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以連羲和以往的性格，和氣生財方為生意場上的硬道理，能雙方各讓一步達成共識總是他的第一選擇。

    大家發財才能細水長流，竭澤而漁誰都完蛋。

    可這事兒不是做生意，它牽扯到敏敏。

    一個人性格的養成絕非一朝一夕，而滲透在生活中每一件看似不起眼的事情上，還沒成熟的人會在他人、在社會對自己的評價和反饋中調整自己的處世方式乃至思維方式，還有在社會中的角色與定位。

    明明做了正確的事，礙于來自家庭、來自學校、來自社會的壓力，就要向做錯事的一方妥協道歉的話，那會對敏敏造成怎樣的影響？

    連羲和對冉敏唯一的希望，就是他這一生能幸福快樂，這并不容易。

    正如他所說的，他可以把世間所有昂貴的事物捧到冉敏面前，豪宅，跑車，奢侈品，可比這更重要的，是冉敏的心。

    被壓彎脊梁的人是沒辦法真正快樂的，妥協于現實的人如何幸福，讓外力磨平棱角的人怎么還能維有傲骨。

    敏敏已有無法讓他自己尊敬的父母，連羲和決不允許他的生命中再有更多讓步。

    冉父道：“羲和，這事兒吧，我覺得還是不要鬧到警察局，不然給敏敏留下案底，對他的將來影響太大。孟先生，我想你也不想讓你兒子的將來受影響吧？咱們都是做父母的，凡事當然都要先考慮孩子的利益，你說呢？”

    孟父抱胸，斜著眼看他們，冷笑道：“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說啥。我兒子牙都讓你家那個小……讓你兒子打斷了，我可沒那么容易善罷甘休。”

    他的目光在連羲和身上上下打量，看他的衣著氣勢，不是凡人，而且，小畜生的父母似乎很依仗他，他來后底氣變得足了許多。

    孟父在心里估摸這個人的身份，以及他在這次事件中將起的作用——是冤大頭，還是……？

    連羲和淡淡道：“我公司的律師一會兒就到。”

    孟父一下子站起來，說：“你什么意思？一邊求我不報警，一邊找律師？”

    連羲和也站了起來，看著他，目光如刀：“我從來沒說過這話。還有，我兒子身上的每一道傷，我都會記在心里。”

    冉敏干媽出去沒多久，護士們進來，請他們去病房休息。

    幾人跟在護士身后，去了另一棟樓，上電梯到頂層。

    護士推開門的瞬間，他們驚訝極了：這兒又大又寬敞，哪兒是病房，簡直就是陳列著醫療設備的五星級酒店套房。

    護士微笑著離開。

    明明有兩間雙人病房，室友們還是擠在一間，今晚發生的一切簡直可以用波瀾壯闊來形容，打了架，進了醫院，還被威脅“留案底”，刺激刺激。

    老四自覺地爬上靠外的那張床，打開電視，說：“誰都不許把我從床上拉下來。”

    病房門開，鄭秘書拎著兩大袋零食進來，笑瞇瞇道：“敏敏，你們是不是餓啦？連總讓我過來給你們送吃的。”

    冉敏道：“鄭叔叔，真不好意思，大半夜還要麻煩你。”

    鄭秘書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哪的話，秘書的工作就是這樣啊。我們敏敏真是好樣兒的，長大了，也會打架了。”

    冉敏任他揶揄。

    鄭秘書將零食分給有些拘謹的敏敏的室友們，一邊安慰道：“連總都安排好了，明天早上給你們做最詳細的檢查，學校那邊也不用擔心，我們聚星的法務部門可是業界最好的，也和很多大律所有長期合作，一定讓這件事水過無痕。”

    老大老三：目瞪口呆。

    老四：吃酸奶。

    鄭秘書和他們說了會兒話，接了個電話出去了。

    老大撓頭道：“聚星，不會是那個有很多大牌明星的聚星吧？喬安那個？敏敏，你干媽是聚星的高管嗎？”

    老四說：“我之前覺得jiejie眼熟，現在想起來了，在訪談節目上見過。jiejie不是高管，是老總，老總你懂嗎？”

    老大：目瞪口呆。

    老三小聲道：“怪不得那么有錢，還那么有氣場。”

    老四道：“不過，我聽那位秘書的意思，可不打算和解啊。”

    冉敏心里想的正是這件事。

    干媽一向疼他，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干媽一定很生氣，眼里心里都只有他受的傷，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孰是孰非，想來干媽不會在乎。

    他擔心干媽會反應過激。

    冉敏道：“我去問問干媽，記得給我留點吃的。”

    老四抬起嘴角沾滿食物殘渣的臉，說：“盡力而為，別抱太大希望咯。”

    冉敏是在醫院樓下小花園的亭子里找到干媽的。

    干媽面朝人工湖，背對著他，正在抽煙，火焰燃燒的煙頭在昏暗的燈光下明明滅滅，彈煙灰時，骨感修長的手指在光影中顯得那樣單薄，又那樣美麗。

    冉敏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

    干媽真美啊。

    他走過去，從身后環住干媽的腰，小聲道：“干媽，對不起，我不該打架，讓你擔心。”

    連羲和掐了煙，輕輕拍拍他的手：“和你爸爸mama道過歉了嗎？”

    冉敏搖搖頭。

    連羲和笑笑，沒再追問。

    “干媽還記得，你弟弟meimei還很小的時候，經常搶你的東西，你明明很生氣，卻從來沒發過火兒。”

    冉敏悶悶道：“嗯。”

    “敏敏，你為什么不發火兒？”

    “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mama會說，弟弟meimei小，做哥哥的要讓著他們，最后不僅要把東西給他們，還要挨一頓罵。”

    連羲和低嘆道：“……聽你這么說，干媽真難過。”

    “干媽，那都過去了，我現在長大了。”

    連羲和轉過身，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問：“敏敏，你后悔嗎？”

    冉敏喉結動了動，低頭迎著干媽的目光，雙手仍放在干媽腰間，他只要動一動，就能親到干媽的額頭，把頭低下去一些，就能親吻干媽的嘴唇。

    過去的回憶讓他更難過，他閉了閉眼，說：“我沒有更好的選擇。”

    連羲和手心覆上他的心口，輕聲道：“不，你有。你該告訴干媽，讓干媽用更好的東西，把你失去的一切補齊。”

    冉敏沉默一會兒，說：“可，我不想再讓你去填弟弟meimei的物欲。”

    弟弟meimei還沒出生的時候，幾乎所有工作日的白天，他都是在干媽身邊過的，那是他童年最快樂的時光，記憶沒那么多那么清楚，可心情猶如昨日。

    后來弟弟meimei出生了，mama不再工作，他就不再由干媽照顧，而回了自己的家，轉而要去照顧弟弟meimei，給他們沖奶粉，為他們換尿布，哄他們不要哭。

    或許是因為長子與干媽更親的事實刺激了李瑤，她這一回，沒提再讓龍鳳胎認連羲和做干媽的事兒，且彌補缺憾般疼愛他們，將他們視作掌上明珠。

    冉敏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

    有干媽在，他沒有變得偏激，充滿憤怒，憤世嫉俗，與之相反，他成長的很好，不管學業還是性格，都稱得上優秀出眾。

    可連羲和希望，他能更坦然地依賴自己。

    連羲和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拍拍冉敏的胸膛，說：“敏敏，你該知道，只要你能好，干媽做什么都愿意。”

    這是很有分量的一句話，連羲和已用十八年的時間證明了自己對冉敏的愛，對冉敏，他比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還要慈悲，比他的親媽親爸親奶奶還要用心。

    相比血緣的天然羈絆，這樣的愛怎么能讓人不為之動容？

    冉敏摟著干媽，心中滋味難以用言語表達，他輕輕親吻干媽的嘴唇，朝圣般，想把自己的心意讓干媽感知。

    他親了好一會兒，干媽臉上終于有了一點兒笑，說：“行了，別撒嬌了。今天的事兒，你做的很好，干媽為你驕傲。”

    冉敏自己在涼亭又冷又硬的石頭護欄上坐下，然后將干媽按在自己腿上，撐著他，手去脫干媽的高跟鞋。

    他一直覺得，干媽這些漂亮又昂貴的高跟鞋不適合走路，只穿著就是折磨。

    “干媽，我真的沒事，你不要再擔心了，好不好？”他頓了頓，有點兒猶豫，終于問出了口：“需要，賠錢嗎？要賠多少？”

    連羲和失笑道：“這還用得著你來擔心？“

    冉敏不說話。

    連羲和摸摸他的臉，說：“一分錢都不會賠的。那個小混賬自己挑事兒，打不過你，還要我們來賠錢，哪兒有這樣的道理？”

    冉敏動了動，手握住干媽的腳，輕輕揉著，說：“那他家里，會愿意嗎？”

    連羲和道：“他們會愿意的，干媽會提出他們無法拒絕的條件。”

    他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在說今天要下雨你記得出門帶把傘，但冉敏知道，干媽說的“他們無法拒絕的條件”，一定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殺傷力。

    干媽不愿再談，他也只好不再問。

    和干媽待了一會兒，要回病房，冉敏把自己的拖鞋放在干媽腳下，自己拎著那雙漂亮而宛如刑具般的高跟鞋走在前頭，揮手道：“干媽，回去啦。”

    回到病房，沒人留意老二的拖鞋給了干媽，大家正高高興興地吃小龍蝦，這是鄭秘書離開之前為他們點的外賣。

    冉敏去浴室沖腳。

    出來時，見干媽也在剝小龍蝦，面前的一次性手套上擺了好幾只，干媽抬起頭，笑盈盈道：“敏敏，干媽都給你剝好了，快過來吃。”

    一群人熱熱鬧鬧地把好幾斤小龍蝦吃了個干凈，吃完時外頭的天都亮了。

    然后又是一通檢查。

    凌晨時分，冉敏的爸爸mama就回家了，這兒有連羲和在，他們很放心，冉爸爸今天還要上班，李瑤則要回去照顧小兒子小女兒。

    不知為何，叫囂著要報警的孟父也沒再出現在冉敏面前，仿佛銷聲匿跡了一般。

    方教官冉讓學員們之間的沖突折騰了一宿，現在也還在陪著冉敏等人做檢查，沒人再吵再鬧，他總算松了口氣。

    佛祖啊，快讓這事兒有驚無險地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