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門開。

    干媽背對著他站在窗邊，穿著飾有飄帶的米色襯衫，黑西褲，腰那兒卡的很緊，似乎又細了一圈兒。

    冉敏進房，把門關上，關門聲讓連羲和身形微動，回過頭，無奈地笑笑：“敏敏，你在這兒成天吃泡面啊？這可不好，你還在長身體呢。”

    冉敏不看他，回床上翻劇本。

    連羲和有點尷尬，清清嗓子，沒話找話，說：“這么晚還看劇本？”

    “嗯。”

    “敏敏，別和干媽鬧脾氣啦，這么長時間沒見，干媽很想你，你一點兒都不想干媽么？”

    冉敏翻過一頁紙，淡淡道：“明天還要拍戲。”

    連羲和在他身邊坐下，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勾畫了大段重點的劇本，他的敏敏一向如此，不管做什么都那么認真，學習、拍戲……甚至發脾氣。

    連羲和有意無意道：“這兒也太偏僻了，我按著導航走，還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路上還聽見野獸叫，真嚇人啊。敏敏，你們拍戲的時候，沒遇到野豬、野狗什么的吧？”

    “沒有。”

    “那就好。我看泡面還剩一半兒呢，你一定還沒吃飽吧，干媽去廚房給你弄點兒吃的，你先看會兒劇本，嗯？”

    “我不餓。”

    “干媽餓了，從上飛機到現在，干媽連口水都沒喝呢。敏敏，你等一等，干媽去做飯。”

    說完，不顧冉敏拒絕，他就出了房間。

    冉敏合上劇本，看向關上的門。

    半個小時后，連羲和端上來兩碗蛋炒飯，和兩盒牛奶。

    冉敏住的這個單人間很小，只有一張床、一個床頭柜和一個簡陋的衣柜，為了學習，他買了張小小的茶幾放在飄窗上，當書桌用。

    連羲和把碗和牛奶放在茶幾上，自己也坐上飄窗，朝冉敏招招手：“敏敏，過來吃點兒東西，就當陪干媽吃了，好不好？”

    冉敏放下一個字兒都沒看進去的劇本，一臉不情愿地坐到茶幾另一側，拿起勺子，吃蛋炒飯，一勺又一勺。

    連羲和把牛奶吸管插好，推給他，含笑道：“你也知道，干媽不怎么會做飯，你先將就一下，等天亮了，干媽進城去給你買好吃的。”

    冉敏頭也不抬：“不用回京城？”

    連羲和一手托著下巴，看敏敏吃蛋炒飯，把自己那份兒也往對面推了推，含笑道：“哎，工作耽誤幾天不要緊，干媽只想多陪陪你。寶貝兒，你在這兒吃了不少苦，是不是？”

    冉敏沒吭聲。

    吃完飯，喝完牛奶，冉敏開始往地上鋪褥子。

    房間很小，除了緊挨著墻的小床，靠窗一側只有不到一米的間隙，褥子只能對折后再鋪。

    連羲和抱著腿，靠坐在床頭，低聲道：“敏敏，地上潮，你和干媽一起睡床，不行嗎？”

    “不用。”

    冉敏關上燈，躺在厚厚的褥子上。

    小鎮的夜靜謐非常，透過窗戶，只有天上星星閃爍。

    劇組的拍攝還沒結束。

    冉敏能聽見干媽呼吸的聲音，很輕，很緩，他也能感覺到，干媽正看著他，干媽的目光宛若羽毛拂過他的臉頰。

    他竭力閉著眼，不睜開。

    他知道，這個時候如果心軟，那一切就會回到從前。

    “敏敏……”連羲和輕聲道：“你現在，很討厭干媽，是不是？”

    冉敏沉默片刻，說：“不討厭。”

    連羲和嘆息著道：“既然不討厭，為什么要這樣對干媽呢？”

    “那我該怎么對你？干媽，我不是你，我沒那么大的本事，能把情緒控制的這么好，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你不想和我結婚，我尊重你的決定，也請你理解我。”

    少年人的聲音聽上去格外理性，平鋪直敘，沒一點兒波瀾，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兒，聽不出難過，也聽不出憤怒。

    連羲和的手從床上垂下來，借著微弱的月光，落在冉敏臉上，輕輕撫摸。

    “敏敏，干媽當然愿意理解你，可你不能把干媽推得這么遠啊。你對干媽這么壞，干媽給你發那么多信息，打那么多電話，你怎么都不理干媽呢？”

    這下兒，冉敏感受到的不再是羽毛拂過臉頰的幻覺了，干媽微涼的手切切實實落在他的臉上，撫摸瓷器般輕柔地撫過他的眼睛、鼻梁、嘴唇。

    他睜開眼。

    果然，干媽趴在床上，正看著他，長長的頭發垂下來一縷。

    冉敏手動了動，想把那縷頭發撥到干媽耳后，最終沒抬起手。

    他看著干媽霧氣氤氳的眼睛，低聲道：“干媽，你不能太貪心。”

    說完，他閉上眼，不再出聲，呼吸緩慢悠長，似乎睡著了。

    天亮，沈菲菲敲響房門，請二人下去吃早餐。

    連羲和過來是臨時起意，兩手空空，一點兒行李都沒帶，這會兒身上還是昨晚來時穿的那身衣服，有點兒皺，不過整個人看上去仍氣場十足。

    他態度很好地應付了導演一行人。

    沈菲菲的父母都是四川人，在京城工作定居，口味還是四川人的口味，嗜辣。

    沈爸爸喜歡吃抄手，家里幾乎每天都要吃一頓，沈菲菲從父親那兒學來包抄手的手藝，終于在家之外的地方發揮作用。

    她把一碗抄手推到冉敏面前，期待地道：“嘗嘗味道怎么樣？可能還是沒我爸弄得好，不過怎么也得有七八成火候了。”

    冉敏吃了一個，比大拇指：“好吃！”

    沈菲菲坐在對面的小板凳上，兩手托著下巴，笑瞇瞇地看著他大快朵頤，說：“你喜歡我就開心啦。”

    冉敏聽了，動作一頓。

    沈菲菲連忙道：“抄手只是抄手，沒別的意思，老同學，你不要戒心太重哦。”

    冉敏挑眉道：“什么戒心，難道還怕你在抄手里吐口水嗎。”

    沈菲菲哈哈哈，說：“那也不一定，你知道，Love　drives　people　crazy。”

    她打擦邊球，冉敏無話可說，埋頭吃抄手。

    這時，連羲和與劇組的幾個負責人說完話，過來坐下，笑著問：“你們兩個聊什么呢，這么開心。”

    沈菲菲道：“拍戲時的事兒，連總，您嘗嘗我的手藝。”

    連羲和掃冉敏一眼，又看向沈菲菲，打趣道：“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么？”

    沈菲菲臉一下紅了，瞟一眼冉敏，低下頭，小聲道：“連總，您別取笑我啦。”

    這頓早飯，看上去其樂融融。

    吃過早飯，冉敏和沈菲菲去拍戲，連羲和進城。

    中午，本應送飯到拍攝地的旅館老板沒來，工作人員送來一車漢堡炸雞，引得眾人歡呼。

    沈菲菲還維持著劇中造型，興奮道：“啊！漢堡！我多久沒吃過漢堡了！感謝連總！”

    眾人正吃午飯，連羲和出現在拍攝場地，和導演、主演等人談笑風生，還把坐在樹下吃第二個香辣雞腿堡的冉敏叫過去。

    連羲和眼含笑意，看著他古代貴公子般的打扮，似乎很滿意，拍拍他的肩膀，說：“敏敏，要多和前輩們學習，嗯？”

    冉敏點頭。

    導演自然天上地下地把冉敏夸了一通，夸的冉敏自己都要聽不下去，可干媽看上去興致勃勃的。

    演山妖的演員與連羲和有多年交情，打趣道：“行了行了，別夸了，再夸下去天都黑了。羲和，你在這兒待多久？”

    連羲和看冉敏一眼，說：“幾天吧，你也知道，工作忙。”

    山妖笑道：“幾天哪夠，別看這兒窮鄉僻壤的，風景是真不錯，你不如在周圍轉轉，爬爬山山、釣釣魚，玩兒他十天半個月的再走。”

    連羲和心中一動，沒把話說死：“那我得問問鄭秘書，看他準不準我的假。”

    眾人笑起來。

    冉敏垂著眼，沒說話。

    下午的拍攝很順利，女主角的戲很少，主要是小王爺和山妖之間的互動。

    連羲和看著屏幕中的敏敏，打心底覺得兒子真帥，不僅帥，演技也可圈可點，和影后對戲也沒被壓下去。

    他自己做這個行業，一眼就能看出敏敏進步飛快，比拍時更自然、更像樣，他覺得欣慰，起碼敏敏選的路不是條沒有出口的路，假以時日，一定能做出輝煌成績。

    導演道：“連總，我可不會因為你在就給冉敏特殊待遇啊，你要是不想看我訓他，不如先去附近轉一轉。”

    連羲和道：“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你對敏敏越嚴格，我越高興。”

    導演哈哈一樂，說：“連總就是連總，有氣度。”

    連羲和在這兒待了一個下午，看敏敏拍戲，身上讓蚊子咬出來一身的包，他本來就是招蚊子的體質，這會兒噴多少花露水都不頂用，后來他都要習慣了。

    敏敏拍完一條，過來喝水。

    連羲和拿小風扇給他吹風，說:“很熱是不是？出了一身汗。明天干媽讓人送點冰過來。”

    冉敏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干媽裸露在外的皮膚，全是讓蚊子咬出來的大包，一看就癢，干媽若無其事，還在問他晚上想吃什么，回去給他做。

    冉敏道：“你回去吧。”

    連羲和道：“你要先和干媽說你晚上想吃什么，干媽才能回去呀。”

    冉敏放下水瓶，說：“我讓你回京城。你不會真想留在這兒吧？十天半個月？你也看見了，這兒環境很差，住宿條件也不好，沒有多余的房間給你。”

    連羲和愣住。

    冉敏回去拍戲。

    連羲和看著他的背影，心都要碎了，他的敏敏，真的一點兒都不心疼他了，他大老遠，又搭飛機又開車的，千里迢迢過來了，敏敏居然第二天就要他走。

    ……是他貪心了么？

    他只是想和敏敏像從前那樣相處，敏敏怎么，連這點兒機會都不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