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圩的日子是個好天氣，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芙蓉和相柳作了附近村民的打扮，一個布衣荊釵，一個粗布短打，一左一右牽著一個牙牙學語的幼童，仿佛任何一對逛圩市的尋常夫妻。

    那小孩安靜乖巧地跟著他們，臉上戴著攤子上買來的面具，時不時東張西望，看什么都新奇。

    相柳和芙蓉也不制止孩子四處跑動，生怕賊人不來盯上他們。

    街上帶幼童出門的夫婦不少，孩童們很容易便被沿街花花綠綠的小玩意吸引眼球，時不時到處瘋跑亂竄。平日里芙蓉最是厭惡這等兒童尖叫聲，今日卻憂心忡忡，不知待會兒哪家孩子要憑白無故受一頓驚嚇。

    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抓著個風車呼啦啦地跑，許是光顧著手里沒注意前方，“啪”的一下撞在相柳牽著的孩子身上。那孩子身形比女孩兒還小一點，卻紋絲不動，反而是小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哭了起來。

    女孩父母聞聲而至，芙蓉已先一步扶起她，替她拍干凈衣服上的泥土：“可是摔疼了？”

    小女孩抽噎聲一頓，淚汪汪地道：“不疼。可是我風車壞了。嗚嗚嗚……”

    芙蓉見地上的風車已經四分五裂，附近又沒有賣小玩意的攤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女孩母親道：“鐘磬不哭了，乖。風車可以再買，但你撞到了人，快賠不是。”

    女孩哭聲漸止，乖乖道歉：“哥哥jiejie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說罷，她又撇撇嘴，心疼起自己的風車來。她指著男孩說：“雖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但風車壞了你也有責任，你要賠！”她上下打量起這一家子，發覺身上真沒什么可賠的東西，目光又落在男孩那面具上，“就給我你的面具好了！”

    “鐘磬！”女孩母親歉意地看著芙蓉和相柳。

    一直沉默的小男孩突然咯咯笑起來，作勢要摘下面具。相柳面無表情地道：“敖因，不要胡鬧。”

    敖因立刻閉了嘴，縮到相柳身后安分下來。

    女孩母親再度歉意地笑了笑，鐘磬撿起壞掉的風車，瞪了敖因一眼，嘟著嘴被母親拉走了。

    母女倆走遠后，芙蓉長舒一口氣。

    所謂芙蓉和相柳的孩子——這戴面具的小男孩，不是別人，正是相柳的使令敖因。敖因乃是一只傲因，身形類人，手如利爪，舌頭之長可繞身而立，哪怕經過幻化，那可怖的舌頭也無法完全隱藏，只好戴上面具偽裝天真爛漫。作為麒麟的使令，敖因的兇性已有所收斂，鐘磬全然不知自己在對著一只妖魔無理取鬧，芙蓉卻是擔心她被面具下的容貌嚇破膽。

    鐘磬被母親帶走后，很快又找到一群小伙伴玩起躲貓貓。恰在此時，暖衣閣好手出現在附近，相柳沉吟道：“敖因，你去一起玩。不要嚇唬他們。”

    “是。”敖因答應一聲，一路小跑過去，片刻就融入了小孩子們的游戲里。

    遠處大聲計數的聲音即將到達一百，鐘磬小跑著躲進背街的小巷里。她家就住在圩市沿街，對附近可謂熟門熟路。這巷子少有人來，入口隱秘，她自信絕不會被輕易找到。

    街上人聲漸弱下去，鐘磬藏在一個墻角里，似乎感到身旁有一個冷冷的呼吸聲，她僵硬著轉過頭，入眼便是一個碩大的鬼面，青面獠牙、近在咫尺，簡直像昨晚母親故事里的妖魔現世，她登時被嚇掉了半條命。

    鐘磬放聲大叫，卻立刻被人捂住嘴巴。她這才看清，身邊這人不就是那叫敖因的小男孩嗎！

    這小鬼怎么走路不聲不響的！

    這么想著，鐘磬不快地撇撇嘴，踹了一腳那悄無聲息的小鬼。

    敖因歪著頭看她，一動不動，那一腳簡直跟撓癢癢一樣。

    “先說好，是我先躲在這里的，你被發現了不要連累我！”鐘磬低聲說道。

    “哦。”

    一時無話，兩個孩子安靜地等待著。

    巷口響起腳步聲，鐘磬屏住了呼吸。

    有人急促地靠近巷口。

    那腳步聲沉重而富有節奏，根本不是孩子的步伐。鐘磬疑惑地探出頭去，只見四個黝黑大漢堵在巷口，兩個站著把風，兩個直奔他們而來。

    鐘磬嚇得轉身往墻角里躲，可哪里躲得過背后的大手？頃刻間就被人如拎小雞仔一樣拎住后頸衣領，輕輕松松拽出了藏身之地。身邊的敖因也安靜地被拎了出來，仿佛絲毫不知發生了什么。

    鐘磬知道自己遇見了歹人，怕那小鬼還傻傻不知要跑，只得大喊：“敖因你傻啊，那是壞人，快跑！”說罷她奮力掙扎起來，放開嗓子大聲呼救。

    那大漢低啐一聲，一只手便箍住了鐘磬的所有反抗，另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讓她頓時啞了聲音。大漢掏出浸了蒙汗藥的帕子捂上鐘磬的鼻子，片刻后女孩便昏迷過去。

    敖因那邊的大漢雖奇怪這小孩怎么安靜如雞，卻也打算如法炮制。他用臂彎箍住男孩，一手去掀那礙事的面具，另一手伸入懷中掏帕子。可那帕子還沒摸出來，他便感覺胸口一涼，低頭看去，只見那男孩的手掌竟不知怎的當胸穿過，手里一捏一擰，一個血紅的東西被掏了出來。

    那是一顆蓬勃跳動的心臟。

    大漢驚恐地松手跪地，如風箱一般嘶啞地喘息起來，那孩子桀桀怪笑著把手舉到他眼前，輕而易舉地捏爆了他的心臟。

    巷口望風之人遲遲未見動靜，察覺有異后匆忙進入巷子查探，卻見到一個同伴已經血濺五步，腦袋都被啃掉了一半，另一個被嚇得呆若木雞，抓著手里的女孩瑟瑟發抖。巷子另一端一個男孩呆坐于地，臉上還戴著半邊面具。他死死盯著沖進巷子里的兩人，宛如看著一塊rou。

    街邊小巷里響起令人牙酸的咀嚼聲。

    與此同時，暖衣閣好手們應聲而動。四個大漢剛消失于巷口，其余準備制造混亂的同伙還未行動，便被盯梢者各個擊破，有的被按倒在地，有的在遁走中被擊傷，惹得人群一片驚呼，場面頓時有些混亂。

    芙蓉和相柳隨著其他人往巷口處涌。那巷子雖人跡罕至，卻能連接主街和村落，兩頭都是通路，要抓住匪首、搶回受害孩子，動作必須要快！

    眾人剛沖到巷口，相柳腳步一頓，一把拉住芙蓉，兩人落后眾人一步，其他人率先沖向前去。

    芙蓉不明所以，緊張地伸頭朝巷子里張望。

    相柳捂住口鼻道：“血的味道。”

    芙蓉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