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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十二國記/女攻男受】余燼在線閱讀 - 桃源2

桃源2

    翌日。

    暴雨初歇,天光放晴。

    三人起身,卻聽見門口喧鬧。玉蘭早有所覺地推門出去,里正和村長帶著村人聚集在門口,敵視地瞧著他們。玉蘭厭煩地對里正說:“你們又來做甚?我已經按照你們的要求說了該說的話,你們還有何不滿意的?”

    里正自視甚高,不與玉蘭這等村婦說話,便讓一旁的村長說:“你男人說昨晚你家里又來了人,你是不是又想說些對村子不利的話?”

    玉蘭聞言惱火地瞪著村長身邊的一個矮小男人,那男人懷里抱著個幾歲大的孩子,嘴里還叫喚著“娘親、娘親”。

    芙蓉三人走上前來行禮,相柳對里正說:“我等從雁國返回芝草,雨夜行錯了路,幸得玉蘭收留。如有不便,我等今日便離去。”

    里正見相柳談吐不俗、衣飾華貴,心里更是不放心,略帶懷疑地問:“下安村地處偏僻,走錯路能走到這里來?”

    相柳冷笑:“是啊,我也奇怪,我等一路沿著鄉道、縣道走,怎會莫名其妙走到此處?莫非是有妖物故意引得旅人迷途?”

    里正臉色扭曲了一瞬,繼而大笑著連說“怎么可能”,說完問玉蘭:“當真只有他們三人?”

    “暖衣閣的那個姑娘早已走了。”話音落下,村人依舊警惕地盯著玉蘭,她只好繼續解釋道:“我跟她說了,希望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后來她往直陽去了。”

    直陽便是下安村所在的縣,正常人要離開村子走回大道,必得這樣走。

    里正聽完這才放心道:“那還請三位早日離去,玉蘭的話萬勿輕信,她時常對外人說些抹黑村子的話。”

    說罷村人警告地瞪視三人,稀稀拉拉地走了。

    玉蘭的孩子想要跑過來,被她丈夫拉住,孩子哭得冒了鼻涕泡,那男人思慮再三,抱著孩子強行擠進了玉蘭的屋子。

    芙蓉送里正和村長出了院子,天光大亮,她這才發現,村里的民房雖不能說豪華,但也不似玉蘭的住所這般破敗,目之所及的土坯房更是只有玉蘭這一間。芙蓉終于了然——男人把玉蘭鎖在老房子,自己帶著孩子住著好地方,現下也不是帶孩子來見母親的,而是監督他們趕快走的。

    芙蓉三人只得回屋收拾東西。

    吳一兩三下收拾好,用那還帶著口音的常世語言問:“玉蘭,前幾日來的暖衣閣的姑娘,可是來調查你當年的事情的?”

    “你說積云啊?村里有孩子出仕之后,向郡縣兩級主官報送了我的故事,于是她來了好幾次,問了些前因后果。”

    “可村民好像并不想你如此出名,生怕我們帶你走。”芙蓉說。

    聽了這話,玉蘭的丈夫坐不住了:“你們休想奪走我們村的女人!”男人拎起桌上的茶碗便要砸向玉蘭,被相柳眼疾手快地按住。

    “說話就說話,動什么手!”相柳冷冷逼視那男人,一股沉郁的威壓擴散開來,男人后背一涼,繼而色厲內荏地把茶碗砸向地上。

    男人嚷道:“這女人和暖衣閣那小賤人說了許多村子的壞話,說我們窮,說我們買人如買豬仔。你們要把這女人帶走,我的孩子就會失去母親,我的家庭就會支離破碎!暖衣閣不是替弱者鳴不平嗎?我也是弱者,我窮我就活該找不到老婆嗎?搶走人家的女人,這是要挨殺千刀的!”

    吳一騰地站起來,轉眼就被相柳用力按回座位,收到一個閉嘴的冷厲警告。芙蓉倒是和顏悅色地接話:“我聽說玉蘭扎根下安村教授孩子念書習字,使他們得以走出大山,這說的都是好事,哪有抹黑村子?”

    “呵,每次有外人來,村里哪里破敗她就帶人去哪里,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下安村窮了,哪還有女人愿意來我們村!之前還有城里人給她送來捐款,既然她宣揚村子落后,捐款就該用在村里,可是誰都不知道這筆錢去哪了,你們說這是什么道理?!”

    男人尚在憤憤地喋喋不休,玉蘭已經習以為常,見三人收拾好了行李,便把他們送到村口。

    男人的咒罵聲不依不饒地在背后響起:“州侯大人已把玉蘭的事跡上報臺輔,就連臺輔都贊揚我們將女人留在村里教書,看誰還敢說我們村子不好!”

    三人牽著三騅還未走遠,相柳聞言挑眉,低聲呢喃:“我怎不知這件事。”

    “什么?”芙蓉回頭問。

    “沒什么。”相柳神色淡淡。

    玉蘭跟著他們走到村口,停在下安村的牌坊下,她猶豫再三,還是說道:“下安村極其偏遠,每次積云來都需跋山涉水,路上經歷不少風霜,你們倒不像。我相信你們是雨夜迷路,相柳應有所覺,這深山里有妖魔,專吃迷路旅人。你們兩個大男人不要緊,芙蓉要特別小心。”

    芙蓉和吳一一臉茫然。

    相柳道:“妖魔盤踞于此,卻與你們相安無事,下安村何德何能,竟能滋養妖邪之物?”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相柳言下之意,便是拐著彎罵下安村村民都不是什么好人了。

    玉蘭不肯繼續接相柳的話,轉而說:“你們途徑直陽時還請幫我找一個人,算是回報避雨之情吧。”

    “請說。”

    “此人是我學生,名叫阿翠。她是山客,來時身著翠綠衣衫,反正也沒人聽得懂她說話,于是便這么叫著了。半個月前她被人帶往直陽,我與她約好,如果一切平安,就遣人來信。可是,她至今毫無音訊。”玉蘭一嘆,“我雖沒錢買燈油,但更不敢夜里黑燈,我怕報信之人找不到路。”

    難怪芙蓉三人雨夜進村,唯有玉蘭的民房亮著燈火。

    說到山客,吳一自然比別人更關心,他追問道:“那你沒想過出去找她?”

    此話一出,玉蘭便輕笑起來。這笑容一反常態的輕松,又帶著莫大的諷刺:“我何為不出去找她?我送了無數孩子走出大山,可唯獨我自己走不出去。我是嫁給大山的女人。”

    “……”

    “你們如果找到阿翠,請務必帶她走,離開直陽,離開保安郡,不,離開端州!這里不是女人待的地方。但是,去哪兒都好,千萬別去朔州。朔州乃臺輔治下,臺輔把我當楷模頌揚,他不會幫阿翠。”玉蘭拉著相柳的衣袖請求道,“如果找到阿翠,請務必對她照拂一二。她還只是個孩子,不該落得像我一樣。”

    相柳抽回袖子,淡淡道:“麒麟仁慈,阿翠如果真到了朔州,她將得到柳國最高權力的庇護。”

    玉蘭搖頭,麻木道:“你們去了直陽,便能知道臺輔有多‘仁慈’。”

    相柳意味不明地沉默下去。

    “我們會幫你去找阿翠,你愿意的話,我們也能帶你走。”吳一突然說道。他轉頭和芙蓉相柳確認眼神,沒人反對他的提議。

    “走?去哪?”

    “離開下安村。回家,回到你父母身旁,回到你原來的生活中去。”吳一說。

    “我被囚禁在此二十年,我一生中大部分時光都在這里度過,這里就是我‘原來’的生活。”玉蘭嘆息,“我的孩子也在這里,我能走去何處?”

    “你的父母沒來找過你嗎?”芙蓉問。

    玉蘭又笑了:“我男人陪我回去過。我的父母說,我男人買我花掉了半生積蓄,如果我跑了回來,他們要怎么辦?他們也是可憐人,就留下吧。”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中怪異的哽咽,“所以我就留下了。”

    吳一還想再勸,相柳阻止道:“走吧。”他轉頭對玉蘭施禮,“我們來此給你造成諸多不便,萬分抱歉。待我們到得直陽,阿翠一事無論有無結果,皆會派使者前來傳信。”

    “你們來了也沒什么不好,至少來的人多了,那男人不敢再打我了。”玉蘭自嘲一笑,深深作揖,送別三人,直到再也望不見背影。

    三人騎著三騅一路前行,很快走上去往直陽的官道。

    吳一邊走邊琢磨:“常世的孩子不是從樹上摘的嗎?夫妻倆要向里木虔誠祈禱,里木才會結出卵果。玉蘭怎會和她丈夫得到孩子?”

    吳一這一問,讓相柳面色凝重起來。

    玉蘭是雁國人,下安村在柳國。若夫妻雙方戶籍不在一里,便不能向同一棵里木求得孩子。除非縣鄉官員對人口拐賣熟視無睹,違規為玉蘭發放戶籍,否則,玉蘭不可能輕易入籍下安村,更不可能向下安村的里木求得孩子。

    故而,玉蘭至今走不出大山,絕非僅僅是被幾個村民困住。

    “上天不會在意祈求的前因后果,只要他們祈禱的那一刻是真心的,就可能獲得孩子。”芙蓉向吳一解釋道。

    “怎么可能真心?”

    芙蓉道:“二十年的人身禁錮、強暴和毆打,三次自殺未遂,慘遭父母背棄……只要摧殘足夠多,絕望足夠多,玉蘭除了‘同意’、‘愿意’外,還能如何?她個人的力量無法改變任何事。假如此刻下安村人對她有一點點和顏悅色,便會成為她謹記的好。”

    “這不是習得性無助嗎?!”吳一崩潰地叫道。

    相柳一嘆,沒有糾結吳一話中的陌生詞匯,而是說:“我猜,暖衣閣的那位姑娘也是沖著阿翠去的。玉蘭的一生已不可更改,也許我們能在一切發生前,拯救下一個玉蘭。”

    直陽。

    入夜后,天色漸漸陰云密布,再次下起了暴雨。

    幸好三人沿途購買了雨披,冒雨打馬向直陽縣城沖去。

    暴雨模糊了視線,雨霧讓前路變得似幻似真,芙蓉想起相柳說的那個妖魔,在巨大的雨聲中吼道:“相柳,我們不會又被那妖物引到歧途上去吧?”

    相柳的聲音在雨中清晰地傳來:“不會,有我在。”

    這次相柳專門留心,那妖物引來雷雨,卻本就是想把他們引到直陽。

    一問一答間,三人沖進直陽城門,一路策馬狂奔,在城東找到一家客棧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