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深夜十二點。

    一架阿斯頓馬丁猛獸般奔馳于長安街十六車道。

    縱已夜深，京城主城區仍車水馬龍，無數在闌珊燈火下駕車的司機都恍然察覺有一抹白影掠過，再回神，只見遠方幽靈般的跑車以瘋狂姿態沖向前方。

    在這樣的深夜，這樣繁華的地帶，居然開這么快的車，想死還是想多收幾張罰單？

    有司機嚇得心臟狂跳，打開車窗豎中指：“瘋子！”

    跑車最終在醫院前猛然剎停，剎車聲尖銳刺耳，引得路人側目，水泥地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焦黑痕跡。

    醫院保安大叫道：“門口不許停車！”

    話音未落，阿斯頓馬丁車門開，著白色斜紋軟呢連衣裙的女人下車，朝他扔來一樣東西。

    保安接過，發現那是烙刻著一對兒翅膀的車鑰匙。

    連羲和沒耐心去找停車位，正如得知冉敏和同學起沖突送去醫院時，沒耐心等拍賣會的主持人宣布他成為最后一件拍品的新主人。

    敏敏不是輕易和人起沖突的孩子，從小到大，哪兒和同學打過架？更別說嚴重到要半夜送來醫院。

    他踩著七公分的高跟鞋，步伐卻一點兒也不因此滯緩，風一樣卷進醫院大樓，帶著所向披靡的氣勢。

    急診科。

    男人的怒吼回蕩在長長的走廊中，氣憤，暴怒，想殺人，“你兒子就是個瘋子！應該把他關進精神病院！”

    李瑤也要氣炸了肺，咬牙切齒道：“我看你兒子才該去精神病院，或者送去做電擊治療！”

    “你們做錯了事還敢這么狂？！”

    “做錯事的是誰還不一定呢！”

    這毫無意義的爭吵已持續半個小時。

    方教官吹哨叫停學員們的爭斗后，發現冉敏和孟震都傷勢不輕，于是在營地負責人的許可下將他們送來醫院，并按規定通知雙方家長。

    冉敏生長于京城，家離學校的距離車程不過一個小時，離醫院更比營地近。營地的車還沒到醫院，他的父母便已在那兒等著。

    孟震雖是某省人，意外的是，他的父母也在京城，據說是在為他物色合適的房子，要讓兒子在京城扎下根來。得知此事后，很快從酒店趕來。

    雙方父母一碰面，就掐得狗血淋頭。

    方教官唯一慶幸的是其他學員的家長都在外省，且他們都是“從犯”，傷勢沒有這二人重。

    方教官絕望道：“請兩位家長都冷靜下來……”

    噔，噔噔，噔噔噔。

    這聲音由遠而近，宛如一道利刃，刺破焦灼的氣氛。

    冉父看見連羲和，眼睛頓時一亮，世上還有敏敏的干媽解決不了的事兒嗎？從敏敏還沒出生到現在，連羲和總能解決他們家遇到的一切問題，這一回也不會例外。

    李瑤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連羲和，又急又氣，一下子撇過臉去，說：“你怎么來了？”

    孟父狐疑地看向鬼魅般出現的女人，“你誰啊你？”

    連羲和看也不看他，問李瑤：“敏敏呢？”

    李瑤指指身后。

    連羲和深吸一口氣，推開檢查室的門，看見背對自己而坐的冉敏。

    檢查室內還有冉敏的室友們，連羲和聽冉敏的爸爸說過了，在這場爭斗中，他們站在了冉敏這邊兒。

    他該先和他們說幾句場面話的，可他現在眼里只有冉敏。

    大男孩兒上身赤裸，下邊兒穿一條藍白條紋的病號褲，后背上處處青紫，明顯是拳頭砸在上面留下的痕跡，上過藥了，在燈光下顯得更觸目驚心。

    連羲和看著他背上的痕跡，只覺眼前一陣眩暈。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啞聲說：“敏敏？”

    冉敏回過頭，笑了笑，“干媽，我爸還是給你打電話了嗎？很晚了，我不想讓你擔心。”

    連羲和走過去，將冉敏抱在懷里，心臟怦怦跳個不停，仿佛在懸崖邊一腳踩空，差點兒跌下萬丈深淵，怕的不行。

    他控制不住自己雙手的顫抖，捧著冉敏的臉，看他臉上還有沒有傷痕，又去檢查他全身上下還有沒有別的傷。

    當然是有的，腹部有瘀傷，比后背上的更嚴重。

    連羲和想摸摸那兒，將要碰到的前一刻又頓住，怕敏敏疼。

    冉敏握住他的手，沉靜道：“對不起，干媽，讓你擔心了。”

    連羲和眉心擰著，想發火，又不舍得，聲音聽起來頗有幾分怪異：“疼不疼？”

    冉敏搖搖頭，“不疼，真的不疼。干媽，你自己開車過來的嗎？沒有開太快吧？”

    連羲和道：“醫生怎么說？拍過CT了嗎？”

    冉敏拉著干媽坐下，雙手握著干媽的手，想讓他冰涼的手暖和起來，說：“干媽，我真的沒事，你不要擔心。”

    “你讓我怎么能不擔心？”

    “干媽……”

    “冉敏，出了事，你應該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干媽，對不起。”

    連羲和竭力冷靜，重問道：“CT拍了嗎？各項檢查都做過了嗎？值夜班的醫生都不怎么樣，不是專家，是不是？我打個電話，請最好的醫生來為你檢查。”

    面容識別，手機解鎖，他的手指顫抖地連通電話都撥不出去。

    冉敏抽出他的手機，放在一邊，說：“干媽，都檢查過了，CT的結果要晚點出來，你別急，等一等。還有，我真的沒事，只是打了個架，沒那么嚴重。”

    室友們面面相覷。

    他們似乎明白了，為什么冉敏的親爸親媽都沒請他們吃飯，而干媽不僅請吃飯還給他們買零食吃。

    老四喃喃道：“我也好想有個這樣的干媽啊……”

    連羲和逐漸平靜下來，看向敏敏的室友們，勉強笑笑，說：“我都聽說了，謝謝你們，幫著我們敏敏。你們也受傷了是不是？都做過檢查沒有？”

    這時，外頭的爭吵聲愈演愈烈，在這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孟父說：“動手打人的小混混怎么能上A大？這是犯罪！對，我要報警！我就不信了，學校會讓有前科的人留下來。我要讓他退學！”

    老大老三老四臉色微變。

    冉敏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連羲和拍拍他的手，問：“和干媽說，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兒？敏敏，干媽相信你不會無緣無故打人，你一定有你的原因。”

    老四舉手：“jiejie，我來說吧。”

    連羲和問：“敏敏，行嗎？”

    見冉哥點頭，老四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孟震他們幾個在寢室議論女生們的胸部，還一個勁兒地問冉哥是不是喜歡系花，冉哥沒理他們，孟震就說冉哥在被窩里……咳，那啥。冉哥說孟震在背后議論女生的私密部位惡心，猥瑣，孟震就要動手，他比冉哥高，壯，以為自己打得過冉哥，沒想到被冉哥摁在地上摩擦。”

    連羲和一愣。

    他是真沒想到，事情的起因竟然是這樣。

    老大道：“jiejie，這事兒我們不好和教官說，太cao蛋了。教官他們只知道冉敏和孟震是一言不合打起來的。”

    老三推推眼鏡兒，猛點頭，擔憂道：“那報了警，冉哥不會真的被退學吧？孟震的牙可都讓冉哥打掉了。”

    連羲和站起來，拍拍冉敏的肩膀，說：“別擔心，我會處理好的，不會有事。你們先休息一會兒。”

    他說完，就要出去。

    老三小聲道：“jiejie，那個孟震，不是光明正大考過來的，他們那個省是高考大省，他自己說的，他家里在林芝買了房子，把他的學籍轉了過去，他是占了西藏本地人的錄取名額上的A大。”

    連羲和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出去了。

    老四趴在診療床上呲牙咧嘴。

    他擋在冉敏背后替他挨了好幾拳，當時沒覺得，現在越來越疼，有冉哥干媽在他不好意思叫疼，現在一個勁兒地抽涼氣。

    冉敏輕輕拍拍他的肩膀，說：“等軍訓完，我帶哥幾個去兜風。”

    老四眼一亮，“冉哥，聽你這意思，你自己有車唄？”

    老大：目瞪口呆。

    冉敏點頭道：“開學之前，干媽送了我一輛，你不是有駕照嗎，到時候再和干媽借一輛，咱們到人少的地方玩兒。”

    老三說：“冉哥，聽你這意思，你的車是跑車哇？”

    老大：目瞪口呆。

    老四問：“冉哥，咱姐還缺干兒子嗎？”

    冉敏見他疼的呲牙咧嘴還有心思搞怪，心里總算放松了一點兒，說：“我干媽只會有我一個干兒子。”

    老四切了聲，說：：“又不是一夫一妻重婚罪啥的，哪那么霸道。”

    老大終于開口：“你干媽對你真好，一聽說這事兒大半夜都過來了，我看他嚇的一個勁兒發抖。”

    冉敏手心仿佛還留有干媽的體溫，他比誰都知道，干媽究竟有多害怕。

    可他平時明明比誰都要沉穩，多大的風浪都沒見他這樣怕過，現在，只不過是他和別人打了一架，他就怕成這樣。

    冉敏覺得，倘若不是有他的同學們在這兒，干媽一定會哭出來的。

    他心里多少有點兒遺憾，有室友們在，他不能摟住干媽，親親他，用實實在在的行動告訴干媽，他沒事兒，一點兒事都沒有。

    比起自己，干媽的情緒更讓他放心不下。

    干媽一出去，外頭的爭吵聲頓時停止，老三貓貓祟祟到門邊一看，回頭說：“他們不知道去哪了。”

    老四道：“這你還不明白，大人們談條件去了唄，看要賠多少錢。一萬不行兩萬，十萬不行二十萬，嗐，大人的世界就是這么簡單。”

    冉敏心往下沉。