腰側,但她回頭追過去,扯下他賣的匕首玉器,抓起一只青銅匕首向他腿上刺…… 被扭送官府,臨近朱雀街,為啟程增援的莊家軍阻路。 那時為首的定波侯乃是莊靜嫻姐弟的父親老侯爺。街角兩排為兵士壯行的百姓,老侯爺向兩側抱拳致謝,瞧見人群中突兀的押送半大孩子的官差,多瞧了眼,從那雙狹長的眼里瞧見自己女兒似的。 他低頭與牽馬的親兵道了句話,出城時回望了眼。 得令的親兵脫離隊伍,跟上扎眼的兩大一小,到人潮稀薄處,攔下幾人,問清原委,抵了劍遞銀子與傷者,代替一時莽撞的小女孩請求與他和解。 行腳商獅子大開口,得了便宜跛著腳離去。就在街頭,親兵大大方方問了小女孩的家境,聽她舉目無依,撓頭拿不定主意,帶她去莊府。 完顏姝留在那里,短短幾日,感受到自己小小生命里最多的溫暖。 莊夫人和善,管家照顧她周到,莊家的一對小姐少爺也不見外地親近她待她好。 莊靜嫻教她梳妝打扮,莊毅教她練拳腳自我保護……盡管她很快被莊家人送去京郊的紫薇山上習武,再后來,磨礪兩載,被她那趁國家動亂造反逼宮成功上位的親爹西夏王派人接回西夏——莫大的諷刺,找回親人名姓祖宗的完顏姝,在離開敵國異鄉時,因為那戶姓莊的人家,極度不舍。 那柄她第一次拿起的武器——搶來的青銅匕首,后由莊家軍那親兵買來,本是要“銷贓”保護她,見她喜歡,拭去血跡送給她。 她從不離身,除此之外,她頸上還系著一物,是她為莊jiejie從紫薇山清虛道長那里求來的平安符,她將那黃絹布拆開過,將符紙與一條信箋一并放進去,貼身藏在胸前的香囊里。 香囊是她自己縫的,看似不起眼的絹布,內襯著隔水的羊皮,紅繩長度適中,垂在胸前不為人見,就好比她多年夢見的,對昔年照拂她、與她同出同入的小jiejie莊靜嫻,不為人知的隱秘心思。 額角狂跳著,面頰抖動,完顏姝止息到身體極限,舒展了身體破水而出。 只可惜,她救得自己的命,拽不回自己送出去的心…… · 深夜,敏捷的身影翻墻跳進院里,健步直往燈火依稀的東院去。窗欞之間散出些凝神香氣,男子頓了頓,輕喚了聲“姑母”。 “進。”完顏姝捻著酒杯斜斜倚榻,一副懶散樣。完顏律瞥了眼回眸,以漢人禮節拱了拱手。 他循聲再抬眼,飛來一酒樽。完顏姝招手要他坐下,借口什么“天涼御寒”。 完顏律從未見姑母有這等時候,她瞇著眸子神色黯然,歪靠著座榻頹唐得緊。 “姑母可有煩心事?”完顏律思度著問了句。完顏姝搖頭,自斟自飲了杯,咽了苦酒問他路上可順利。 完顏律回想之前一路,他被葉庭昱的暗衛跟蹤,臨近邊境與完顏姝的手下會合,合力送那兩個歸西去,他如今想來,驚慌有余,氣恨更甚。 “葉庭昱當真想逼我到絕路。”他說起路上幾次遭人刺殺,有驚無險。 完顏姝靜默飲酒,寬慰他一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再就不語。那幾撥人是她雇的殺手,要這優柔寡斷的侄兒磨礪出血性來……聽聞在邊境殺那兩個暗衛完顏律毫無顧慮下了死手,完顏姝欣慰。 同樣是半西夏半燕國的血統,為燕國民眾冷眼相待,在西夏王庭也多是戳脊梁受冷嘲的份兒,完顏姝對這個溫潤的侄兒多有照拂。 “哈……哈哈哈……”完顏律在安京成長十余年,酒量比照完顏姝相去甚遠,幾杯下肚便就醉透了,他穿著勁裝伏在案上,口口聲聲呢喃著雄心壯志,“這國,我早晚要踩在腳下……清雅,清雅你等我……” 完顏姝喚人將他帶回跨院休息,孑然一身憑月呡酒。 香囊隱在衣襟里頭,淬了寒光的孤刃在桌頭熠熠光亮。 這兩件物什形影不離陪著她。 九 莊靜嫻心頭一直有疑云,她親見過裴清雅精神不佳心緒彷徨的模樣,聯想起之前聽得的裴清雅不肯養胎的事,自有猜度,她自我安置到跨院住下,喚了宋醫官過去。 莊靜嫻陷在圈椅里閉目安神,待到宋醫官為自己請過脈,方才抬眸,“宋卿可有了解,于你之前,清雅身子之前是誰調理的?” 宋醫官抬眸謹慎瞥了眼來,上位的主子滿目探究,她斂目恭謹道:“微臣來前,凌大人道是裴小姐不許人近身,故而……” 莊靜嫻蹙眉,憂心起來,“跟前連個貼身服侍的都沒有?” “是。不過您別憂心,臣問過凌意,她道這是裴小姐自己的意思。陛下待裴小姐自來上心的。” 莊靜嫻端起茶盞來,不置可否勾了抹笑,“那這辱人名節、未婚有子之逆事,不也是你那好皇帝做的?” 上位者無形之中動了怒,宋醫官驚駭跪地,“是臣無狀,太后主子請息怒!” “孩子何來,你莫要敷衍我皇帝不知情!”對方的驚懼情狀足以解惑——裴清雅到底是靜雅端莊的世家小姐,越矩廝混弄出個孩子,原原本本錯在小皇帝身上!莊靜嫻重重扣了茶盞在桌沿,熱茶濺起,落入她掌心,莊靜嫻心火大熾,未有所覺。 原來太后主子在意的是皇帝與裴小姐之事,宋醫官悄聲偏幫了句:“太后息怒,陛下待裴小姐真心實意,瞧那架勢,必定是要接她入宮的。至于腹中孩兒,裴小姐差凌意去醫館開避子湯,陛下親與臣道明,是她憂心避子湯傷身,教凌意另開了一位調養的藥。” 如她所想,意外有子,果真是葉庭昱從中使壞……莊靜嫻一陣頭痛,擺擺手要宋醫官離去。 · 國事纏身的葉庭昱有幾日沒來,別苑安穩許多,因著太后主子入住,倒也不至于蕭條。莊靜嫻命凌意找工匠雜役修繕庭院,給裴清雅所居的主院新移來些益于安眠養神的植株花草,將這廂冷清之處點綴了番。 莊靜嫻愛屋及烏,對裴清雅極盡用心照看,裴清雅幾次三番提出騰出主院孝敬她,都被莊靜嫻駁回,她每每含笑婉拒道:“哀家若是想享福,留在宮里何苦出來的?”她轉了念又撫臥床小女子的手,“哀家也是貪圖享福的,兒孫繞膝的人倫之福,凡夫俗子誰不貪求呢?” 裴清雅雙頰飛霞,羞得垂眸,輕道一聲:“娘娘說笑了。” 莊靜嫻好似料到她這般似的,爽朗接話,道:“身在宮外不受那些宮規約束。同門同院同居一處,清雅可得慢慢適應,往后余生喚我什么。”莊靜嫻笑著抽手,雙手交疊在身前款款而起,她垂眸,眼里滿含笑意,“你好生歇著,你養好了身子是首要的,孩兒無恙,昱兒也安心。” 晚膳后的這一番交心而談初見成效,莊靜嫻記掛著時辰,陪她裴清雅執意送別到門口,輕喚了句“您慢走。”她自小母親病故,那個最貼心柔軟的稱謂含在舌尖一時半刻總歸道不出口。 莊靜嫻懂得,將心比心這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她對這內秀持重的孩子愈發心生喜歡。二人檐下互道記掛,頗有些依依惜別的意味。 莊靜嫻囑咐她早些休息,回跨院剛巧撞見行跡匆匆的凌意。 凌意近來有家不能回,奉圣上口諭寸步不離守護別苑,不過太后駕臨她職責又變了,額外肩負莊靜嫻交與她的差事——去莊府拜訪,為太后主子搜羅近來的國事家事。 顧好裴清雅,莊靜嫻一心系在公事上頭,邀凌意去花廳坐。 “愛卿今日有何收獲?” 凌意拱手,“主子,據悉翎小姐昨夜身體不適……” 莊靜嫻猝然起身,“翎兒怎地了?請大夫去瞧過了嗎?” 凌意朗聲答復:“您請寬心,慈安堂老大夫過府瞧了,道小姐只是脾胃失和,并無大礙。” 凌意這般說話,裴廉看來已然安頓到莊府去了,莊靜嫻適才安心坐下,“朝中情形如何?” 凌意垂手立在幾步外,細細回想著轉述而今的莊國公莊毅的話,并取出他的親筆信奉上。 信中有隱私也有辛密,莊家姐弟借用這位有膽有謀的御前護衛互通消息。小皇帝與太后雖非親生母女實打實同心同力,凌意為主子驅使毫無怨言,只是,她近來添了樁煩惱事…… “怎么?”莊靜嫻略幾眼書信,她胞弟所述多是家事,她侄女在家如何調皮如何使小性……還有,凌意之名躍然紙上,莊靜嫻眉梢輕顫。 “翎兒又捉弄你了?”她一抬眼,眼前少女褪去直爽,罕見地扭捏起來。凌意將頭埋到更低,“翎小姐她很好……不、不曾的。” “只是……”莊靜嫻存疑挑眉,凌意撲通一聲跪倒面前,“臣下擅作主張,泄露您的行蹤,請太后主子責罰!” 泄露行蹤?莊靜嫻提起心來,散了平和神情肅然,“你起來說話。” 凌意沒臉爬起來,五體投地,聲音悶悶的,“臣下近來每日去莊府拜謁,見多聽多了翎小姐惦念著您……蒙您與莊大人器重,也蒙翎小姐交心,臣下感激不盡……自您出宮而來,小姐時常盼望您歸寧回去,臣下一時口無遮攔,道出您將往城外紫薇山白云觀求福求簽……” 凌意越是說來聲音越是細弱……并非動搖國本的大事,莊靜嫻聽她說完心頭巨石落地。 她復又惦記起胞弟信中所述,莊毅來信,夸贊凌意剛直果斷又難得膽識謀略兼備,是難得的將才。 得胞弟這般賞識的年輕人正立于眼前,莊靜嫻寬慰一笑,cao心起另一樁家事——前途可期的年輕人與她莊家的寶貝疙瘩交好,或許是彼此成就的喜事。 十 皇城東南有山名紫薇。山間紫氣縈繞,山巔道觀云霧藹藹,此乃道家福地之一的白云觀。 紫薇山高路遠。晨起遠來登山者,多是為求福祈運,莊家小姐卻不是。 “小姐您慢些,您看,是否要歇歇?” “歇什么?沒見山腳下侯嬌的便裝侍衛么?姑母定然一早就到了。你們再不抓緊開路延誤時機,本小姐自己上山!” 蜿蜒山道上游客熙攘,勁裝侍衛護送碧色襦裙躍動其間,莊緋翎趕著登山入觀與姑母重逢,不顧青蘿等人勸說,提著裙擺咬牙直上。 自家小主子犯倔脾氣,旁人無可奈何,暗嘆一聲緊步跟上。 莊府護衛一分為二或先行開路或緊隨在后,護衛自家急脾氣小姐穿越人潮。 天未亮時離家,費這一番功夫登頂,渴覺大盛頭重腿軟,抬眼一觀,日頭已然高懸樹梢。夏日將近的火輪仍是熱切。 莊緋翎在觀前千年古樹庇蔭下歇腳,半倚著婢女青蘿撫胸抒氣。 “翎小姐。”凌意奉命等在觀門外,遠遠瞧見耀眼的少女,噙著笑輕快步來,抱拳行禮問候。 溫潤聲音聯想到一清雋容顏,莊家的任性小姐鼓足精神循聲來望,果不其然見是她,抿唇羞怯道:“多日不見,大人安好?” 應了聲,凌意含笑望她,與她寒暄幾句,謹記太后囑咐,側身請她進去,“主子現下在無極殿,小姐請隨我來。” …… 眼下莊靜嫻正在無極殿偏殿,坐在榆木案前向老道長求字簽,她求了國姓“葉”字,問的是家族運數,老道長捻須一笑,以詩作答:“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 白胡子老道長吟這一句,隨后被人搶先機。 “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人未至而聲先聞,對坐二人回首眺望門外,白衣搖扇的高挑身姿逆光而來,“這不是朱子他老人家寄理于詩、神游尋芳的著作?” 輪廓修長而面容模糊,音色清潤,系出自女子。來人近前些,清麗面容含笑,她見過禮抱歉道:“原不知二位是在求簽解簽,夫人、道長,請恕在下失禮。” 莊靜嫻起身,頷首斂目,算作見禮,只是對外的寡淡性子使然,不曾開口吐露一字片語。 老道長捻須覷她一眼,爽朗笑道:“無妨無妨。夫人,這位小友所說在理。卦象大吉,取柳暗花明、欣欣向榮之意。您切莫多慮。” “既如此,承道長吉言,”莊靜嫻清淡道謝,寡帶笑意,向老道士作別抬步就走。 青蓮初綻,完顏姝合扇遠觀,心生不甘。 與之擦肩,完顏姝側身目送,抬眼凝視片刻——妍麗容顏淡若清蓮,略施粉黛,玉釵綰髻,婷婷裊裊,儀態萬千。 可惜莊靜嫻下巴微昂目不斜視,眼底半點沒存下旁個。 …… “小凌子,你不是答應帶我去見姑母?為何又不許我進去?” 莊靜嫻步來殿外,環目四顧,視線定落殿前太極廣場庇蔭一角。 她那寶貝侄女與凌意那廂“對峙中”。 “翎兒,不得胡鬧。是姑母要凌意引你等在殿外。”莊靜嫻及時趕至,拂滅莊緋翎的驕縱脾氣。 “姑母!嗚……翎兒好想姑母!”莊緋翎等見姑母,轉身撲進“慈母”懷中,小女兒情態地嚶嚀著控訴不滿。 “月余不見,還是孩兒性子。”莊靜嫻垂眸笑對小侄女,撫她面頰。莊家小姐倚著自家姑母撒嬌,嘟嘴辯解道:“翎兒想您得緊。卻不見姑母想翎兒。” 話題轉來家常,眼下卻非適合閑話處,莊靜嫻捏握她一雙小手,彎唇輕道:“你這丫頭,怎知姑母不想你呢?且陪姑母下山,邊走邊說。” “嗯!”莊緋翎重重點頭,纏著她挽手撒嬌一路,“姑母,您何時歸家?若是您不便,翎兒可否去看您?” “再等等,過些時日,姑母回去看你。”莊靜嫻刮小侄女鼻翼,安撫道。 聽懂姑母委婉拒絕,?小姐仍乖順模樣,頻頻點頭,挽著這位親近長輩的手撒嬌賣乖深受寵愛,好不滿足。 ……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高挑女子佇立山巔垂望山間霧靄蒙蒙,悠哉吟詩。腳步聲臨近,她驀然收聲。 “主子,金雕已前往龍隱山埋伏。世子殿下也準備就緒。” “好,那我們就送葉小皇帝一份大禮,賀她皇室弄璋之喜。”完顏姝勾唇冷笑,俯瞰山川,輕蔑瞇眼:“燕京平穩數載,一夕顛覆也不知會是什么有趣樣子?”她低頭,攤平掌心里的字條呢喃自語:“拭目以待罷。” 字條上工整書寫了單字“嫻”,是為完顏姝方才求簽所用。她將字條收入襟口,抬手捻動氣息,細嗅凝神。 指縫之間沾染些許香火氣,隱隱還有絲縷青蓮淡香。 十一 山巒之間的峽谷中,十余人馬護送馬車就著蜿蜒山路徐徐前行。少女掀簾贊嘆山間仙境,驀地好奇回首,問端坐正位的恬靜女子,“姑母,我們這是前往哪里?” 女子側目眺望窗外,沉眉淺淺不安,她將少女攬回身邊,只簡單道:“繞路回京。坐好了,就在姑母身邊不得胡鬧。” 莊緋翎扁嘴點頭,不解道:“我們為何繞路?不走官道?” “山路近些,再者,官道車馬往來紛雜,凌意及侍衛等拋頭露面,極可能被朝臣家眷認出。” “慢行!當心路障!待我先行查探!”她姑侄二人正說著,聽得馬車外女聲高喝。 是凌意。 “何事驚慌?”莊靜嫻心驚掀簾,暗衛及莊府人馬迅速聚攏來馬車四周,里面圍成兩圈。視線放遠,遠遠地見單人單騎埋入白霧…… 臨近馬車的護衛夾緊馬腹神色戒備,俯身回話道:“夫人,前方山路積水,凌大人已親往查看。” 凌意一頭扎進霧心,勉強定睛四下查探,霧濃白而深厚,身在霧中視程不足十丈,她心生異樣,唯恐中計,調轉馬韁催促馬兒返回,馬兒長鳴,步履艱難。眼下耽誤不得,凌意旋身落了地,自身即刻陷入泥濘之中。約莫是尺深的泥潭,置身其中拔步艱難。“戒備,前方有埋伏!”拖帶泥濘行動遲緩,凌意牽馬勉力掉頭。偏在此時。冷箭襲來,刺穿后心,凌意呼痛栽倒在泥潭中。她先于跌地之前忍痛呼喊道:“保護夫人小姐!” 護衛暗衛緊密戒備,手眼仍快不過暗敵。暗箭頻頻來襲,嗖嗖破空聲聲凄厲。 馬蹄紛亂,刀劍無眼。血跡破開廝殺的裂口,生死較量迫切展開。 馬車外劃歸為紛攘混亂的戰場,莊緋翎這位柔弱小姐嚇得噤聲,直往姑母懷里縮。 “翎兒莫怕。”莊靜嫻勉強鎮定平復小人兒,揩她的淚。 小侄女淚珠guntang,化不開她冷徹的肌骨。 須臾之間很多念頭破閘而出,若她葬身于此,葉庭昱如何?裴清雅及裴家如何?是否有皇室內亂或異族傾軋?而她母家會如何,她胞弟接連失去她與愛女,又當如何承受? 無論怎樣多要活著回京。 怒喝痛呼不絕于耳,一道血漬印上車簾,將靛藍車簾染個不紫不黑。 相繼有人倒下,以不屈的肢體成就最后的吶喊。 廝殺近在車外,清晰入耳,不出幾丈。 莊府侍衛應敵不足紛紛倒下,四名隨從裝扮的暗衛以寡敵多應付不暇各有損傷。 凌意攥劍撥云去霧、跌撞而出,急于回還補上缺口。 暗殺者與守護者力竭之際,在山谷之間,一串馬蹄聲接連回蕩。 一人策馬途徑戰場,白馬嗅到濃重血腥受驚揚蹄。主人勒馬揮扇一觀,撇開濃霧窺見戰場一角。 黑衣人與馬車守衛的搏殺仍在繼續,對戰不足二十人。完顏姝自腰間抽出匕首縱馬沖進包圍圈。 暗衛訓練有素,以一敵三尚有余力,而凌意負傷與敵手纏斗,愈發勉強。 完顏姝趕去幫她。 “你是何人?”白衣女子下馬躍入死地與凌意并肩應敵,凌意應付眼前圍攻之余,探究瞥她一眼,道。完顏姝在她身側輕笑,“路人。” 凌意還未多說,刀刃迎頭劈落…… 有完顏姝加入,雙方局勢微妙起來。相比于長時作戰傷重疲累的眾人,完顏姝從容應敵,游刃有余。 因這殺出來的白馬旅人,僵局打破。暗殺者有條不絮撤回霧心。 “窮寇莫追!”完顏姝攔住凌意,先她一步開口之人源自身后。 凌意回身前移幾步向現身轎口的姑侄倆抱拳,切齒告罪,“屬下護衛不力,讓夫人小姐受驚了。” 莊靜嫻快眼環顧四下,眼掃過或熟悉或生疏的盡數倒地的莊家侍衛,緊抿唇角咽下悲痛。 “凌意,你、你受傷了?”先沖過來的莊緋翎被凌意糊血的背后刺痛雙目,小心攥她護腕淚眼婆娑道。 “無礙的。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凌意小心抽手,“夫人、小姐,我們繼續趕路吧。” “凌意,回程還要辛苦你。去走官道罷。另外這些莊家侍衛,派人火速趕回去報信,尋人來安置。”眼下元氣大傷,安穩回京要緊,已顧不得是否可能被熟人認出,莊靜嫻悲聲吩咐過,轉而留意起靜立一側的白衣女子。 “多謝義士相救。此等恩情莊氏日后必報。”莊靜嫻此話一出,凌意附和。完顏姝反握染血的青銅匕首垂首謙虛道:“二位過獎,我不過是微末之流,所謂大恩實不敢當。” 莊靜嫻第一時間注意到那枚匕首,驀然屏息,“你、這匕首?它從何而來?” “夫人說它么?”完顏姝不疾不徐摸出巾帕拭去血漬,抬眼對她道:“這是幼年故人所贈。” “故人?”莊靜嫻眼含淚,欲言又止,“尊下哪里人士?此番也是往京城去的么?若是可以,能否同行?” “榮幸之至。” “刻不容緩,請一同上路。”莊靜嫻頷首道謝過,攜侄女回轎。 凌意去查驗同行的諸手下的傷勢,做足準備翻身上馬,吩咐起轎繞路官道。 完顏姝緊隨在后,眼神不時飄向搖曳的轎簾上。 · 莊府門外斜對過的巷口不起眼處,一頂轎子落地。莊靜嫻隔著轎簾吩咐凌意去莊府通報遇襲詳情另外要她代為轉述莊緋翎受驚哭鬧不肯離開她這姑母,請胞弟莊毅放心。 凌意應聲離去。完顏姝勾唇,含住彎曲的食指吹響急促的幾聲小調,整理衣襟悠然下馬。 …… 凌意去而復返,巷口空空蕩蕩,如遭雷擊,她勉強定神招呼莊府侍衛一同就近尋找。 全無所獲。 十二 暮色時分宮苑掌起燈。宮人提燈忙進忙出,巍峨延綿的宮苑星火如豆。 凌意換朝服匆匆入宮求見皇帝,她機械步入勤政殿,雙腿彎折,直挺挺跪在御案下,顫聲道:“陛下,臣請罪,臣萬死!” 驚掉了批閱的朱筆,葉庭昱眉心緊蹙自御座驚起,臉色轉白,硬撐著道:“所為何事?起來回話!”小皇帝若有所感,教慣來沉穩的凌意驚慌如此,怕是別院出了事。 “都退下!”小皇帝含怒遣散宮人,呼吸氣短。戰栗自腳下升起,攀上尾椎骨,促使她全身微顫。“是不是別苑出了事?母后?還是清雅?” “太后娘娘她……今兒一早,臣等護送娘娘去城外白云觀,回程時遭伏擊,得一白衣人援手,回程之后主子邀她同行……” 葉庭昱聽得心亂,咬牙道:“你直說!母后到底怎么了?!” “原是那白衣女子與劫匪一伙,入城后臣先往莊府報信,出來時人車馬全不見,主子莊小姐以及幾名暗衛盡數消失了!臣及” 葉庭昱扶額踉踉蹌蹌步下玉階,揮袖不耐催她起身,“隨朕出宮!” · 宮外別苑與莊府雙雙驚動,莊毅親自帶人城里城外尋人。別苑護衛也出動了大半,凌意本意去留五五分,裴清雅硬說動她派大半護衛出去。 縱使派出幾十人全城搜尋,縱使有曉秋凝霜在側寬慰,裴清雅坐立難安,枯等廊下,眺望大門窗外,只盼下一瞬葉庭昱給她依靠,或是凌意帶來好消息。 曉秋與凝霜作為莊靜嫻的貼身侍女,心焦難熬更甚于裴清雅。她們苦等,先到來的卻是侍衛慌張送來的一方幾經折疊的羊皮布。 “小姐請過目,這羊皮布是一只黑鷹送來的,上面畫了些奇怪的圖形文字。” 裴清雅匆忙翻開來看,里面自上而下書寫著西夏文的“聚賢莊一聚”。 “那鷹抓到了嗎?”除了到過西夏認識些簡單文字的裴清雅,旁人都看不懂,曉秋急著追問別的線索。 侍衛搖頭,“那鷹顯然是受過訓練機警得很,撇下羊皮布即時高飛遠去……” 凝霜蹙眉,“可惜了……若是追上它說不定能尋到主子和翎小姐……” 裴清雅呆立片刻,她識得西夏文,更加不會忘教她識西夏文的人。 裴律,或者該稱作是完顏律,她從小到大親如同胞兄長的律哥哥。這是他的字,她不會認錯。 “我去莊府問父親,如今有了線索,二位姑姑還請不要太過擔心。” 裴清雅不顧阻攔點了臉熟的幾名護衛要坐車出門,曉秋為她搭上披風,要她千萬仔細身子,裴清雅點頭,心安下些許。 坐進車廂,馬車緩緩駛出,她落下的吩咐是直往聚賢莊。 …… 葉庭昱與凌意在十幾名暗衛陪伴下快馬趕往城郊別苑,晚到一炷香,聽了裴清雅離開的前因后果,面面相覷的君臣趕回城,急往莊府去尋裴家父女。 葉庭昱心臟狂跳,行路顛簸著她心難安,暗自祈禱千萬不要再出事。 君臣一行叩開莊府的門,被護院當頭澆下一盆冷水來。 聽聞裴清雅未曾到訪,葉庭昱驀然眼底眩暈,身形打晃,幸好被凌意扶住。 “裴老可在?” 幸好裴廉還在莊府。葉庭昱請老太傅同席而坐,聽凌意及莊府管家交替簡要說明前事,寄希望于老太傅。 “師傅,您看這個,這便是黑鷹送來的手書。清雅定是看出了什么!” 裴廉接過羊皮布,抖落開平鋪掌心,眉心一皺,“這上面說‘聚賢莊一聚’,雅兒怕是先往一步了。” 葉庭昱攥緊佩劍慌忙起身,裴廉叫住她,“陛下,手書字跡,像是我那徒兒的。” 裴律!又是他!是他做的局,以母后為餌誘清雅上鉤!葉庭昱切齒暗恨,一抬手招走緊張待命的同行臣下。 …… 夜深了,容納三個人的臥房出奇得靜,少女蜷身伏膝睡著,端華女子護她在懷,動作輕柔,抬眼望向窗前人,目光洶涌。 “主子,世子回來了,滿載而歸。” 窗半敞開著,黑鷹落在窗前,完顏姝撫摸她乖順的愛寵,聽到手下的匯報壓低眉梢。 滿載而歸?她是知道那小崽子的計劃的,完顏律那癡情種子,一心系在有君之婦的身上,不頭破血流不懂回頭。 如今得手,她這個做姑母的該為侄兒高興才是,只是滿載而歸這詞,太不入耳。世人大都這樣,只當弱女子是貨物是附屬的嗎? 她母親不就是么,得寵復失寵,被她那偉大的父王棄如敝履? 公平是權利從來是偏愛強者的,無論是當初流落異鄉的乞兒的她,或是西夏長公主的她,完顏姝從來篤信世態炎涼。 “你究竟要做什么?” 完顏姝放愛寵遠去,分開盤膝的長腿蹬地將要從美人榻上起身,這時,清淡的問責女聲定住了她。完顏姝回頭淺淺勾唇,“莊jiejie舍不得我遠去嗎?”城外山道重逢,她故意露出昔年的信物青銅匕首,當時莊靜嫻的神色分明是暴露認出了她的…… 莊靜嫻沉眉,冷淡質問:“舊事休提。你究竟是誰?” “此前是傾慕你的人,此后是疼寵你的人。” 好個大言炎炎的登徒子!莊靜嫻臉色刷白,被驚到并著被氣到,嚅囁著唇什么都道不出,只得放任她遠去。 完顏姝穿后殿直入花廳,一眉目清淡的女子靜坐桌前,面對一桌子佳肴而無動于衷,更無視殷勤為她布菜的男子。 “律兒,這位便是裴小姐?”完顏姝打破看似親昵的共膳場景,那倆人先后起身放眼過來。 “姑母,這便是清雅。”完顏律神采飛揚,介紹彼此道,“清雅,這位是我姑母,我朝長公主。” 盡管未曾謀面,裴清雅西夏一行聽過長公主完顏姝的巾幗傳奇,心志堅定文武兼備,更為難得的是氣量非凡淡泊明志,甘心遠離紛爭定居中原。 裴清雅對這位豪杰諸多敬佩,如今見面急躁之外萌生景仰之情,她意欲福身行禮,奈何顯懷了身子不便稍顯遲緩。完顏姝趁此扶起她來,“一家人不必見外。” 裴清雅對她好感更加,鼓足勇氣問道:“請問長公主殿下可知曉我母后及翎meimei何在?” “她二人在后院,你掛心她姑侄,我這就帶你前去相聚。” “有勞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