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紋身

    冉敏背后有處云霧繚繞的靛藍紋身，那紋身由大師匠造，將若干年前，干媽垂眸看他、眼含笑意的模樣刻畫得美妙絕倫，這也帶來一個問題：由于他和干媽之間關系的特殊性，這處紋身一定不能讓外人見到。

    這是無奈之舉。

    過去，冉敏也想將自己與干媽之間的關系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和干媽在一起的人是他，而非旁人，他還因此對干媽做了一些很壞的事兒，來逼他答應自己。

    如今，冉敏不再那么想。

    這幾年發生的一切讓他明白，有些秘密絕不能告與人知，無關正確與謬誤，無關真心或者假意，人是社會人，生活在群體之中，無可避免會與外人接觸，背上的紋身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以慘烈的代價。

    難得空閑的周末，干媽和朋友們去拍賣會買買買，冉敏對那些珠寶、古董都沒興趣，和老四約好一起到汽車公園跑幾圈，還沒盡興，天上忽然降下瑞雪，二人只好就此罷休，老四請客，去山莊泡溫泉。

    這個溫泉山莊位于市郊，以露天溫泉池出名，客人可以在保證隱私的露天小池子里泡溫泉而不用怕人打擾，除了價格昂貴沒別的毛病，老四今時不同往日，儼然一枚闊少，自打讀了研，他老子忽然開了竅，給他花錢大方的很。

    老四宛如一條被抽去骨頭的大蛇般癱在溫泉中，抬頭看著飄灑落至大地的雪粒，怔怔發呆。

    冉敏脫了浴袍下水，舒服得嘆了口氣，見老四不僅不臭貧，還一個勁兒地發呆，問：“想什么呢，這么認真？”

    老四一動不動，任憑雪落在自己臉上，轉瞬融化，說：“畢業難啊，碩士學位沒我想象的那么好拿，我真想退學算了，回家啃我爸不也很好嗎。真想不通，當初我為什么要讀研究生，圖啥啊。”

    冉敏道：“你不怕你爸把你腿打斷？”

    老四說：“怕啊，不然我現在就不在這兒和你瞎扯淡了，早回家了。”

    冉敏：“……”

    冉敏放在池邊的手機響了聲，他瞥了一眼，沒做理會。

    “誰啊？賣保險的還是賣房子的？”

    冉敏淡淡道：“沒誰。”

    他越說沒誰，老四越覺得不對勁兒，湊過來趴過去一看，是【沈菲菲】發來的微信。

    老四撓撓下巴，說：“沈菲菲？里邊兒那個小妖怪？她找你干啥？”

    冉敏本想什么都不說，可到最后又改了主意，畢竟有些話，他也沒有別的人能聊，“她……知道我和干媽的事兒，你應該還記得，當初就是因為她，你才知道。”

    老四恍然大悟：“噢噢噢，是她啊，我記得我記得，她找你干啥啊。”

    冉敏平靜地道：“勸我懸崖勒馬，迷途知返，不要罔顧人倫道德，不然就是自絕于社會，一旦曝光，將死無葬身之地。”

    老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連連稱奇：“這他媽也說的忒過分了點兒吧？她哪位啊憑啥來指手畫腳的？你咋還不拉黑她？”

    冉敏將脖子以下全都沒入水中，淡淡道：“她話沒這么說，意思就是這么個意思。拉黑干嘛，她和我這么說，總比出去和別人說的好，不是嗎。”

    老四唉聲嘆氣：“哎，也是，畢竟，那啥，是吧，冉哥，我理解，你辛苦了。”

    他拉過冉敏，看他背上偌大紋身，贊嘆道：“冉哥，你紋身真好看，咱干媽也好看，弄得我也想去紋身了，弄個花臂怎么樣？我也想紋個云霧啥的，夏天的時候走在街上多拉風啊。”

    冉敏的后背很漂亮，肩寬腰細，肌rou線條流暢，脊椎一條深邃的溝在后腰處陷成小窩，那幅紋身點綴的恰如其分，從肩胛一直延伸到腰際，和他相得益彰，相配極了。

    冉敏靠回池壁，說：“我看你的腿是真不想要了。”

    老四哼哼唧唧地道：“我都二十多歲了，不知道我爸咋還管我管這么嚴，又不是小學生，真煩人。”

    倆人就這么泡在溫泉中，任雪粒落在臉上、手臂上，仰望浩瀚星空，拋卻生活中的一切煩惱，放空自己的心，享受這一切。

    冉敏回到家時還覺得渾身都熱乎乎的。

    他換了衣服，只著短褲，去廚房做飯，干媽這會兒還沒回來，一定是和朋友們喝酒了，吃不了多少東西，回來喝點湯能舒服點兒。

    灶上小鍋中咕嘟咕嘟滾著湯，香味兒彌漫，玄關傳來響動，連羲和推開門，就聞到一股香味兒，扭臉望向廚房，果然對上冉敏目光。

    連羲和踢掉高跟鞋，扔下大衣，光著腳走過去，抱住冉敏的腰，輕輕親了親他的嘴唇，笑道：“這么乖，給干媽煮湯？”

    他抓了一把冉敏的胸肌，說：“我先上去沖個澡，馬上下來。”

    冉敏摟著干媽，又親了他一下兒，才放開手讓他走。

    湯端上桌，連羲和恰好下樓，身上裹著浴袍，渾身都彌漫著一股水汽兒，臉上的妝也卸掉了，看上去有點兒慵懶。

    他喝了口湯，對冉敏大加贊賞。

    冉敏坐在干媽對面，看著他喝自己煮的湯，說今天在拍賣會上買了什么好玩意兒，說下個月在香島有場好東西更多的拍賣會，說王超真煩人瞎抬價，讓他多花了好多錢……

    冉敏覺得心里暖融融的，就算世人不可能接受他和干媽之間的感情，也無所謂，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那天去一個酒會，遇到王總了。”

    “嗯？”連羲和挑眉道：“怎么早沒告訴我？他沒和你說不著調的話吧？”

    冉敏道：“沒有，王總很客氣。”

    “真的？”連羲和不信。

    當然不是真的，王超對他說話的語氣和客氣之間差著十萬八千里，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和干媽之間關系不好，一見面就吵架，連帶著也不待見他，還是真的為干媽考慮，覺得干媽在他身上花了太多時間精力，覺得他耽誤了干媽。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冉敏都無所謂。

    冉敏道：“嗯，真的。”

    “喲，王超長大了嘛，懂事兒了。敏敏，他要是在你面前胡說八道，你就別搭理他，回來告訴干媽，干媽去找他算賬。”

    冉敏笑笑，說：“好，一定。”

    連羲和喝碗湯，心滿意足，站起來活動活動，拿起碗筷去廚房，要洗碗。

    冉敏從身后環住干媽，在他手中“搶”過碗來，打開水龍頭，沖洗碗筷。

    連羲和含笑地抬頭看他，“這么乖？不止煮飯，還洗碗，敏敏，你要把干媽慣壞了。”

    冉敏親親干媽的頭發，說：“我做的還遠遠不夠，將來，我會對你更好的。”

    “嗯？更好？怎么個好法？干媽真的沒法兒想象了。敏敏，干媽對你，再滿意不過了。”

    連羲和在他懷中轉過身，手撫摸他背后紋身的位置，心里熨帖的不得了，他的敏敏啊，真的把心都捧給了他。

    敏敏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世上最美好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